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面色平靜地將信紙疊起，隨手一搓，信紙便化作無數(shù)細小碎屑，一陣風(fēng)吹過，像是下了一場小雪。

皇帝下旨，昭陽鐵騎北上三百里，直趨柳牙鎮(zhèn)，虎視南朝邊陲重鎮(zhèn)碎葉城。

調(diào)兵旨意下達得沒有任何秘密，想必此刻完顏王朝也已經(jīng)收到了消息。

這是陸驍有意在為陸昭造勢。

陸昭緩緩?fù)鲁鲆豢跐釟猓€是當(dāng)?shù)牧私獾膬鹤樱戲敽芮宄懻熏F(xiàn)在需要的是什么。

這樣一來，事情就變得容易多了。

想到這，陸昭懷抱兩女坐起身來，吩咐道：“準(zhǔn)備一下，明天我們離開驛館，去汴京城外走一趟。”

汴京城中耳目太多了，現(xiàn)在陸昭的庭院恐怕就有無數(shù)雙眼睛在盯著，陸昭想要掌握主動，就必須自己先動起來。

打草驚蛇，或許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

帝京，皇城，麟德殿。

楚帝這次并沒有在批閱奏折，而是站在麟德殿前望著遠處，輕聲說道：“想當(dāng)年，大楚還是西楚的時候，我們倆便時常在朕的勤政殿前喝酒，不喝個爛醉是不會罷休的，那時候朕還不知道你是千杯不醉，被你坑慘了許多次。”

“臣老了，現(xiàn)在連一壇酒都喝不了，就這昭兒還要管著，說是上了年紀(jì)就不要暴飲暴食，保重身體為上。”陸驍站在皇帝身邊，笑呵呵地說道。

提起陸昭，皇帝臉上的笑意不由得多了幾分，道：“你有福氣，有個好孩子能夠為你分憂解難，不像朕，朕也想歇一歇啊，可是身不由己，只能繼續(xù)坐在這個位置上操勞著。”

陸驍知道這是皇帝一時感懷，如果太子或者其他皇子現(xiàn)在就敢對皇位生出覬覦之心的話，皇帝一定會動用霹靂手段鎮(zhèn)壓下去，可此時也只能順著皇帝的話往下說。

“太子殿下聰明能干，陛下何須憂慮？”

“聰明能干？”楚帝嘴角泛起一抹冷笑，道：“他要是真的聰明能干，怎會一步步走到現(xiàn)在這個地步，桀驁狠厲倒是顯而易見，至于這格局氣度，還遠遠不足以讓朕放心。”

陸驍并沒有繼續(xù)接話，這話皇帝說得，他卻附和不得，哪怕今日進宮皇帝已經(jīng)展現(xiàn)出與昔日幾乎一模一樣的親近，但陸驍一直記著自己的目的，自然不會在這種事上犯糊涂。

皇帝似乎也沒有想要陸驍接茬的意思，語氣忽轉(zhuǎn)嚴(yán)肅，問道：“若是此時與完顏王朝開戰(zhàn)，勝算幾成？”

陸驍面色肅然，似是早就想到皇帝會有此一問，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道：“至少六成。若是能夠順勢開鋒，未必不能拿下大半南朝。”

楚帝點了點頭，這與他的猜測大抵相同，只不過身為皇帝，他想要的可不僅僅是大半個南朝那么簡單，他要的，是將整個完顏王朝像平滅六國那樣一舉吞入腹中。

“看來，時機未到。”楚帝目光投向

陸驍繼續(xù)說道：“依老臣之見，完顏王朝近些年國力日漸強盛，想要以雷霆之勢攻勝絕非易事，不如緩緩圖之，步步為營，如此方為萬全之策。”

楚帝聞言嘆了口氣，道：“朕何嘗不想如此，只是樹欲靜而風(fēng)不止，朕想這樣，可不代表別人也是這樣想的。”

陸驍輕聲道：“陛下有何良策？”

楚帝轉(zhuǎn)頭對陸驍莫名一笑，指著北方說道：“這次朕可是在不遺余力地幫這小子，等他回來以后，怎么著也該為朕分憂了。”

陸驍笑著說道：“為君分憂本就是臣子本分，昭兒定然唯陛下馬首是瞻。”

楚帝哈哈大笑，原本有些郁悶的心情頓時變得開懷，道：“你啊你啊，要是讓這小子早些嶄露頭角，朕也不至于這樣累了。”

這是皇帝與陸驍這些年來談話最為親密也是最為輕松的一次，陸驍出宮時皇帝特意以青羅傘蓋相送，以示榮寵無雙。

望著陸驍越發(fā)佝僂的背影，皇帝眼中浮現(xiàn)一抹緬懷之色，隨即便面色漠然地說道：“傳朕口諭，太子閉宮一月，好生讀書。”

太監(jiān)魏湛身形微微顫抖了一下，隨即拂塵一擺肅聲應(yīng)是。

當(dāng)皇帝的口諭傳出皇城之中，整座帝京的權(quán)貴高門都不由得吃了一驚，這定國公陸驍才被皇帝以大禮送出宮來，轉(zhuǎn)眼間太子又被禁足了，這其中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要知道太子之前便被禁足過一次，名義上也是讀書，這一次又是什么地方惹到皇帝陛下動怒了？

未來儲君短短時間內(nèi)被禁足兩次，這對那些一早在太子身上下了重注的朝臣來說可不是什么好消息，君心難測，陛下從來都不會無的放矢，這東宮的位置，怎么看起來有些搖搖欲墜啊？

陸昭并不知曉這些，此時他與暗夜兩姐妹來到了南朝盛名已久的光明寺。

光明寺位于汴京城之西，依山而建，寺內(nèi)有一座規(guī)模不比汴京城外的千手觀音要小的大佛，住持苦禪大師乃是整個完顏王朝公認的得道高僧，其威望幾乎可與國師麟德真人并肩。

陸昭并未像尋常游客那般在清晨拂曉前去光明寺以示禮佛誠心，而是在傍晚時分，正所謂曲徑通幽，朱紅色的大門似乎歷經(jīng)風(fēng)雨后不再鮮紅透亮，卻有一股厚重感撲面而來。

陸昭走在寺廟中，心境不由自主地便寧靜下來，當(dāng)來到主殿大雄寶殿，望著面前足足有四十九丈高的釋迦牟尼佛像時，陸昭不由得嘆了口氣。

“公子，這佛看起來有些可怕。”夜不由自主地往陸昭身邊靠了靠。

陸昭微微一笑，“佛度眾生，你若覺得佛可怕的話，那證明無需佛來度你。”

“哪里來的狂妄小兒，居然敢在佛祖面前口出狂言？”

一道威嚴(yán)的聲音從背后傳來，陸昭轉(zhuǎn)身望去，只見一個光頭和尚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門外，丈二高下，極其雄壯，一張國字臉不怒自威，手中還握著一根金剛杵，杵尾竟繞有手腕粗的鐵鏈，一路纏到這和尚胸前。

暗與夜下意識地向前邁出一步擋在陸昭身前，從面前的和尚身上兩女感受到了危險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