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一般就是萬木蕭索的時節(jié)。今年也不例外,冬至剛過,天氣就變得陰沉起來,灰蒙蒙的蒼穹更透出讓人膽怯的寒冷來。昨天晚上,忽然接到老家鄰居輝杰的電話,他說你琔魁哥不中了,今天火化了,明日老家辦事埋人呢。輝杰是琔魁哥的二兒子,論輩分該叫我叔的,然而因為年齡相仿,也是兒時常玩兒的伙伴,所以相互之間也就經常直呼其名了。初聞噩耗,便是一驚。琔魁哥一向身體很好,怎么說不行就不行了呢?旋即就問其故。電話里輝杰欲言又止的樣子,吞吞吐吐地說了事情經過。原來琔魁哥有高血壓,但一直吃著藥呢。他每年入冬就會到市里醫(yī)院療養(yǎng)一段時間,就在前不久,他還在醫(yī)院住著呢。因為輝杰家里有暖氣,老人住著也合適,所以入冬來他就住在二兒子家。醫(yī)院療養(yǎng)幾日后,擔心醫(yī)院花費大,老兩口就又商量著搬回輝杰家里了。誰知道前天晚上他就突然發(fā)病了,當時睡在床的另一頭的老伴聽到他手抓被褥的聲音,還伴隨著哼啊嗨的,就打開燈去看,卻發(fā)現(xiàn)他已經口吐白沫昏迷不醒了。于是一家人趕緊打一二零送醫(yī),醫(yī)院說是腦溢血,又趕緊做手術。不想因為出血量大,還是沒挽救回來,琔魁哥他最后還是撒手人寰了。
哎,琔魁哥真是沒福啊!我說,眼下的他正是安享天倫之樂的時候,然而他卻早早地走了!以后你可得對娥嫂兒好點兒啊。我囑托輝杰道。那是必須的,輝杰弟兄倆都是孝子,他回答得也很肯定。要說琔魁哥他年紀不算太大,剛剛退休沒幾年,兩個兒子也很爭氣,都在城里有事做,還買了房子。所幸的是他兩個兒子家也是人丁興旺,每人又給他添了兩個孫子,老大家里那個大孫子都上大學了。他唯一的女兒敏兒也嫁了一個好人家,她家的生活兒也很幸福,起碼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琔魁哥早年是民辦教師,后來得益于國家政策也轉了正,退休后一月工資五六千,村里人都很是羨慕呢。他一輩子為了鄉(xiāng)村的教育事業(yè)嘔心瀝血,幾十年來也不知道為家鄉(xiāng)培養(yǎng)出了多少人才!這樣的好生活還沒過幾年呢,他這就匆匆過世了,實在是令人扼腕嘆息。
記憶里,琔魁哥總是慈眉善目的。他中等略微消瘦的身材,走起路來很輕盈,有些文弱書生之氣。一雙長眼睛炯炯有神,只是細看起來,那眼角總是有些血絲,好像是沒休息好似的。是啊,一家老小六七口人的生活全靠他呢,那時候他母親五娘還活著,家里家外,學校里,田地里都需要他夫婦去搭理,定然是很為耗費精神的。雖然很忙,可他對學校和教學還是蠻上心的。鄉(xiāng)鄰們都愿意他教自己的孩子,因為大家都了解他的脾氣和性格。他對學生嚴肅認真,要求嚴格,有很多經他教的學生都升入了鄉(xiāng)里的重點初中。那時我們六七個自然村就這一個小學,學校距離我們村子還有二里地的路程。每天上學都要走過北地麥田里那條悠長而又曲折的小路,當然放學回家也是如此。記得很清楚,一次放學,大小伙伴們又一同跟著琔魁哥一同回家,一路上大家七嘴八舌地和他聊天。那時我剛升了五年級,琔魁哥開始教我們的數(shù)學。輝杰也和我們同行,琔魁哥就對他說,以后不好好學,我就像在家里一樣該打就打該罵就罵,引得大家一陣哄笑。輝杰就指著我說,那大葵他呢,你也一樣打罵唄!不想琔魁哥卻說,那可不行!雖是鄰居,誰知道人家的家長愿意不愿意哩!咱們只能嚴格要求,不能打罵的。當時年齡小,也不懂那么多,認為輝杰他哥倆這下可苦了!而自己覺得逃脫了被打罵的命運,還很是僥幸和自豪的。看看老師都不敢打我吧?至今想來,那時是多么地幼稚和可笑。不過琔魁哥雖然不打罵我們,但他上課時的嚴肅表情卻依然可怕,這與他在放學路上喜笑顏開的樣子判若兩人。特別是他手里那根教鞭,讓人心里時常忌憚,雖然它只打在自家孩子的手上,腿上。
等畢業(yè)參加工作了,也時常回家去看望父母。那是九十年代,正是經濟大發(fā)展的時候。村里毗鄰河道,為了增加收入,村民都去河里挖沙賣錢,一時間幾乎家家戶戶的勞力都上陣了。那時機械設備少,都是靠人力。好一點兒的家庭喂的有大牲口,諸如騾馬牛之類,那時農忙時靠它們犁田耕種的。眼下從河里拉沙它們卻也發(fā)揮了大作用,人們都是套著牲口從早到晚地往外拉。拉出來的沙子成片地堆在了各家的田間地頭,幾乎都是一人多高。的確,賣沙子也富了村子,卻把河道挖得千瘡百孔的,后來引起了上級的重視,拉沙還是被禁止了。賣沙是增加了些收入,可因為過度勞碌,村子里的人很多都落下了病根,腰腿出病的大有人在,腰肌勞損,腰椎間盤突出等疾病也是見怪不怪。琔魁哥的左眼就是那時候瞎的。據(jù)說是他套牲口的時候,不小心被騾子踢到了,后來一直去看醫(yī)生,可直到最后也沒看好,結果就是瞎了一只眼。好在眼疾并未一直影響到他的教書育人,經過了一兩年的抑郁期,他的脾性便又恢復正常了,他一如既往地在學校教書,直到他退休。
每每回老家看望父母,臨走路過他家門口的時候,也不忘去和他嘮嘮嗑兒。當然,有時候他聽說我回來了,也會跑了來聊會兒天兒。兩人也就天南海北地“侃大山”,我們倆幾乎無話不談,小到個人工作生活,大到國家大事甚至是國際局勢也會發(fā)表一下各自的看法。末了,兩人聊得很合得來,聊到盡興處,有時他會開懷大笑起來。他大張了嘴巴,露出了滿口黃斑的牙齒,那笑得前仰后合的樣子讓人記憶猶新。
可如今琔魁哥卻突然地離世了,這陡然的消息確實讓人難以接受。不就是高血壓么,按時吃藥應該是沒事的。況且他又注重療養(yǎng),怎么會一下子沒了呢?難道是醫(yī)院的問題?或者是庸醫(yī)貽誤了病情?不會!這念頭剛一出現(xiàn)就被我給否決了。是與哥的感情太深,還是自己太多疑了呢?于是就趕緊止住了胡思亂想。聞聽噩耗已經快一天了,思緒還一直是亂哄哄的,頭腦中那些有關他的模糊碎片竟星星點點地涌了來,慢慢地如同放電影一般侵占著記憶滿幅的畫面。哎,好人不長壽啊!感嘆之余,不覺眼中一熱,眼淚竟然模糊了雙眼。沒福的哥啊,一路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