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老桂開了，細長的枝椏交錯，桂花簇點綴其中，像少女的法杖，擁有香氣彌漫的魔法。

這讓某些人開始因為某件事心慌了。

這些人是學生，這件事叫開學。

??

青市一中寂靜了兩個月后重歸熱鬧，在永不變更的輪回中繼續迎來送往，孕育著某個世界的未來。

鈴鈴鈴——

林憶參加完開學典禮，來到高二（三）班。

上高二因為選科，原來的班級被分掉了，所以她入班時班級很安靜。

偶爾有兩聲低呼，也是原班同學見面，像在異國遇見了老鄉，原來打個招呼的關系瞬間上升到“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程度，然后問一句：“你怎么也選了這個奇葩組合啊？”

“誒！林憶！”一男生招呼她。

林憶心里一千萬個不情愿，可環顧四周，找不到個原班的人。出于新環境的抱團心理，她面帶微笑地走過去。

“你坐我前面，哥罩著你。”高見承嘻嘻笑著，等她落座。

“別，謝謝你。快說你要抄哪幾科的作業？”林憶早知道他要干什么，兀自拿出紙紙擦桌面。

高見承伸手比了個“OK”，說：“就我們選的那三科。”

林憶抽出試卷停在半空。

“你怎么選了這個奇葩組合？”

“你為啥選心里沒點數？”不就是化學學不會，政治不想背嗎？高見承出手奪過，又嘻嘻笑起來：“謝謝姨姨，體育課給你買水。”

“姨你個鬼，水給我攢著。”林憶兇了他一臉，不再搭理他。

“同學你好，我可以和你同桌嗎？”一個扎馬尾的女生走來，在林憶桌前停下。

她的眼睛大大的，看起來很好相處的樣子。林憶變得拘謹，輕輕地點頭同意。

“你幫我把桌子擦好了？”她問。

“嗯。”

“謝謝你。”

“不客……”林憶擺擺手，嘭——碰掉了她的水壺。

“……對不起對不起。”

女生哈哈笑了：“我叫張曉，你別緊張。”

“我，叫林憶，我我……”

我沒緊張，林憶欲哭無淚。

嘖嘖，高見承目睹全程。他心想，一代諧星又犯間歇性社恐了。

班主任出現，低低喧鬧的班級終于安靜下來。

“臥槽，好年輕的老師，有沒有二十五啊？”有人極小聲地驚呼。

幾個地方又開始低聲討論。

“同學們，我是你們這學期的班主任，我叫徐有安。”徐有安推了推黑絲眼睛。

突然，靠窗的一個男生噗嗤一聲笑，引得全班人側目而視。

他笑得毫無顧忌，徐有安見到他，反而板起臉。

“這位同學，什么事那么好笑？”徐有安眼神銳利。

“沒有。”徐有寧雙手相疊，立刻坐正了，像個第一天上學的小學生。

徐有安抿了抿嘴，說起開學注意事項。

??

窗外綠葉盈盈，蟬鳴一聲蓋過一聲，太陽越來越大了。

教室里有了燥熱感。

拿本子扇風的人想念起家里的空調和西瓜。

徐有安的叨叨接近尾聲，她瞟了眼表，語速變慢。

高見承傳來一張紙條：聽說有個很帥的轉校生，他不會要來我們班吧？

林憶翻到背面寫下：關我鬼事

他又傳來一張：放學去吃飯嗎？別把哥當男的

高見承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林憶以為是他自來熟，必須有人陪吃來顯示他的好人緣。

然而，她在背面寫了個大大的不字。

接著他遞過來一張哭臉。

誰要和你吃飯？林憶把哭臉揉成團，放在桌沿他看得到的地方。

高見承撇嘴，果然，找誰也不能找林憶。總拿沒空當借口，回頭就去找宋忘了。

少年的眼眸四處流轉，最終定格到了他同桌身上……

“報告——”

徐有安心說你這崽子終于來了，我擴句快擴不動了。

高見承洋洋自得，還是哥消息靈吧？

徐有寧愣住，怎么好像比我帥？

林憶止不住捏手指，他不會就坐在我前面的空位吧？

所有人目光投向轉校生。

他穿著黑色寬松T恤，兩手空空，與藍白校服的學生們格格不入。

他體形削瘦，脖子上的線條很好看，整個人挺拔有度，讓林憶想起了綠茵道旁的綠竹、老家的那棵長松。

嗯……可是全班就我面前一個空位。

又要丟臉了。

“介紹一下，這是新來的轉校生，叫江行。”

江行點頭致意，自動來到了林憶前桌的空位，拉開椅子坐下。

他似乎是習慣了有靠背的椅子，他靠一下，把林憶兩人的桌子靠歪了，紙團悄悄滾落，啪嗒一聲。

全班正在小聲地討論。

去你的，林憶對他的好感度直線下降。

“好了，最后一件事，圖書館搬書。”徐有安直接鎖定徐有寧：“徐有寧，你負責安排人把六科課本和資料搬到我們班，明早教室集合前要解決。”

徐有寧內心竄火，面上仍然扯扯嘴角，微笑地點了點頭。

“每人十五本書哦。”徐有安輕飄飄甩下一句話，解放了大家。

班上頓時嘰嘰喳喳。

搬書，堪稱整個學期最破的破事。沒人愿意吭哧吭哧地從圖書館搬一大疊書再爬五樓上來，不僅累成狗，還流一身汗，蹭一身灰。

連人都不認識，誰愛搭理他？

徐有寧哀叫，趴倒在桌上。

林憶挪開椅子，彎腰準備撿起紙團，卻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紙團飛了。

哦，是被撿起來了。

林憶抬頭，撞上江行試探的目光。

“謝謝。”她直起身，嘭的一聲磕到桌角。

我要離開這里，林憶想。

她聽見高見承的偷笑聲，轉身瞥了他一眼，紙團就啪地飛到他臉上。

張曉愣了，江行默默把她備注上：不能惹。

“小憶！”如鶴鳴在耳，眾人轉向出聲處。

一個清秀的男生倚在教室外的窗邊，正含笑地望著林憶。

林憶如釋重負，抓上書包就像紙團飛到高見承臉上一般，飛到了宋忘身邊。

高見承哼地一聲，宋忘笑問：“要不要一起吃飯？”

“你們兄妹感情深，哥就不打擾了。”

“那我們走了。”

教室的人漸漸零落。

高見承泄了氣一屁股坐下，見江行盯著窗外發呆，而他同桌還在用酒精濕巾擦桌子，熊熊燃燒的自來熟本能讓他同時戳了戳兩個人。

“我們去吃飯吧？”他嘻嘻笑，像朵向陽花。

“不了。”

兩個人也同時淡淡地回應。

轟隆一聲，晴天霹靂。

??

“哥，你們班怎么樣？”林憶問。

“挺好的，學聲樂的人很多。”宋忘不自覺地攪動飯卡的繩子，問道：“你呢？”

“還是那樣啊——不熟的時候總是丟人。”林憶無奈攤手。

“熟了就好了，這幾天我多去看看你的丟人現場。”

“別，你要趁這幾天和新同學好好混混。”她捋下他纏在手指上的繩子，“不管他們說什么，都當聽不見，知道嗎？”

宋忘輕輕頷首。

林憶內心復雜，既為他的無辜憤憤不平，又心疼他逆流而上遇到的種種遭遇。

會越來越好的，她堅信。

“今天下午沒事干，我們去干嘛？”林憶問。

“我要去李叔的店。”

“還去啊，都一個暑假了，今天放松放松？我花錢雇你一個下午！”林憶晃晃她的飯卡。

“你能有多少錢？算了，我是你哥，今天下午白給送你。”宋忘眉梢的陰云散開，笑起來眉眼輕揚，像清晨灑進窗戶的陽光。

讓人實在貪戀，費盡心思地想讓他多笑一笑。

“我哥笑起來真好看。”

“小憶不笑都比哥好看。”

周圍人流如織，熙熙攘攘。

??

江行下了樓，一個人漫無目的地穿行在人流中，校道上。

忽然手機震動，他慢吞吞地點下接通鍵。

“小江啊。”

“嗯，爸。”

“新學校還適應嗎？”

“剛來。”

“我和你媽還有最后一個客戶沒談攏，我們談完就來青市。這幾天家里有李阿姨，想吃什么就說，想買什么就去買，知道嗎？”

“我住宿。”

“噢，對對對。那學校有小賣部吧？”

“想買什么就去買。”

“嗯。”

“那爸掛了，有事就打電話給我們。”

我能有什么事呢？連轉學都是一個人坐飛機，一個人到學生處報道。

江行眼眸沉沉，把手機按了靜音。

微風拂來，他兜兜轉轉，只身走過了一中的三好亭、趣湖、成人林、圖書館，終于在架空層發呆時，肚子餓了。

他瞥了眼表，離宿舍門禁還有十分鐘。

江行毫無時間流逝的危機感，他從容不迫，來到小賣部。

小賣部正在迎接最后一場大掃蕩，人頭涌動，像爆米花機里往上冒的爆米花。

江行挑了一桶的生活用品，順手拿了盒牛奶，從貨架尾排隊來到收銀處。

他拿出飯卡付錢，刷卡機卻滴滴滴地報警。

呃……竟然沒錢。

來逛小賣部居然不充錢。

不僅江行無語了，連收銀阿姨也無話可說。

“能付現金嗎？”

“不行。”

他爸說讓他想買什么就去買，卻沒有給他的卡充錢。

一股濃濃的失望趁機破門而入，與之相抵了整天的心門大開，心內充滿了無可適足的失落。

“快點啊……”“前面竟然有人飯卡沒充錢？”“快滾一邊去，不知道要關門了嗎？”

江行提起桶，道了歉準備放回。

“等等等等——”有些熟悉的女聲。

“滴——支付成功”

“快快快，要關門了，哥你帶他回宿舍。”余光中，江行看到一男一女。

林憶推著他沖出小賣部，宋忘提著他的桶，江行不知所措。

“我先走了。”林憶朝宋忘甜甜一笑。

那只鮮活的黃色小書包消失在了人流中。

江行回過神，連忙道謝。

宋忘拍拍他的肩：“兩百可不少，記得還小憶。”

“嗯嗯。”

兩人快步進入宿舍。

“我叫江行，謝謝你們。”他的聲音淡淡的。

宋忘眉眼間卻有藏不住的笑意：“我叫宋忘，你要對我妹妹好點。”

江行沉默。

兩人分別，江行挨個寢室找，來到他的411寢室。

吱的一聲，寢室里的四個人齊齊轉頭。

“江行！怎么才回來。”高見承斜斜倚在陽臺門邊，手里是包薯片。

“不認路。”高見承的一句話，竟讓江行產生了歸屬感。

一個寢室可以住六個人，411寢室空出了一張床鋪。

這五個人是江行、高見承、高見承的同桌方川、今天被針對的徐有寧，還有一個叫陳鑫的人。

高見承把薯片遞過來，“怎么樣？青中美吧？”

“很美。”江行回答。

“你從哪里轉來的？”

“蘇市。”

“臥槽，那里的學生都像學習機器人，那你成績很好吧？”

“還好。”

“還好就是很好，哥要抱緊你的大腿。”高見承賤兮兮地將薯片雙手捧上：“行哥快吃。”

“不用了。”他淡淡說道。

接著他從書包里摸出了手機。

“哇，行哥。我們學校不能帶手機你知道嗎？”

“知道。”

“那你還……”

徐有寧湊過來，也亮出了他的手機，“怕什么？我也帶了。”

是名牌產品，手機屏幕光可照人，一看就是新用不久。

“寧哥，我另外一邊抱你的大腿行嗎……”高見承哀道。

“去去去。”

“江行，你有吃飯嗎？”徐有寧看到他桌上的牛奶。

他搖頭。

高見承瞪大雙眼，“怎么不去吃？剛開學的食堂還比較虛偽，土豆絲炒肉里沒有土豆絲！”

江行一下就被逗笑了，“我飯卡沒充錢。”

“那你這些東西是？”

“在小賣部遇見了林憶和宋忘。”

“怪不得……等等，林憶平常這么摳門，她幫你刷的卡？”

江行默認。

“嘖嘖，她沒犯間歇性社恐？”

“什么？”

“沒……”高見承拉開他的儲物柜，“想吃什么？哥請你！”

徐有寧也遞過來一袋吐司。

江行放松下來，先前的失落一掃而空。

“我困了，先睡覺。”江行爬上上鋪。

謝謝你們，他低聲道。

??

這是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午休時間，烈陽當空，而寢室里舒適陰涼。

用來助眠的牛奶還沒有喝，那個少年便放松地入睡了。

風扇的頭擺過一圈又一圈，少年們伴著聒噪的蟬鳴聲靜靜入睡，呼吸起起伏伏。

也許一切沒有那么糟，一切真的會越來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