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后的整整一個下午,他們都在格里格的小酒館里度過。
約拿和加爾所在的地區,是大陸南部的一塊無法之地,人們通常稱其為黑域。這里的天文與大陸其他地方都不一樣,因為某種古怪的法則,黑域的白晝尤其短暫,每天只有六個小時,約占整天的四分之一。
所以當然,從約拿和加爾比試之后,沒幾個小時,天色就完全地黑了下來,兩個人只好在酒館里點燃了一盞油燈,研究那張懸賞令。
“我不知道在撕下這張紙之前你有沒有好好地閱讀過上面的內容,”高大的男人撫摸著羊皮紙,對面前的少年解釋道:“我們要對付的是一個窮兇極惡的罪犯,毫無人性的渣滓,或者某種程度上來說,即便在黑域這種地方,也算是頭一等的危險分子的人物。”
加爾皺著眉頭,吞吞吐吐地說:“我只看了一眼懸賞的金額……”
男人用手扶額,他展開紙張,將懸賞令換了個方向,擺到少年面前:“你讀一遍。”
“茲懸賞一萬賽爾金幣通緝‘荒原的巨怪’,此人罪大惡極,搶奪了……”加爾突然低下頭,仔細地看著面前的紙張:“搶奪了多米安城主一個月的稅金?!!”他瞪大了眼睛,繼續讀道:“多米安城主的法師扈從使用預言系法術,確認此人將會在三天后的青鐵丘陵,銹礦鎮下轄區域出沒,特于此發布懸賞,不論死活。”
“嗯哼。”約拿點點頭:“你什么感想?”
少年咽了一口唾沫:“這人可真是個爺們……”他心里十分清楚,黑域是一個沒有國家,沒有政府,全靠地方武裝和軍閥維持一點少得可憐的秩序的三不管地帶。在這種地方,奪走武裝分子一個月的稅收,基本上就是讓這些人最近一個月別吃飯了——從某種角度講,已經算得上是生死大仇。
“現在你還覺得這個人很好對付?”男人冷笑著:“如果他是個軟柿子,拾荒者工會需要專門派人來解決這個問題?”
“可是,”少年有些疑惑地說:“之前沒有聽過工會對各地的拾荒者懸賞有過單獨的干涉啊?”
吧臺后面的老人重重地咳嗽了一聲。
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約拿說道:“好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他收起紙張:“懸賞令的基本情況你也清楚了,我們來確認一下最近的情報,你先說一下,最近鎮上有沒有什么形跡可疑的人?”
“問我這個的話你不如問鐵拳老爹……”少年咕噥著,不過很快,他敲敲腦殼,說道:“首先就是灰山兄弟會的厄刃,他是個殺手,估計也是為了錢來的,應該不是我們的目標,倒要提防他去搶奪目標。”
約拿想了想:“哦,那只耗子啊,不用管。”
加爾扳著手指:“然后是一個吸血鬼獵人,應該是賽爾術士王國的人,我看見他手里的獵巫劍了,這個應當也不是目標,吸血鬼獵人不會去惹當地黑暗領主,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
“你教了個不錯的徒弟。”男人笑著回頭,遙遙地對著鐵拳說:“來兩杯麥酒,老哥。”
兩個裝滿了液體的杯子被遠遠地丟了過來,約拿一只手接住,遞給加爾:“潤潤嗓子,然后呢?”
“矮人的勢力從來不會滲透進黑域南部,不過我前幾天倒是看到了兩個鬼鬼祟祟的人,一個矮人和一個術士,術士嘴里念念叨叨地說他是來‘取材’的,怎么看怎么可疑。”少年想了想,說道:“他們前幾天還來店里買過酒。”
“史崔格和菲尼斯……他們來這里干什么?”男人低聲說,而后,他喝了一口酒:“這個也不是,和目標沒關系。”
“哦,前幾天,好像就在銹礦鎮鎮外,有一家瘤牛農場的牛被殺了,場面十分慘烈,那些瘤牛的內臟都被刨了出來,農場里面濺得到處都是牛肉的碎屑。”加爾十分激動地站了起來:“時間上也差不多對得上!據農場主說,那天有個個子很高的男人來找他借宿,他沒答應,第二天就發生了這件事!”他咬著指甲:“不過,農場在鎮子的北面,和青鐵丘陵在兩個方向上……”
“這個可能性還比較大一點。”約拿的眼角微微抽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他隨即說道:“我們明天可以去那個農場探查一番,看能否找到什么線索。”
“剩下的事情就沒有了。”加爾攤手:“約拿先生,您有沒有什么相關的情報?”
男人伸出指尖,蘸了蘸殘酒,在桌子上劃出兩條線:“我前幾天一直追蹤這個人從北向南,在鎮外同那個人交過一次手,有些吃力,沒能留下他。如果和你的情報綜合一下的話,他應該是在戰斗過后為了補充體力,吞食了一些生牛肉,之后繼續向南。”他任憑食指上的酒在桌子上滴下一個圓點:“預言系法術說的沒錯,按這個行進速度,他會在三天之后進入青鐵丘陵的入口。”
加爾若有所思地說:“一旦被這個人逃進丘陵地形,恐怕所有人都很難抓得到他了。”
“沒錯,所以合理的方案是,我們在丘陵的入口伏擊他。”約拿笑了笑說:“但是從銹礦鎮進入丘陵當中就連大路都不止一條,你要如何保證我們能夠發現他呢?”
少年小心地環顧四周,有些詭秘地說道:“我知道一個地點,可以俯瞰到所有進入丘陵的路,而且幾乎不會被別人發現。上次我帶著藤蘿逃出來……”他一把捂住了嘴,有些懊惱地說道:“總之,有這么個地方。”
男人滿意地點點頭:“這個是屬于你的秘密吧?”
“……是的。”
他嘆了口氣:“在分賞金的時候,我會多分給你一份,我們四六開,就當做是情報費了。”無視加爾突然亮起來的眼神,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還有三天,明天我們先去農場,之后再去你說的那個地方蹲守。預言系法術也不是絕對準確的,很可能有幾天的誤差,被他趁這個機會跑了就不妙了。”
少年自是點頭,他喝干了杯中的麥酒,和老矮人打過招呼之后,就躍躍欲試地上酒館二樓休息了——看來他平常就住在這里。
“你得保證不會讓他陷入麻煩。”格里格·鐵拳看加爾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樓梯上,就從吧臺后面走出來,嚴肅地對約拿說:“那孩子還太小,我不打算在他成長起來之前讓他面對兩個貴族。”
“放心,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約拿把桌上的兩個杯子遞給老矮人:“至于加爾,這孩子的潛力比你想的還要強,假以時日,他可能是下一個‘屠龍者’。”
鐵拳嗤笑一聲:“好像你年齡很大似的,小子。”他接過杯子,隨手放在吧臺上:“你也就比他大個五六歲,真拿自己當老頭了?”
“總之,咱倆是什么關系,”約拿站起來用力拍拍老頭的肩膀:“你徒弟就是我徒弟,你兒子就是我兒子,我還能讓他吃一點虧嗎?”
“但愿吧。”老人嘆了口氣:“這些孩子該生在更美好的地方的。”
“你什么時候多愁善感起來了?黑域可沒有這種地方。”約拿轉過身,擺擺手:“我去找個地方睡覺,明早過來。”
夜晚很快就過去了。
次日一早,兩個人首先去之前加爾說的農場進行了一番探查。不過,正如約拿預料的,他們幾乎什么都沒有發現——農場主可是還要過日子的,雖然他損失了好幾頭牛,但是畢竟亡牛補牢,為時未晚,當約拿趕到的時候,大部分痕跡都已經被清理干凈了。
“兩頭牛,大概幾百磅的肉嗎……”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忖度了一下,便抬起頭來:“小兄弟,我們去你說的那個伏擊地點準備吧。”
加爾正在和農場主費好大力氣解釋他們不是來買牛的,此刻聽到約拿的說法,如蒙大赦,迅速地擺脫了急迫地想要回本的農場主,和約拿跑到了農場的外面。
少年一邊指路一邊抬起頭,這是一個陰天,男人的黑色斗篷在風中呼呼作響。他簡單地指了一個方向之后,就走到男人身邊:“丘陵里面有一顆巨大的鐵皮大樹,我們小的時候常去那里玩——”
“應該是前遺跡的信號塔。”約拿順著他指著的方向看去,隱沒在風沙,烏云和一顆顆巨大黝黑的樹木當中的,是一座纖細的鐵塔。他裹緊了頭上的兜帽,咳嗽了幾聲,突然問道:“你救回來的女孩從前常常和你來這里嗎?”
“那倒不是。”加爾擺擺手:“我也是幾個月前第一次見到藤蘿……”他突然警惕地看著約拿:“你問這個干什么?”
“沒什么,只是好奇。”男人聳肩:“我很疑惑一個人受了什么傷,需要如此數量的金幣來治病?”
少年沉默了,他沒有說更多的話,只是無言地帶著男人爬上了那座高高的鐵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