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繁準備的是一套淺藍色的錦袍。緞面和刺繡花紋皆是一流,針腳細密,裁剪得宜,一看就比他那天故意找的垃圾強多了。
“你穿上試試?”她問。
他很想哼一聲,說不要穿。可這樣卻顯得他無理取鬧一般,雖然他確實在無理取鬧。
穆妄接過衣裳走進內屋換上,很快就走了出來。
不得不說,薛九繁的眼光很獨到,穿上新衣裳的他唇紅齒白,俊俏的面容更盛了三分。
少年勾起唇角就是諷刺,“師尊對我的尺寸把握得很準嘛。”
春花氣得呼呼喘氣,“妄公子,你!”
薛九繁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走近穆妄,抬起手來,他下意識就后退了一步。
她微微一笑,“怎么,還怕我打你不成?就算我想管教你,我如今只是個弱女子,萬一你要欺師滅祖,忤逆犯上,我也制不住你。”
“誰怕了?!”穆妄故意很大聲地說,身體也釘在原地不再后退。
薛九繁幫他理了理衣領,眉目低垂,竟讓他難得體會到了她在凡界幫丹隱歷劫時的那種溫柔。
說實話,在看過她在凡界是怎么對待丹隱之后,穆妄內心深處有些小小的不平。
是,她為了繼任者計劃欺騙了丹隱,為了磨煉他還自己服下無解之毒。從頭到尾把他瞞在鼓里,眼看著他無比痛苦,最后甚至還死在了他面前,這簡直是致命的一擊。
經歷過這些事,不可能不恨她。莫說老死不相往來,死心是肯定的,但丹隱沒有。
他愛著她,哪怕心里很委屈,很痛苦。他對她的恨,遠遠比不上對她的愛。
他甚至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想法,那就是丹隱未能破空成神,是為了她。
穆妄有時會想,為什么丹隱會如此愛她,大抵是她的好比惡強上百倍千倍?
因為虧欠,她對他總有著偏愛。二人神神秘秘,總有旁人難以企及的默契。
那她為什么對自己就總是保持著距離,永遠保持高高在上的姿態,不和他多做接觸?
難道自己比不上丹隱?
薛九繁哪知他還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想法,她之所以刻意不與他過分親近,完全是吸取了丹隱的教訓。她不想再牽扯過多的情感,因為她根本無法回應。
“好了。”
薛九繁幫他整理完衣領就準備離開,穆妄叫住她,“師尊知道今天的宮宴會發生什么事嗎?”
她回答道:“我大概能猜到,張大哥和玲兒也給我傳了消息,蕭姑娘也暗暗遣了人提醒我。”
穆妄還在為自己忍不住提醒她而有些懊惱,聽聞張巍和姚玲兒,蕭椿綿都給她傳了消息,不由氣悶,“師尊真不愧是神,這些凡民當然很輕易就被你收服了。”
他說完,還瞥了一眼春花,意思是春花也是被收服的,惹得春花狠狠瞪他。
她才不是被收服,能為神仙做點小事,沾一點仙緣,她高興壞了好嗎。大抵她前世是個大好人,做了很多好事才有這樣的緣分。
以后,說不準她能和秋月一起成為仙子呢。
“穆妄,仙也是由人而來,你不應該如此傲慢。傲慢是毀滅的開始,你知道嗎?”
少年撇過頭,沒有說話。
……
時間很快到了晚上,薛九繁和穆遠父子三人來到了宮中,參加新年前的宮宴。
這本該是熱鬧喜慶的場合,前半段時間也確實如此。
先是一通場面話,再是吃飯,夾雜著歌舞,你來我往的敬酒。就在宴至中途時,氣氛陡然急轉直下,此時才有了一些寒冬的凜然肅殺。
起初是某一個醉酒的官員,大著舌頭說,“我怎么覺得,新任將軍夫人有點眼熟呢?”
然后就是幾個官員的附和,“這么一說,確實有點。”
也因薛九繁身份不同,之前還被兩位皇子重點關注,參加各類宴會什么的難免惹眼,導致很多官員都對她的臉有印象。
他們提出這個話題,其余眾人自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偷偷觀察起她來。
薛九繁巋然不動,淡定非常。
時機差不多到了,便有一個夫人“哎喲”一聲,好像剛剛才想到似的。“將軍夫人和薛家那位小姐……”
她說到一半就不說了,似乎自悔失言,連忙住了嘴。可她這一番表演,更加引起了眾人的注意。
薛家那位小姐,早被他們打成了薛家被害案的罪魁。聽到這句話,立即就有人開始竊竊私語,其中不乏一些難聽的話。
穆妄看了她一眼,復又收回目光,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酒杯,他們怎么敢?
雖然在他眼中,她不是一個合格的神明,但她也是神。在整個仙界都是被人敬仰膜拜的存在,現在下凡竟然要遭受這樣的言語攻擊,簡直就是對神的褻瀆。
薛九繁又做錯了什么?薛家的事分明她才是受害者,為什么還要怪她?
如果三皇子和五皇子不爭這個皇位,不拉攏朝臣,薛家還會受猜忌,無端遭了禍事嗎?
皇帝要敲打兩位野心勃勃的皇子,卻拿薛家做筏子,薛家何其無辜?
他覺得皇子是自己的兒子,他們怎會有錯?若是為了臣子懲罰親兒子,這不是有損皇家威嚴嗎?
再者,他也不覺得爭奪皇位有什么錯。儲君立嫡立長,萬一嫡長子不成器呢?
競爭不僅能刺激太子上進,還能幫助他選出最優秀的繼承人,也沒什么錯。
薛家錯就錯在,不識好歹!
他的兒子,看上你是你的榮幸,憑什么你薛九繁哪個都不想嫁?
怕被誤會惹了禍事?
怎么,你覺得朕是這個瞎猜忌的昏君嗎?
薛家哪知道皇帝的腦回路這么清奇。
他們若是不躲,大概你又要治他一個結黨營私,有叛逆之疑,把他當叛臣斬了。
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別管他用什么樣的理由,別管他的理由正不正當,他就是能主宰你的生死。
九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之后,也曾一度發笑。這世上,竟還有這么不講道理的君王。
她作為神,都沒有這么囂張。
他和作為帝王時的丹隱相比,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眾人悄聲談論的話順利地傳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他坐得又遠又高,自是看不清薛九繁的長相。況且,她處在一堆夫人小姐中間,他也不好盯著看大臣的女眷。
新任將軍夫人竟然和薛九繁長相極其相似,她還和薛九繁一樣對人參過敏?
皇帝皺起眉,立即開始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