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扒開窗簾一角,孫暢看見麥可可站在樓頂的護欄上。她頭發沒亂,五官端正,好像不僅僅端正,還有幾分媚氣,看上去像個大學生。如果要給她寫評語的話,應該是:該生著裝整潔,勤洗手講衛生,愛祖國愛勞動,有文藝細胞,喜歡唱歌跳舞,積極參加各項活動,如果再把鞋子穿上,那基本上就沒什么缺點了……
“沒消失吧?”縮在窗臺下的鄭石油輕聲地問。
“但是,腳指頭已經伸到護欄外面。”
“大慈大悲的孫老師,要是能把她救下來,我給你換套新房。”
孫暢拉開窗簾。麥可可警覺地抬頭。孫暢說:“誰在擋我的視線?”麥可可面無表情。孫暢說:“原來是跳樓的呀,哪里跳不好,偏要到我的窗前來跳。”麥可可一動不動。孫暢說:“玩呀?”麥可可還是沒反應。孫暢說:“還有沒有別的選擇?比如轉過身,走下護欄。聽到沒?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呢。”麥可可的眼皮微微一動。孫暢提高嗓門:“有人會想你的,不是父母,就是戀人……反正,在這世界上總會有一個人想你。他會一邊哭一邊喊你的名字。”
直到這時,麥可可的目光才有了焦點。孫暢說:“這么高,真要砸下去會很疼。我從小就怕疼,一到打預防針就哭。你不怕疼嗎?你不怕疼水泥地板還怕疼呢。”
兩行淚滑出麥可可的眼眶。孫暢想不到這么快就有了效果,嚇得都忘了說話。他屏住呼吸暗暗使勁,希望淚水在麥可可的臉上多停留哪怕一會兒,好像眼淚能把她挽留似的。盡管孫暢的拳頭都捏痛了,但淚水還是沒剎住,它毫不猶豫地從對方下巴滾落。孫暢說:“年輕人,千萬別著急,有什么困難我可以幫你,不一定非得摔成肉醬。”
“滾開!”麥可可終于開口。
“滾開容易,但我告訴你,人活著不僅僅是為了愛情……”
“那還能為什么?”
“理想、事業。小學生都懂。”
“每次都這么說,像唱卡拉OK。別以為你換了身衣服,我就不知道你是警察。”
“為什么不是老師?難道你的老師不也是這么教你的嗎?”
“老師干嗎要管閑事?”麥可可明顯不耐煩了,“你給我閃開,否則我立馬就跳。”
“等等,即使你死,我也要讓你死個明白。”
孫暢轉身拉開床頭柜,拿出一個紙袋回到窗邊。麥可可的眼睛微微擴大,仿佛有了一點興趣。孫暢從紙袋里掏出一本證件,說:“你看好了,這是我的教師資格證。我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不是什么警察。”麥可可閉上眼睛,好像是相信了,也好像是為跳樓準備情緒。孫暢趕緊掏出第二本證件,說:“這是我的房產證。”麥可可的眼睛沒打開,孫暢卻把房產證打開了。他指著上面的姓名,說:“確認一下吧,免得你把我當騙子。我這個人什么錯誤都有可能犯,唯獨騙人這一條不會。這是正宗的房產證,請你高抬貴眼,只要你看一眼,再把眼睛閉到未來都沒關系。我不是故意要跟你啰唆,我的嗓子在課堂上就已經疲倦了,疲倦了我之所以還要說,那是因為這是我的家,每天我都會站在這里看你背后的天空……”
麥可可似乎被“背后”提醒,忽然回頭,看見樓門里沒有任何動靜才又把頭扭過來。孫暢說:“妹子,請你另找個地方吧。否則,我這窗口就殘廢了。知道什么后果嗎?將來只要一站在這里,我就會懷念你。”
麥可可向右轉,兩只光腳丫沿著護欄踩去,好幾次,她的左腳有一半懸空。孫暢驚叫:“我是說著玩的,你還真跳呀?”麥可可的步子更加勤快,似乎要遠遠地避開窗口。孫暢說:“再往前走就面對大街了,你想死得安靜點就回來。”麥可可一怔,轉過身,搖搖晃晃地又來到窗前。她低頭看了一眼,說:“我是踩過點的,別以為你是老師什么都懂。”
孫暢問:“能告訴我為什么想死嗎?”
“不幸福。”
“為什么不幸福?”
“因為鄭石油不跟我結婚。”
“不就是結婚嗎?我讓石油同意就是了。”
“吹牛。他怎么會聽你的?”
“他……”孫暢結結巴巴地低頭,看見躲在窗下的鄭石油舉著“學生”兩字,立即抬起頭來,“他是我的學生。”
“不可能。這個城市里叫石油的有好幾十個呢。”
孫暢又看窗下。鄭石油舉起的稿紙上寫著“建政路23號6棟”。孫暢報上地址。麥可可皺皺眉毛,說:“你真是他老師?”
“我……還是他的班主任。”
“你保證他能給我婚姻嗎?”
孫暢低聲重復麥可可的疑問。鄭石油在稿紙上寫下“保證”。孫暢一下有了底氣:“保證。”
“如果你說不動他,我還會站到這里。”
“放心吧,我的學生都尊師重教。”
“他答應結婚、結婚,可就是不跟我去領證,三年了。”
“他要是再敢騙你,我叫全班同學一起聲討。必要時,我讓他見報。”
“當真?”
“我連手心都濕了,像開玩笑嗎?”
孫暢松開拳頭,把兩只手掌舉到窗前,就像投降。麥可可看見他的掌心全是汗,仿佛剛剛下過一場雨。她終于相信他,一屁股坐到護欄上。兩個警察從樓門沖出來,分別拉住她的左右手。她拐了拐胳膊,抗議:“別碰。我有本事上來,就有本事下去,輪不到你們緊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