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打架？還是和傭兵？”洛伊被這句話里巨大的信息量驚得頓時瞪大眼睛，滿足和愉快頃刻被沖散，“他沒事吧！”

到底是血濃于水，關(guān)注的角度完全不一樣，格魯姆苦笑著搖搖頭：“誰能打得過他？我聽到這件事的第一反應(yīng)，是擔(dān)心他有沒有打死人?！?

洛伊冰雪聰明，頃時松了一口氣：侍衛(wèi)隊長還有心思開玩笑，說明弟弟沒事……而且大概率也沒有打死人。

不過，她很快又皺起眉頭：“為什么不直接去接他？連第二輛馬車都派不出了嗎？”

“已經(jīng)有人去守備隊打招呼了，但夫人的意思是：讓他在守備隊的牢房里待一會冷靜下——‘讓這孩子吃點教訓(xùn)’。我問夫人一會是多久，她回答——以你結(jié)束拜訪的時間為準(zhǔn)，小姐的回家路可以途徑守備隊，不用再另派馬車?！?

洛伊的眉頭舒展，帶著一絲恍然、兩分惆悵和三分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咬牙切齒地走向車廂：“行吧，我們現(xiàn)在去接他?！?

……

洛伊和羅德是一母同胎的孿生姐弟，前者雖只早了一分鐘降生，卻從小到大都有著十足的姐姐派頭。太陽漸漸西斜，瑞雯讓他倆一同返程的次要目的順利達成——在路上便已經(jīng)被姐姐訓(xùn)了個灰頭土臉的羅德終于回到了家，他垂頭喪氣地步入家中正廳，準(zhǔn)備迎接來自父母的狂風(fēng)暴雨。

“很威風(fēng)嘛。”佛斯特公爵皮笑肉不笑地盯著兒子，“一人撂翻四個傭兵，還當(dāng)街放狠話，現(xiàn)在流動人員區(qū)都在傳一個神秘少年顯威的故事呢，我是不是該高興虎父無犬子，你給我長臉？”

“對不起，我知道錯了?！绷_德一邊按姐姐的指點老實認錯，一邊偷偷睨了眼母親——后者正陰沉著臉、滿面慍色地坐在旁邊。

“讓我猜猜，你是想找個傭兵團帶你離家出走、在周游世界的途中慢慢湊齊一幫和你同樣二的人建立團隊，進行一場轟轟烈烈的冒險——英雄救美、屠龍救世之類，就像歌謠里寫的那樣，是吧？”法琴背著胳膊踱至兒子身邊，抬手給他后腦勺來了一巴掌，“多大人了，還異想天開！”

“行了?！惫舴蛉顺鲅源驍啵共皇切奶?，而是明白這種不痛不癢不觸及問題核心的訓(xùn)斥起不了作用，“你和洛伊先去餐廳，我單獨和羅德談?wù)??！?

法琴知道妻子有她自己的想法，搖搖頭，帶著女兒離開了大廳。

“過來，坐下。”

母親清冷的聲音傳來，她從來不會動手，但不知為何羅德反倒怕她甚于畏懼父親。縮著脖子，他乖乖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來。

“把事情經(jīng)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一點都不要漏不要編?！?

羅德沒有猶豫，竹筒倒豆、老老實實地將整樁事情從頭到尾全說了一遍。

瑞雯一字不落地將兒子的敘述聽入耳中，繃著臉?biāo)妓髌毯?，理清了?xùn)導(dǎo)的思路。

“唔，你先前說你‘知道錯了’，說說錯在哪里？”

“不該因口舌之爭動手，去打幾個素不相識的人——”

“這我可不同意?！背龊跻饬系氖?，瑞雯又打斷了兒子的自我檢討，“我覺得你打的第一個人嘴欠的很，換我也想打他，你是在為民除害呢。”

羅德瞠目結(jié)舌，明知母親是在諷刺，卻想不出該如何接話。

他不知道的是，這番話雖然確實是諷刺，但出于的卻是另一番善意的考量。

瑞雯很清楚，她的血脈繼承了自己從主神空間帶出來的驚人身體素質(zhì)和強化時附贈的顏值——其中，姐姐洛伊的美貌讓她成為了遠近聞名的“帝都之花”，但弟弟羅德作為一個男孩，“漂亮”過頭有時候卻反而會成為困擾。

雖然對兒子在外打架極度不悅，但她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習(xí)慣用暴力解決問題的同時，更不想將他壓迫成一個膽怯畏縮、會對自己外貌感到自卑和困擾的懦夫。

因此，她必須得十分謹慎地選擇批評的切入點和引導(dǎo)的方向。

“你錯的不在這里，重新反思！”

少年緊張地捏了捏自己的褲子，擦掉掌心的手汗再咽了口唾沫，無比后悔剛剛在馬車上沒有認真聽姐姐的話。

幾秒的靜默無言之后，瑞雯再度開口，拿過了兒子不敢接的對話主導(dǎo)權(quán)。

“說不上？那我先來問兩個問題吧?！比瘀╋@著提高了音量，“首先，你想出去見見這個世界，為什么不首先和最親近的家人們——我、你的父親或姐姐溝通和交流，而是一聲不吭就跑去下城區(qū)的傭兵酒館，去找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看著我，像是那種——要把你一輩子關(guān)在家里的樣子嗎？”

羅德一個激靈，略微抬頭，用恍然中又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目光盯住了母親。

“不……不像？”他試探性地回答，心中忽然涌出了一絲奇怪的希望。

“嗯哼——”女人淺淺地翻了個白眼，“然后回答我，你覺得自己是小白臉嗎？”

“當(dāng)然不是！”第二個回答倒是斬釘截鐵。

“我也覺得?！比瘀偸郑凹热徊皇牵莿e人對你進行一番評頭論足，就會把你變成小白臉嗎？”

“不會……”答復(fù)依舊迅速，但語氣卻少了幾分果斷。

“既然不會，那你生氣什么？”

“因為……因為他們是在侮辱我，順帶還侮辱了你們！”

嚯，這倒是個有力且正當(dāng)?shù)睦碛桑瓦B瑞雯也是思考了兩秒，才想好接下來的應(yīng)對話語。

“不錯，他們毫無疑問侮辱了你，所以，你用暴力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嗎？”

解決了嗎？

羅德頓時啞口無言，他把那幾個傭兵揍趴下時心里是很痛快，如果沒有被守備隊當(dāng)場抓獲，興許還能硬著頭皮說解決了……但現(xiàn)在，答案顯然是否定的。

“并沒有，你只是用拳頭暫時讓他們閉了嘴，然后拿一個更大的麻煩……把你受言語侮辱這件事給蓋了過去。而這個更大的麻煩，也即你因斗毆被捕，最終是靠你父親派格魯姆去守備隊司令部上下打點、繳納罰金并賠償傷者醫(yī)藥費，才擺平下來。”瑞雯直視著羅德的眼睛，嚴(yán)肅地總結(jié)道，“也就是說，你的拳頭非但沒有解決掉問題，反而把問題變大，并轉(zhuǎn)移給了你甚至不愿意與之溝通的——家庭頭上。你覺得，這是正確的處理矛盾方式嗎？”

“不是?！绷_德無話可說，但旋即嘀咕道，“那我要是沒被抓到——”

“那我們家里從此就住了一個逃犯！”瑞雯用明確到甚至有點激烈的表態(tài)，迅速地掐滅了兒子的這種想法，“這甚至比給你父親添麻煩更嚴(yán)重，千萬不要抱有這種僥幸心理！”

“嗯——”少年不情愿地接受這一點，很快有了新質(zhì)疑，“那，正確的處理方式到底是什么嘛。”

“面對毫無來由的言語攻擊，最好的辦法莫過于無視，其次則是用更犀利的言語反擊。然而，前一個方案要求擁有豐富的社會閱歷和強大的心理素質(zhì)——這些你并不具備；后一個卻又需要極其高超的口才和驚人的靈活頭腦——可要注意的是，即使你擁有這些特質(zhì)，也頂多能在一對一的辯論中占據(jù)上風(fēng)，而就我對這整件事的了解，你面對的不是一個人，對話也并非辯論而是群起圍攻式的羞辱。動手，會捅出簍子，而不動手，又絕不可能反敗為勝……你知道自己是怎么陷進這種境地的嗎？”

她停頓一下，給出了總結(jié)性的自問自答：“你在錯誤的時間出現(xiàn)在了錯誤的地點，面對著一幫錯誤的人提出了一個錯誤的請求，面對迅速撲來的后果又采取了錯誤的社交應(yīng)對……連串錯誤疊加之下，這樁事情注定不會有美好的結(jié)局。這才是事情最源頭和根本的起始點，現(xiàn)在，你可明白到底錯在哪了？”

羅德低垂著頭，一言不發(fā)。

洛伊剛剛在馬車?yán)锼坪跻彩沁@么說的，但很顯然……姐姐提著他耳朵說的話根本沒有母親這般深入淺出的說服力。

他想不到自己闖了如此大禍卻還能被耐心以待，懷著感激和悔恨認真地聽完了母親的每一句批評，這下才真真是明白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到底是有多混賬和糊涂。

瑞雯沒有步步緊逼，而是陪伴在兒子身邊同樣靜坐，注視并等待著男孩反思并理清思路。

“我明白了。”他抽了抽鼻子，想不通自己先前為什么會這么蠢，“我保證，再也不會有事情不和家人溝通，去犯這種不該犯的低級錯誤了?！?

“很好，鑒于你上次打架后的保證認真遵守了兩年多，我這一次也會相信你的悔過?！比瘀┓啪從樕系膰?yán)肅表情，面色溫和地從椅子里緩緩站起，朝兒子招了招手，“該是晚餐時間了，走吧，待會你要在餐桌上向父親和姐姐做檢討，然后回房禁足，閉門思過。期限嘛，就直到我覺得是時候放你去‘見識世界’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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