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大銘化工的三號員工宿舍樓孤零零地佇立在那里,像一方黝黑的空盒子。
這幢樓朝東的底樓小院里,原本住著人的房間大全部門戶大敞。
房間里黑乎乎的,沒有燈光,甚至連小電器或是充電裝置上小電珠發(fā)出那種微弱的光點都看不到。
這里附近除了蹲在水溝里的蛤蟆泥蛙,攀附在茜草桿上的螞蚱蟲蛉,或是順著鐵絲網(wǎng)爬向石墻的壁虎石龍子,似乎就不存在更多的生命跡象了。
有一只偶然經(jīng)過廠區(qū)中間那條小徑的玄黑色貓咪,仿佛也嗅出了某種不詳?shù)臍庀ⅲΣ坏氐跪v起四條腿來,用比以往更為迅速的腳步,遠離此地。
‘MD!’
“深淵之眼”剛才剎不住火氣,眼下盯著被他自己砸壞的電腦屏幕,意識到了事情的嚴(yán)重性。
幾分鐘前的那些動靜,會不會給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想到這里,“深淵之眼”謹(jǐn)慎地打開手機,觀看監(jiān)控回放。
就在兩個小時前,大銘化工員工宿舍一樓的那些住戶們好像在院子里發(fā)生了爭執(zhí)。之后,在小工頭的帶領(lǐng)下,他們離開了這里。
那群人走時還帶著行李,估計是搬去了別的地方。
就算覺得工人的搬遷有些巧合,“深淵之眼”也沒功夫去細(xì)究其中緣由。
‘幸好,這些人都走了。’
他松了口氣,繼續(xù)觀看二樓的情況。
最近新搬來的那些“黑工”,今天晚上似乎沒人回來。
不過這些,他也不關(guān)心。
見到周圍沒什么變化,“深淵之眼”扶起倒在地上的電競椅,一下騎坐上去。
“女人嘛,滿大街都是。”
“深淵之眼”詳裝瀟灑地開解自己,想從更宏觀的角度去理性看待中午發(fā)生的那件事情。
“呵,薇羅尼卡原來也是那種女人。我還以為她和別人不一樣。”
“深淵之眼”逐漸發(fā)覺自己的語氣越發(fā)地咬牙切齒,他趕緊深吸一口氣,努力將自己的層次提高到普通人類之上,
“那她就配不上我了!對,對,是她配不上我。”
他手里切換著攝像監(jiān)控,試圖通過這樣的方式分散注意力,不再去想中午發(fā)生的事情。
不去想任何與“薇羅尼卡”相關(guān)的事情。
面前僅剩完好的一排屏幕上不斷跳轉(zhuǎn)著不同的監(jiān)控畫面,很快畫面就切到了“深淵之眼”門外的走廊上。
此時,在三樓的走廊中間,陡然出現(xiàn)了一抹身材健美的女性剪影。
‘這女人怎么跑到三樓來了?’
“深淵之眼”警惕盯著屏幕里那個穿著運動衣的女人,
‘她一直都是在二樓活動的。’
不知是鏡頭感光的問題還是錯覺,黑暗中如剪影般的婀娜身影,隨著感應(yīng)燈的照拂,逐漸充盈鮮活,簡直要從屏幕中走出來一般。
此刻,之前關(guān)于這幢樓的傳言,不自覺從“深淵之眼”的記憶中跳了出來。
“我聽說,那里住著閻羅壂的陰司,牛頭馬面,還有黑白無常。”
“不對不對,我怎么聽說那是一只叫做百目的妖怪呢。”
“哈?無稽之談!死人能說話嗎?”
“不能啊?”
“呵呵,那你們都是從誰的嘴里聽來的?”
“你別不信,那幢樓附近失蹤的人可多了去了。”
此刻,在網(wǎng)吧無意間聽來的這段故弄玄虛的對話,讓原本無所畏懼的“深淵之眼”也感覺后背有些發(fā)毛。
不過很快,他的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xiàn)出屏幕中這位身著運動套裝的女郎先前在更換衣服時所展現(xiàn)出的曼妙身姿。
“NND,我是這種見一個愛一個的人嘛!之前的事情還沒翻篇呢。”
“深淵之眼”克制住身體莫名出現(xiàn)的沖動,他注意到走廊里的女人緩慢地朝房門外走來,逐漸走出了那個鏡頭的監(jiān)控范圍。
“深淵之眼”急忙切換到門口上方的監(jiān)控,只見穿著運動衣的女人已然來到房間的門外。
“咚咚咚。”
同時間,他的房門被敲響了。
“深淵之眼”的心臟一緊,不自覺轉(zhuǎn)頭看向門口方向。門縫下方似乎有個影子在晃動,時隱時現(xiàn)地不太真實。
“咚咚咚。”
屋外的人還在敲擊著房門,但是敲擊力度明顯在減弱,就像外面的人逐漸沒了氣力。
“深淵之眼”把臉快速轉(zhuǎn)回,繼續(xù)盯著監(jiān)控的屏幕看。
屏幕里,那個穿著運動衣的女人不斷回頭張望,看起來十分緊張。
‘嗯?是有人在追她嗎?’
見到眼前的這一幕,“深淵之眼”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
接下去,那女人似乎無聲啜泣了起來,整個人伏在了門板上。在鏡頭中,只能見到對方不斷起伏的后背以及無力揮動的手臂。
‘她遇到麻煩了?
她需要幫助??
她需要我的幫助!!’
電光火石之間,一個合乎情理的念頭就這么突兀地排布出現(xiàn)在“深淵之眼”的腦海中。
‘對,她需要我的幫助。’
想到這里,“深淵之眼”毫不猶豫地跑過去拉開了房間的大門。
在開門的同時,一個柔軟的身體就這么倒進了他的懷里。
......
不知過了多久,“深淵之眼”發(fā)現(xiàn)自己從一片灰霧中清醒過來。
呆呆地望著眼前起身離開的女人,“深淵之眼”伸出手臂想阻止。
現(xiàn)在,這個女人也要離開了。
“你去哪兒?”
穿著運動衣的女人沒做回答,而是不帶任何情緒地緩步走向遠處。
“深淵之眼”來不及顧忌自身的衣冠不整,他急匆匆爬起來,幾乎是一絲不掛地追趕起那個女人。
穿運動衣的女人走得不緊不慢,“深淵之眼”卻是腳步飛快。
可是眼前的女人始終與他保持著一定的距離,如同在前幾天的春夢里那般,
近在咫尺,卻難以企及。
眼看著女人越離越遠,“深淵之眼”內(nèi)心翻涌出一絲不甘心與難受。
‘為什么,為什么你們都要離開我?’
他沒注意到自己這一路越往前走,四周的景色越是詭譎異常。一些暗綠色的鬼影在灰霧中若隱若現(xiàn),就像變態(tài)的偷窺者,在暗處窺視著“深淵之眼”的一舉一動。
某個瞬間,在遠處,在旁邊的灰霧里,還有一些奇怪的東西快速飄了過去。
“嘻嘻嘻嘻。”
那位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深淵之眼”夢中,頭頂綁著兩根麻花辮的小女孩正帶領(lǐng)著什么人在跳躍式前進。下一秒,這些人變魔術(shù)般跳進了一塊與背景同色的幕布后面,直接消失不見。
“深淵之眼”只覺得自己腳步逐漸虛浮,頭腦也開始恍惚起來。眼前的女人不斷變化著身形,一會兒是沒見過的陌生人,下一秒又變?yōu)椤稗绷_尼卡”的模樣。
“你等等。”
這個“薇羅尼卡”轉(zhuǎn)過身,朝“深淵之眼”擠眉弄眼的,好像是在嘲笑他。
“你給我站住!”
“深淵之眼”怒斥前方的“薇羅尼卡”,雙手揮舞去扒拉不遠處的人,想弄明白中午發(fā)生的事。
好不容易,那女人終于停下了腳步。
“你.......”
“深淵之眼”剛想再說些什么,卻注意到眼前的“薇羅尼卡”又變回了那位身穿運動衣的女郎。
“嗯?”
而且,這女人此刻的狀態(tài)有些古怪。
那件原本就被火爆的身材撐得凹凸有致的運動服下面,這時候似乎有什么古怪的東西在其中鼓噪流動。“深淵之眼”以為自己眼花了,用力閉合了一下眼睛再睜開,眼前的怪異場面依舊沒有改變。
‘怎么回事?’
“深淵之眼”有了種錯覺,就好像眼前的這具身體并非真實存在的事物,而是另一種生物的擬態(tài)。
一種由無數(shù)紅白相間的片狀物疊加而成的擬態(tài)。
仿佛只要有風(fēng)吹拂的話,那件紅白相間的運動服會連同其間裹挾的身體一起,如同老式掛歷般片片翻動起來。
見到這樣的景象,一個激靈,“深淵之眼”清醒了些神智。
‘嗯?我在哪兒?’
他第一個反應(yīng)是,自己剛才明明還在大銘化工的員工宿舍樓三樓的房間里,現(xiàn)在怎么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來了?
“深淵之眼”不是傻子。
即便是傻子,見到這種狀況都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此時,一察覺到周遭的不對勁,他當(dāng)機立斷,轉(zhuǎn)過身撒腿就跑。
邊跑,之前關(guān)于這幢樓的傳言再次從記憶中跳出來,觸動著他的神經(jīng)。
‘......那幢樓里失蹤的人可多了去了,沒人知道那些人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些什么。反正都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那種。’
想到這里,“深淵之眼”加快了腳上的速度,盡管不知道當(dāng)下的狀況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認(rèn)為只要朝著一個方向這么跑下去,總能擺脫困境。
可非常奇怪的是,跑啊跑啊,跑啊跑啊,他的身周始終籠罩在一片灰色的迷霧中。
就像他誤闖進入了一片被魔咒環(huán)繞的地界。
很快,一座小山突兀地出現(xiàn)在“深淵之眼”面前。
那座小山有規(guī)律地呼吸著,小山的后方隱約還能窺見盤踞著不少看不清輪廓的巨大陰影。此時,那些陰影開始蠕動喘息,似乎有什么與現(xiàn)實常識相悖的物體呼之欲出。
“深淵之眼”震驚地瞪著前方,轉(zhuǎn)眼瞧見在那團陰影附近依舊站著那個穿運動服的女人。
跑了半天,他還是沒有逃離剛才的范圍。
不過此刻面前的那個女人,不光是軀干部分,連頭頂著披肩長發(fā)的位置也出現(xiàn)那種難以描述地驚悚變化。那些片狀物鼓動起伏,就像那座小山后面藏著的陰影一樣蠢蠢欲動。
這樣的變化任誰看了都會抓狂。
“深淵之眼”也不例外。
他死死盯著前方,呼吸近乎停滯。
此時,層疊的片狀物如海浪起伏般徐徐翻動起來,每片片狀物的下方似乎還延展出密集細(xì)長的絨毛,讓片狀物看起來就像是某種動物的眼瞼。
毫無征兆地,這些“眼瞼”都驟然向上翻起。
只見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眼睛”密密麻麻地覆蓋在了那個“女人”的表面,眼睛里的眼白多瞳孔小,那些深色的瞳孔繞著眼眶做著繞圈運動,似乎在搜尋驚擾了它們清夢的罪魁禍?zhǔn)住?
很快,那上面的每一只眼睛在各自漫無目的地搜尋一圈之后,瞬間將目光全部聚焦在了眼前的這個男人身上。
“呃!”
“深淵之眼”被那些詭異的“眼睛”盯得不由自主地連連后退,他感覺腳下也如同踩在云端那般不真實。
“這些是什么?”
他忽然意識到,眼前的這個穿著運動衣的女人可能從剛才到現(xiàn)在都不是真實的人類,而是由那些數(shù)不清的眼睛所偽裝出了的人體形態(tài)。
‘我剛才是和這東西.......’
進一步的聯(lián)想讓“深淵之眼”產(chǎn)生了某種生理上的反胃。
他的喉頭上下移動,強忍不適,似乎緊接著嘴里會有大量酸楚的汁水要跟著一起噴射出來。“深淵之眼”終于明白了,網(wǎng)吧里的那些人沒有胡說,他現(xiàn)在所處的境地很好地證明了一切。
“還真的有百目啊?”
當(dāng)下“深淵之眼”覺得自己快要精神錯亂了,他不可遏制地大笑起來,
“呵呵,哈哈哈哈哈!開什么玩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旁人看來,這個男人一定是被嚇瘋了。
然而,在那抹癲狂與恐懼之間,這笑聲還夾雜著一絲自嘲的意味在里面。
可惜,容不得后悔,容不得多想,“深淵之眼”的這具身體便帶著絕望逐漸化為了一尊石質(zhì)的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