支梅從小愛勞動,對父母的話言聽計從,從不說個“不”,深受父母喜愛。父母不許孩子們吃肉,姐姐妹妹便眼巴巴望著,只有支梅,默默地在一旁干活。于是父母便逢人便夸支梅懂事。父母讓身瘦弱小的女兒干粗活時,姐姐妹妹都不情不愿,動作上笨得要死,只有支梅使出吃奶的勁埋頭苦干。支梅干活時連頭也不抬,父母總是夸她說,干活認真。其實支梅是不敢抬頭,她怕被父母捕捉到她“偷懶”,就會有姐姐的下場:毒打,毒打,還是毒打。今天打,明天打,隔天打,反復打。這是父母一直以來的教育上策——棍棒下面出孝子,特別是針對那種“不聽話的孩子”。妹妹支蘭倒是不多挨打,因為一般的粗活都被二姐支梅做了,細活都被大姐支秀做了。時間一長,大姐,二姐的工作便區分開來。
支梅至今還記得姐姐離家出走的那一天。那天,姐姐穿上她那唯一一件沒有補丁的好的衣服,騎上家里那輛破響不堪的自行車,說是上街去找活干就再也沒回來。在這之前有幾個媒婆曾來說媒。姐姐對每個男士都很上心,她是想將自己快些嫁出去。可是母親總是要端起架子,因為我們是女方。不能讓別人說我們是沒家教的女子,更不能做女人示好男人的可恥行為。平時農閑時節,村里人都習慣湊在一起八卦。一個不小心談到哪家女兒婚前受孕時,都伸長脖子,聚集重點。生怕哪個細節聽漏了或說漏了。那些婆婆輩的女人們總是嘖嘖挖苦,講得有滋有味。而支梅的母親總是思前想后,卻只是罵的更狠。“啊喲喂!這樣的女子?枉自變人,閻王老爺叫她變人,她偷張人皮就跑,也不問問那人是怎么變的。給父母傷德,丟祖宗的臉,羞死個先人,咋么不死哦?該死,該死,簡直該死。要是我的女子,非打斷她的腳,剪掉她的頭發。再敢走出家門半步,直接送她回老家。”這樣的話,支梅,支秀聽了若干年,當然,支梅偏小倒也無妨。支梅至今也不知姐姐是否有想法。
姐姐走前一星期,有個本村老婆婆來給姐姐牽線。老婆婆給母親講話,姐姐總是湊過去。母親也無所謂,本來就是給姐姐做媒的。支梅只知道有這么一回事,具體的支梅就不知道。第二天媒人婆婆便帶個俊俏小伙來家,可是父母親均不在家,就連奶奶也有事出去了。這天,一向軟弱的姐姐沖母親發火了。母親反手就是一巴掌,罵她不知廉恥,想嫁慌了,丟了女子的臉。姐姐哭了整整一晚上。事后,大家都忘了,支梅更是忘了,因為支梅只知道爸媽說啥就是啥,便不會挨打挨罵。應該是姐姐錯了,怎能不聽爸媽的話。
三天后,便是姐姐上街沒有回來。父母在家狂罵,回來一定要弄死她。
姐姐離家后,父母決定讓支梅招個上門女婿。父母眼里的支梅懂事,勤勞,節儉。是將來養老的不二人選。于是支梅便在媒人的安排下認識了達州來蓉的毛俊昌。毛俊昌是個優秀的男孩,除有些靦腆外,家人,外人,大伙都沒有挑出毛病來。一些與方家有過節的人便說“這么優秀的小伙怎能牽到這家,媒人為了錢真是錯點鴛鴦譜”。
這天,爸爸去村上的小賣部買鹽,打火機什么的用以家用。村里的一老熟人懂爺爺便帶著嘲諷的口氣對爸爸招呼說道:“方向勇啊方向勇,虧你一世英名,聽說你家大女兒支秀背起包袱跟哪家小伙子跑了的嘛?你咋養了這么個貨?羞人哪!”
支梅爸爸頓時面紅耳赤,自尊心被頂到沸點。抓起柜臺上的鹽和打火機瘋了似的往家沖。他目光呆滯眼珠凸暴。路人見狀躲閃不及。一股殺氣漫延開來。
沖進家門的方向勇,操起扁挑就砸東西。桌子凳子,鍋碗瓢盆,哐哐當當嚇壞了正在房間打掃衛生的支梅。奶奶也跑了出來;支梅媽媽此刻正在地里摘菜。奶奶撲過去抱住支梅爸爸哭求道:“兒啊!你這是怎么回事啊!你剛才出門還好好的,這是誰又把你氣得這么老火啊?”支梅爸爸一個三百六十度大甩翻,奶奶重重地甩在墻根,倒在地上。支梅嚇慘了,她哭著跑去找鄰居李奶奶,又跑去地里找媽媽。
李奶奶慢搖慢搖地走了過來。她眉豁眼笑地想看個究竟,便進了父親打砸的廚房。“向勇,你這是咋了?有啥子好好說嘛!你媽媽那么大歲數了,萬一有個好歹劃不來。”李奶奶邊說邊靠近支梅奶奶瞅了瞅又喊了兩聲“方奶奶,方奶奶,你沒事吧?”也不等回答轉身出去了。
支梅爸爸似乎已有悔意,一屁股坐在矮凳上,一言不發,仍就面露兇相。支梅和媽媽剛到門口,李奶奶正巧出來。支梅媽媽熱情招呼并希望李奶奶能留下來。“李大娘,你來的正好,先別走,幫幫忙。你們必竟是長輩,說話他好歹聽一些,就算不聽,他也不會沖你發火。”
“你還是進去先看看你媽吧,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可不能在這個點留下來。有事你再叫我。”李奶**也不回地走開了。支梅心驚膽戰地跟在媽媽背后進了廚房。
“吃飽了,你這是跟豬過不去呀!打了這些家家具具豬掏錢買呀!”母親進屋就一副生氣的樣子,但聲音比平時在支梅三姐妹跟前小很多。這句話母親用了好些年,每次父親打砸東西,母親都是這句話,還挺管用。父親經常雷風火閃都不會因這句話將矛頭指向母親。這應該是母親用慣的拆招法。母親開始收拾已經一片狼藉的農村大廚房,支梅趕緊動起手來。這種情況下的支梅總覺得躲在母親身后是安全的。當父親的行為給母親形成威脅時,母親周圍便是安全的。父親同母親站在同一線上時,支梅姐妹和奶奶便極不安全。
父親終于進臥室上床躺平了,沒過多久,支梅的母親都聽見父親躺平時打憨的響聲。
支梅這時才撲過去看奶奶,母親好像沒有看見,仍就收拾那間鍋碗瓢盆米面遍地的屋子,蚊聲不出。只有在這種情況下家人和鄰居才聽不見母親的罵聲,平日里母親只要是從外面回來就會看不慣所有人,不是這個站在那里像木頭一樣不曉得找事做;就是那個像豬一樣坐在那里等著牛來伺候;又或者天黑了飯還沒煮熟,菜又是太咸,油放太多等等。但凡眼睛能看到的事情她總是找罵點。直到二十年后的最后相聚支梅才明白這是母親顯示自己的優秀。
奶奶并沒有暈撅,也沒有重傷,只是額頭碰了個大包,手拐處有些擦傷。支梅扶她時她仍就裝死。支梅費了好大的勁才將奶奶背回房間。
回到房間的奶奶自己就醒了。“奶奶,你沒事吧!嚇死我了。”支梅低聲細說,淚水不禁而出。父親發脾氣時,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驚擾到父親,因為父親打人動手執行力極強。
這一晚,誰都沒有吃飯,誰都沒有睡著。
第二天,奶奶一早就往村上趕。她要了解昨天發生了什么事。沒走幾步,三個扎堆,四個成群地津津樂道地講訴著,分惜著昨天方家的“趣事”。瞟見支梅奶奶的身影都散了去。這種見怪不怪的事情,八十歲的奶奶不猜不聽爛熟于心。她只管趕自己的路。
剛到村小學,一個熟悉的身影兩手提著沉甸甸的物品朝自己走來。這不是前幾天剛見過面的毛俊昌嗎?小伙越看越精神,越看越喜人。是他,奶奶定睛仔細看,錯不了,就是毛俊昌。
“俊昌,是你嗎?我眼拙,你可別見笑。”奶奶笑得合不攏嘴。
“是我,奶奶。剛才……對不起,我……因為之前只見過一面,確實拿不準……沒敢叫你。你這是要去哪兒嗎?”俊昌有些害羞地說。
“我這不是去村上看看今天有沒有豬肉賣。好久沒吃肉了,正好今天你來,說啥也得買點肉。”奶奶臉上樂開了花。
“奶奶,我跟你一塊兒去吧!”
“好,好,好,太好了。”俊昌便跟著奶奶往回走。俊昌想要借奶奶在身邊來減輕等會兒見到支梅時的害羞感。
“奶奶,”俊昌看著奶奶額頭上明顯又新近的包塊問道:“你額頭包塊是怎么回事?”
“嗨!人老了不中用了,半夜起夜不小心碰的。”
當俊昌和奶奶歡歡喜喜回到家門口時,爸爸正在屋門口抽著葉子煙。臉上憤憤不平。‘懂老頭太不像話了,鄉里鄉親的,就算要看笑話隱藏看得了。不必大張旗鼓當面取笑,當眾侮辱。太不留臉了,好歹我方向勇也是堂堂七尺男子漢……’正當他越想越生氣時,奶奶笑哈哈提著一塊肉進來了,俊昌兩手提著沉甸甸的物品水果;瓶裝酒;各種點心。奶奶笑哈哈進門時父親聽見笑聲扭頭不耐煩地看過去。俊昌前腳還未踏進院門,支梅爸爸已經瞟到俊昌。奶奶還是按自己的方式喊道:“向勇,俊昌來了。這肉也是俊昌買的。”說話間,還有意將手里的那塊豬肉提得高高的。又徑直進了廚房。此時的支梅媽媽正在后院喂豬,奶奶過去低聲喊道:“英梅,英梅,俊昌來了。”“哪個俊昌?一天不做正事,像條瘋狗,這里一趟那里一趟,你剛才不是出去了嗎?回來干嘛?離吃晌午還早得很。”支梅媽媽語言干辣,表情苦澀,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擰巴樣。“俊昌,支梅上次見面的男朋友,做生意的那個。”奶奶再次低聲彎腰道,她怕支梅媽媽發飆錯過好事。
支梅爸爸很喜歡俊昌,雖然他積萬千缺點于一身,絲毫不影響他發現別人身上的優點。
他似乎沒看見自己母親,只顧著看俊昌那靦腆,微微發紅又帶著微笑的臉龐,倒是惹人憐愛。支梅爸爸愁云散去,久違的笑容像冬天里的陽光。他起身向前走了幾步,以示迎接。俊昌叫了聲爸爸。他開心地應著,并接過俊昌手里的禮物。
支梅從地里回來,只是笑著跟俊昌打個招呼便去幫媽媽做飯。奶奶機靈,她一會兒上茶;一會兒又削來俊昌帶來的水果;一會兒又打個哈哈圓個場子。媽媽邊做事邊用眼睛恨著奶奶,她恨她跟個客人一樣等著吃飯;她恨她讀過幾天書,只會耍嘴皮,枉自讀書。這種現象每天上演,支梅認為正常,她要求自己一定要好好聽話,做個孝順的女兒,爸媽開心,這個家自然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