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般調情千回首，百次笑語百顏紅——

“姑娘此去別多久，少年低頭道挽留——

“一苦不過一揮手，兩步不過兩段愁——

“縱使姑娘不記我，我又豈敢——忘姑娘——”

隨著片尾曲進入悠長的尾音，宋玉終于從漫長的回憶中清醒。現在，她正坐在男友的車里，朝向金獅柚娛樂公司總部而去。

手機里還在放映《今滿都之戀》的尾幕，摘下耳機，舒展懶腰，宋玉瞅了一眼窗外的夜都，問：“到哪兒了？”

“中央大道。”男友回答。正說著，車子穩穩拐過一個彎，夜幕中，金獅柚娛樂公司總部大廈璀璨如火炬。他補充：“五分鐘吧，不知道地下車庫好不好停車。”

應該找不到車位了，這一地段雖然偏僻，大道敞亮，但道兩旁都停滿了車。

宋玉看到有些記者扛著大包小包，在離大廈很遠的地方就下了車。

“這電影那么火嗎？”她小聲嘟囔。

男友笑了笑：“金獅柚在業內是很有名的，他們每年推出的新人演員基本上不過兩年就火的一塌糊涂。所以，你可以把試映會看成變相的宣布會，記者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能拍到獨家新聞的機會。而且，今滿都系列是這兩年網大電影里比較火的系列，受眾還都是消費潛力很大的大學生。”

宋玉聽他分析的頭頭是道，又問：“那你覺得今年會推出哪個新人演員？”

“不好說，你還記得陸導的第四部《今滿都之殤》嗎？里面可是立起了好幾個經典人設，男女各有，嘖嘖嘖，真不好說。”

“嗯嗯，”她揉揉眉心，“我倒希望陸導能推出‘林程’那個演員。一個那么大的娛樂公司，不能只培養男演員吧。”

男友認真地想了想那火辣的身材，如象牙般雕刻的玉腿，還是那獨有風韻的眉角……

嘖嘖嘖。

他挪挪屁股，換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后偷偷咽下一口唾沫：“很有希望哦。你不會只期待這些吧？”

“當然不是。”宋玉想了想，“我希望陸導能把今滿都的故事增加深度，比如比如——人與妖之間的戰爭，人與妖的關系。我很喜歡陸導繼續探討這個問題，如果有可能的話，我希望他能解決這個問題。”

“想太多了哦。人與妖的對立，自古以來都是一個吸引眼球的亮點。這可是萬金油，誰敢讓人與妖和解？和解了，以后的故事怎么講下去？”

“那我就沒什么好期待的了，”宋玉依依不舍地關閉手機，“頂多看看特效，欣賞欣賞林程的身材和英姿。”

話題結束，車子穩穩駛入地下車庫。

這里和宋玉擔心的一樣，果然已經塞滿了余溫未散的車。

紅色指示燈閃爍如火焰，汽油的味道清冷而刺鼻。

他們在地下車庫繞了幾圈，也沒找到一個車位。

眼見時間快到了，男友急的滿頭是汗：“小玉，你拿著票先去！”

“可我不知道在哪兒啊。”

“三樓，拿著票先去！”

宋玉下了車，手里攥著票。

寒風吹過這地下長廊，周圍的陌生人走向金碧輝煌的電梯間，這讓她忽然想起了《今滿都之戀》的一幕：

孤獨的女主望向遼遠漆暗的天空，流竄于城市之夜的冷風讓她的臉很燙很燙。

希望這次陸導不會讓我難過吧。

……

金獅柚娛樂公司的觀影廳既氣派又宏大，琉璃穹頂點綴繁星般的燈光，醉人的舒緩樂曲令人神迷。

人們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有序排隊。她一抬眼，便看到了四幅“今滿都”系列的巨幅海報。

每一幅都仿佛古典油畫，聽前面排隊的青年們說，這四幅海報都是那位陸學長親手畫的。

宋玉看不出，她只相信陸導參與了概念設計，否則海報的色彩與人物性格就不會這么搭。

只是，當她看到《今滿都》的宣傳海報時，確實猶豫了一下。

其陰郁的配色，隱藏于黑影中的、占據了大部分畫幅的主角與一眾顏色鮮明的配角形成強烈對比。

甚至可以說，這一部的海報在整個系列里都算是一種另類。

她很好奇，這種風格是不是代表了什么？

“女士，請您出示您的邀請劵，并關閉手機等電子設備，謝謝您的配合！”

宋玉來不及再揣測海報的意義了，她交過去邀請劵，沒想到工作人員提醒她：“本次觀影只需要一張劵。”

啊！？完了，忘了給他留票了！

“不好意思，我朋友還沒來，我去后面排隊，不好意思啊。”宋玉紅著臉退出長隊，跑到角落連忙呼叫：“老李！你來沒來？”

“還沒呢！這鬼地方死活找不到停車位！”通話那方也是焦急萬分，“要不你先進去吧。”

“票都在我這兒，”她尷尬地補充，“要不然我留在外面，你到了再取？”

“……”她聽到那邊車笛大作，老李同志沉默了許久。“這是試映會，片方為了保密，不會允許遲到的。你快進去吧。”

他的聲音有些沮喪。

宋玉知道男友為了得到邀請劵，費盡周折，如果他沒能看上，絕對會失望的。

“沒事啊，”他過了一會兒安慰道，“是我太急了，你快進去吧，回頭你給我寫一份八百字的觀后感就行。”

都這個時候還喜歡開玩笑。宋玉掃一眼隊伍，人越來越少了。

“快去吧，如果見到了陸導真人，幫我要個簽名。”

“那……我就去了。”

“OK！”

……

宋玉剛簽完保密協議，找到座位坐下，燈就熄滅了。

音響開始運作，即使沒有畫面，它的音效也讓嘰嘰喳喳的觀眾漸漸安靜下來。

……

一月，雪國的寒風已乘冷淡的晨光掠過了無際的北方之湖，從今滿都最荒涼的北鎮一路南下，跨過高樓與大廈的層層阻隔，躲開滾滾硝煙的封鎖，帶著冷靜的涼意，撫慰飽受戰火摧殘之人不安的神經。

高樓上，背著風，于方山的風衣如黑色手指般探入天空。呼呼如雷動，他緊鎖的眉頭忽然慌張地跳動，而后又在一瞬間被壓制，銀縷如絲。

和在場的多數人一樣，戰爭的慘烈已經超出了他們可以忍受的程度。

這是開戰后的第二個年末，妖族與人族的矛盾并沒有因戰爭之慘烈而減弱。

戰火自南向北，像是黑中透紅的邪惡光束把房屋、街道和殘肢斷體胡亂縫在一起，仿佛這樣誕生的怪物才配得上“戰爭”二字。

……

“據說，南方已有不少戰士被逼瘋。”望著遠方的硝煙，剛剛過完自己二十四歲生日，一身戎裝的司馬無，緩緩說道，“他們面對妖族可怕的面孔，整日被炮火洗禮，既缺衣少糧，又要在廢墟的堅硬瓦礫上勉強入睡。”

“真是可憐的士兵啊，”這是一個滄桑低啞的聲音，仿佛來自臨冬的北方。

于方山撫摸喉間皺巴巴的皮膚，再次感嘆，“這樣艱難的時光還要繼續很久。我希望他們能撐到我解決一切麻煩。”

司馬無看了他一眼，更多地是在觀察，以及地方身后更多幕僚的反應。他清清嗓子說：“于先生，這正是我們擔心的事情。您過多強調了您的計劃，而忽略了前線的困難。我們需要的不是一紙空文，而是切實的行動。或者說，我們必須停止進攻！”

“正是。”一向沉默寡言的魯知一站了出來，他有著比于方山更蒼老的外表，以及更強硬的聲音。

身為羅剎幫二把手的他向來以雷厲風行的性格令人恐懼。“盡管我們全力支援前線，然而我們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戰士們并沒有被妖族打敗，而是出現了精神失常的跡象。”

“害怕？恐懼？”于方山點點頭，別有深意地地回答：“這是戰爭，所有人都會害怕，也應該害怕。”

魯知一臉色一黑，風向此時已經改變，他發現遠方的硝煙與濃霧正朝他們襲來，于方山消瘦如枯松一樣的身軀正被黑暗吞噬，這讓他很不舒服：“有人開始害怕看到火光，而且無一例外，都是參戰最久的老兵。”

“這些老兵難管，誰也別想讓他們湊近火，哪怕是自己人取暖用的火堆也不行！”

“最初，督軍以為他們只是逃避戰事，并沒有在意。但漸漸的，害怕火焰的士兵越來越多，儼然成為一股浪潮。到后來，瘋狂的士兵會朝火焰開槍，甚至一整支隊伍發動了嘩變，只為離開戰火，逃到北方。”

司馬無問：“他們看到了什么?”

自始至終都是他與魯知一一問一答，于方山只是笑而不語，偶爾被濃煙嗆到咳嗽。

魯知一轉身，看向所有陰影中的幕僚，慎言道：“火焰中有東西，極其恐怖的東西。”

“什么？”司馬無追問。

于方山的臉漸漸抬起，眼中閃過一絲光芒。在他背后，魯知一用可怕的答案回答了恐怖的問題：“五災”

幕僚一陣喧嘩，恐懼仿佛無形的利爪，將他們的勇氣切割成片。

于方山終于轉過身來，讓所有人看到了他高大的身影。他打斷這毫無意義的騷亂：“只是五災而已，我們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準備。”

“而已？”魯知一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仿佛看著一個老糊涂。“那可是‘五災’！老朋友！是比槍炮子彈瘟疫酷寒都可怕的東西！我們奮斗至今，與妖魔廝殺，不就是為了獲得更多物資，躲避五災嗎？而你卻把這一切說的輕飄飄，仿佛無關緊要。朋友！朋友！我們要準備了！是時候結束你的戰爭了。”

于方山聽了這些話，挺拔的身軀忽然像是縮水了一圈，他覺得好疲憊。

我的戰爭……我的戰爭……他在心里不安地重復。

高樓視野極佳，北風終于將硝煙吹散，天空露出許久未有過的干凈。

他可以看到遠方一座大廈正在燃燒，缺失了濃煙的掩護，每一縷旋轉扭動的火焰都如同火蛇般發出橘亮的光。

雖相隔甚遠，但高溫依然。

魯知一想和平常一樣，靜靜等待這位老友的轉變。但事態嚴峻，于方山的計劃在幫內激起了嚴重的分歧……

說白了，老友這次觸碰了所有人都不敢觸碰的那條紅線。他顫顫巍巍地站到圍欄前，一旁的司馬無連忙過來扶，卻被他擋下。

只有站在風口浪尖，才能知曉壓力之大，威脅之恐怖。

魯知一最后勸道：“收手吧，你已經擁有榮譽和男人想要的一切，結束這場沒有意義的戰爭吧。”

于方山沉默，白發雜亂，飄然如千縷亂麻。

結束這場？我可以，我確實可以結束這一場，但我死后呢？下一場呢？

今今后后無止無休的戰爭呢？戰爭在這里毫無意義，那為何還要延續？仿佛飼養牲畜……不，飼養魔鬼？

“我保證，戰爭會結束的。”他別有深意地回答：“不過不是這場戰爭。再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會——改變一切！”

……

他透過熒幕，透過時間與空間的束縛，眼神犀利如千萬刀劍，一瞬間戳穿了宋玉的內心。她難以置信地回味這個角色的話，瞬間明白了他想做的事。

而下一秒，熒幕中的于方山仿佛笑了一下。

兩個世界的人，便在這一刻心心相映，不告而宣。她悄悄打量其他人的反應，只覺得觀眾席上亮起了星星點點，光影明滅之間，如若璀璨銀河。

這雖然只是開端，但宋玉的興趣完全被吊起來了。

她揉揉臉頰，聚精會神，繼續觀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