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連出租車的影子也沒有,我只能循著路面向前走,寄希望于偶然。始終不見出租車的影子,我打定主意:干脆就這樣走到學校好了。
道路及兩旁一段一段地相似,景象一遍遍重復,就像憂傷在我心中徘徊。走了很久,很久,我的身體開始發燙,鬢角流下兩條連綿不斷的汗水,身上也有汗水,風一吹就冷得發顫。走了很久才到學校,果不其然,迎接我的僅有緊閉的大門而已。翻進去也實屬無意義。我走到附近的一個公園里找個地方坐了下來。頭開始微微脹痛,躺在長椅上,上半身一陣陣尖銳的痛感襲來。
等我醒來天已大亮,公園里晨練的大媽,跟樹枝上的麻雀一起嘰嘰喳喳叫個不停。我坐起來,身上和頭上都傳來陣陣猛烈的疼痛。疼痛使我的心情糟糕極了,我厭惡地看了大媽們一眼,卻對麻雀網開一面。
走進校園大門,似家的親切感涌上我心頭。但剛混入流動不止的人流,我又感覺自己像個異類。快步穿過校園,宿舍樓就出現在眼前,我急忙走了進去。換了衣服,洗了頭,澡也懶得洗,也不顧室友們詫異的眼神,就躺到床上大睡特睡。
再次醒來時,太陽已經西斜,想必已是下午。我頭疼的十分厲害,腦子迷迷糊糊的,唇干口燥,喉嚨發痛。憑著多次的生病經驗,我想自己是發燒了。診所是不想去的,只能找人代勞。
宿舍里只有行為向來怪異的高曬,以及食量驚人的康凱。雖然意識模糊,但是我的腦子還能做最普通的判斷:如果讓高曬去幫忙拿藥,拿回貓啊狗啊的退燒藥也不是沒有可能,畢竟學校對面就是寵物醫院,能不能退燒不敢說,但是絕對有喪失生命的風險。所以我只得選擇康凱幫忙。人生亦如此,終究只有一個最優選擇,只是我們未曾懂得。
“蒙上被子捂一捂就好了。”康凱不耐煩地說。
“不行啊,幫個忙吧,痛得厲害。”我閉上眼睛,連語氣都是病懨懨地。
“知道了。”宿舍里響起了踢踢踏踏的腳步聲。
一絲燃起的希望,使我腦袋的疼痛也減少了一分。
“給。”好像過了很久,康凱扔給我一包藥。
我強忍著疼痛,從床上爬起來。暖瓶空空的,根本沒有水。
“沒有水了嗎?”我問。
“不知道。”康凱低頭看著什么。此時宿舍里除了我,就只有他,高曬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幫我找點水唄?”我甚至聽到自己話語中祈求的意味。
他一聲未發,繼續低垂著腦袋對著自己褲襠的位置看個不停,桌子擋住了我的視線,不知道他到底在看啥。但我確認他是聽到我的聲音的。
頭疼得實在無法忍受,我只好再次躺到床上。腦袋混混沌沌地思考:我確認自己從未得罪過他,平時關系雖也不咸不淡的,但這種時候,一般人都會伸出援助之手的吧,可能因為沒談過女朋友的光棍都是偏激而怪異的吧。對了,還有昨晚那個抓到我,并差點成功把我誣陷成小偷的家伙……看來,光棍們的腦子普遍不好呀!
吵鬧聲終還是把睡得沉悶的我吵醒了。宿舍里的白熾燈光,蒼白地充盈整個宿舍,我的眼睛無法適應地睜開來又閉上。
“張宇航,你沒事吧。”馮緣關切的問候聲,暖融融地回蕩在耳際。
“沒事。”我勉強說,緊接著又盡力使自己睡去。我要逃避不堪忍受的疼痛,還有那使人憂傷的綿綿心事。
第二天上午,我吃了退燒藥。傍晚十分,頭依舊很疼,身上的疼痛似有緩解。林芮來到宿舍找我,我賭氣似的不理她,她堅定地站在宿舍門口,直勾勾地看著我。室友們一會看看我,一會看看她。我受不了這種難堪的場面,只好向她走去。她跟在我后面走到宿舍樓下。
此時,正是放學時間,同學們絡繹不絕地穿行在梧桐樹下。此時,梧桐葉子正郁綠青翠,再過幾個月就要枯黃隕落了吧。夕陽的余暉即將淡薄稀疏。
“你電話為什么一直關機?”林芮氣哼哼地看著我,她的大眼睛依舊美麗地令人動容,即使眼眸上蒙了厚厚的怒意。
“跟我一樣,腦子進水了!”我不耐煩地說。
“回頭修一下。”
“……”
“跟我回去吧。”
“……”
“跟我回去吧?”她又重復一遍。
“你回去吧。”
“我都過來找你了,你還要我怎么樣?”
“你回去吧。”我有很多話想說,想要大聲質問她。可是,除了這句話,我什么都不愿意多說。
“張宇航,你不要欺人太甚,昨晚的事,是我對不起你。可是我已經放下自尊來找你了,你還要怎么樣?”她激動地說著,眼淚簌簌而下,惹得路過的同學紛紛側目。果然越是外表剛強的人,越是脆弱。當她注意到有人看她的時候,又別過臉去,用手背擦著眼淚。她的樣子使我不禁動容了,我故作冷漠的心,一下子變得酸楚了,接著又變得溫暖而柔軟了。其實從看到她站在宿舍門口時,我就幾乎原諒了她,但是頭腦卻在為昨晚的事鳴不平。
我定定地看著她,看她微微抖動的肩膀,看她一遍遍拭淚的動作,看她美好如初的背影。心兒已經融化,可身體就是默默不動,也只能默默不動,除此別無選擇。
她又擦了一下淚水,隨后堅定地轉過身來,微揚著臉,幽怨地看著我,淚水再次盈滿眼眶,并倏地流了下來。這張哀怨而凄美的臉,擊碎了我最后的堅持。我走過去,伸手拭去了她臉上的淚水。想到昨晚的事,我不禁笑了一下,這一笑,猶如牽動了記憶的傷口,腦袋急速地痛了一下,嘴角也跟著抽搐了一下。林芮詫異地看著我。我又勉強擠出一個笑:“等我一會。”回到宿舍,拿了手機、錢包、退燒藥,我和林芮坐上駛向她住處的公交車。
在林芮的住處,我洗了澡,換了衣服,刮了胡子。吃了退燒藥,往床上一躺,再不想動。
“還在發燒,去醫院吧!”林芮把手放在我的額頭上,我搖了搖頭。
“把自己折騰個半死,最后還是落得個臣服的下場。”我自嘲地說。
林芮笑了起來,她的笑容是嬌媚的。由于頭疼,我把身體側了過去。背后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隨后林芮像是躺到了床上,她從我背后掀起我的衣服,緊接著一個柔軟的軀體就貼在了我的背上。我大感詫異,轉過身體一看,林芮竟赤裸著上身!物理降溫,九年義務教育里好像沒有教過這個,也許電視劇看多了吧!她沒有說話,只是脫去我的上衣,再次把身體緊緊地貼著我的身體。她的身體那么柔軟,那么涼爽!
我的心中還能有什么芥蒂呢?我側過身子緊緊擁抱著她,好似擁著終生的幸福。
我們相擁著入睡。不知何時,林芮給我量了體溫:“溫度已經降下來了。”
“哦,我餓了。”我不無依賴地說。
“現在已經凌晨11點多了,外面估計也沒有賣飯的了。吃點零食吧。”林芮也不管我是否同意,只管起身拿來零食。我們赤裸著上身吃起零食來,這情景就像回到了原始時代,大家都袒露相待。我的手變得不安分起來,果然是溫飽那個啥!她嗔怒地瞪著我,并打掉我的手,穿上衣服。這時我才感到有些涼意,也跟著穿上衣服。
此時,兩人都不再有睡意,我們躺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突然她抱緊了我:“我們以后能不能不要吵架了?”
“可以呀。”我也相當向往安寧的戀愛氣氛,“就這樣,安安靜靜地在一起生活,讓幸福像花兒一樣綻放。”
我左手撫摸著她的肩膀,右手握住她的一只手,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說:“我們要不要簽個和約?”
“什么和約?”她驚異地抬頭看著我。
“就像《巴黎和約》。”
“這是個什么和約?”
“看來你上學的時候,果然沒有好好讀書。”她瞪了我一眼,“就是美國從西班牙手中奪得菲律賓作自己的殖民地,為了更好地統治殖民地,而簽訂的條約,意思就是菲律賓以后是我的了,你簽字承認就行,我也不打你了。”
“滾,你的意思我是萬惡的美帝了。”她佯裝生氣地看著我。
“你怎么知道我是這個意思?”我笑嘻嘻地回看著她。
“就知道你沒安好心。”
“心里裝的都是你,怎么不是好心呢?”我指著自己的心口說。
“嘴巴倒挺甜。”她斜睨了我一眼。
“你要嘗嘗嗎?”我主動朝她嘟著嘴,那樣子想必就像要拱白菜的豬。
她擰了我的嘴一下,接著親了上去,不過,嘴巴還是火辣辣地疼。媽的,喜歡動手動腳的女人真可怕!
一想到昨晚的事,我依舊有些憤憤不平:“昨晚你跑哪去了?”
“我,我沒去哪,一直在旁邊!”林芮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那你為啥不替我解圍?”我越想越生氣。
“你那樣子好傻,不爬上來,還在水里游,掉水里時的樣子也好傻!”林芮輕聲說。
“我那樣子很丟人?”我問。
“嗯!尤其有人說’剛才誰喊的,來勸勸他’,那時覺得認識你都好丟人!”她一幅楚楚可憐的樣子。
她說得那么誠懇,再加上她那副令人憐愛的樣子,使我覺得又好氣,又不忍惱她,只能無奈地笑。
“那我進局子了,你都不救我的?”我還不想善罷甘休。
“怎么救你?說你不是小偷?他們怎么可能聽我的。而且還是我把你推到河里的,這算不算謀殺!”
“不算,頂多算謀殺未遂。”我想了一下接著說,“小偷的女朋友謀殺小偷,說不定說你見義勇為、大義滅親,既往不咎,不僅不予追究,還表彰你呢,給你發個錦旗,上書:見義勇為好公民,大義滅親靚巾幗。給你拍照宣傳,拍照時讓你來個露齒笑。”
“滾,你胡說什么?”林芮氣呼呼地說。
“你知道什么動物好露齒笑嗎?”我戲謔地看著她。
“不知道!”她一臉的狐疑,似乎有所防備。
“老驢!”說完,我大笑著,也算是為自己報仇了!
“你才老驢呢!”林芮顯然很生氣。
“好了,跟你開玩笑的,何必這么當真。”
“我把你推河里也是開玩笑的。”她翻白眼時太用力,一不小心把身體也翻了過去。
我尷尬地笑著,腦子抽風似的強迫著嘴巴說:“你能想象驢笑的時候的樣子嗎?’嗯哼,嗯哼,嗯……’”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我:“你腦子是不是有毛病?”說完,又翻過去身體,不再理我。
書里說,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的梁鴻和妻子孟氏值得稱頌,后來我又見書里說夫妻之間應像好朋友般相處,我深以為然。所以,我想著用輕松快樂的方式和林芮相處,這也是本我最真實的樣子。
可是我的本我,應該是與林芮的本我起了沖突。那時的我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也就沒能很好地處理這類沖突。
我低聲下氣地哄了她好大一會,火山終于偃旗息鼓。我想轉移下話題,于是問她:“你是從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你還挺自戀,不是你追的我嗎?”
“是啊,但是我總覺得你在三門市的時候就喜歡我了。”
“證據呢?”
“咱倆第一次見面,你就拿衣撐打我呀!那個狠勁啊,我現在想來還覺得毛骨悚然!”
“這就是證據?你是不是受虐狂?”
“不是說打是疼,罵是愛嗎?”我挑了挑眉頭。
“哦,我知道了!”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看我,就像一個變態狂找到了施虐的對象。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趕忙解釋。
“男人講話要算數的!你是男人嗎?”她一臉傲氣地看著我。
心頭生出絲絲恐懼,“那讓我們互相疼愛吧!”我盡量維持著笑容。
“滾。”她的臉上又是些微怒意。向往的女人的溫柔,在林芮身上真是難得一見。
“你到底什么時候喜歡我的呢?”我想找到她愛我的明顯證據。
“你真的不知道?”她又像有了些興味。
“好像是夜游黃河以后的事。”我突然想起了些線索。
“想知道具體什么時候嗎?”
“想!”
“在操場見面時。”
“那次我又挨了一頓打!”
“你怎么光記挨打?”
“打是疼,罵是愛。”我陪著笑。有些東西得到時尚不覺得什么,但是一旦面臨失去,就會變得異常珍惜。
“還有更明顯的證據,你沒看到嗎?”
“沒有。”我歉意的搖搖頭。
“想知道嗎?”
“想!”我是真的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