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暗海淵。

天君丹隱又來找前任天君岐陽說話。

前三任天君卸任之后俱都選擇轉世，如今都在凡界當普通人。唯有一個岐陽，同樣被九繁神尊幫助歷劫之人，如今還留在仙界。

九繁神尊和墮仙之子穆妄在下界做實驗的事，只有他和岐陽知道。

其他人，比如月下和司命兩位大仙君，雖有參與，但神尊的事不便過問，他們只是遵命行事。具體情由，并不知曉，丹隱也不想把這種事告訴旁人。

算起來，在這偌大仙界，能夠和他聊九繁神尊話題的人，唯有一個岐陽而已。

他們在仙界，把凡界所發生的事都看在眼里。穆妄那么做的時候，丹隱險些控制不住自己，就要下界去把人拎回來。

想到九繁，他才幾番忍耐。心里不舒服，就來暗海淵找岐陽聊天，順便查看暗海淵墮仙的情況。

他們以前，一個是天君，一個是司掌銀河的小仙君，丹隱連岐陽的面都很難見到。

即便和當時的青神公主，如今的九繁神尊和他來往的那一年，他們見面的次數也是屈指可數。

他們二人，本來不熟。

恰恰是九繁神尊，將二人的關系拉近。

九繁神尊現下又在凡界，作為唯二兩個知道內情的人，時常聊天，自然而然就熟起來。

不過，聊的內容也大多是九繁神尊罷了。

岐陽瞅著他沉沉的臉色，問道：“眼看著她和旁人談情說愛，這種感覺不好受吧？”

丹隱豁然抬頭，目光如同細小的尖刺，“她沒有和他談情說愛，那只是穆妄單方面的糾纏而已。她答應過我不會，就是不會。”

他這話說給岐陽說的同時，也是在堅定自己的心。

岐陽微嘆，偏偏愛上一個斷情絕愛的神，可真是不幸。不過，她對于一心一意深愛她的丹隱，也給予了不一樣的偏愛。

這一點點補償，雖不是愛，也足夠讓他寧愿踩著玻璃碴也要接近她這朵天際的流云。

他難以想象如果是自己的話，他能不能做到像丹隱一樣。還是，會變成穆妄那樣偏執？

墮仙……

岐陽不想再觸及丹隱的傷疤，自行轉換了話題，“神尊素來精于此道，想必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回歸仙界了吧？”

“精于此道是指？”丹隱目光銳利。

岐陽心下一個咯噔，自繼任天君以來，他越發具有壓迫感了。現在的他，和以前那個青澀的小仙君已經是完完全全的兩個人。

仙界諸仙素來愛穿白裳，仙氣飄飄，他以前也總是一身白色仙袍。

或許是在凡界征戰數十年留下的習慣，穿黑裳不容易被血弄臟，是以歷劫歸來的他穿的永遠是黑金長袍。

整個人沉穩得近乎一潭死水，看不清深淺，一點也不像是仙界之主，反倒更像是暗海淵的墮仙之主。也唯有面對九繁神尊時，他才會展露一些真實的情緒。

岐陽一直忘不了百年前他繼任天君的情景。

當時眾仙云集，齊聚一堂參加丹隱的繼任天君的儀式。

丹隱單膝跪地，他拿著那頂屬于天君的白玉冠正要往丹隱的頭上戴，卻見低頭受冠的人抬起了頭，“等一下。”

這種場合，這種儀式，每一步都有既定規制，怎么還能叫停？眾人都被他這一聲打了個猝不及防，大家都很疑惑。

他這是想做什么？

只見丹隱直直往一旁觀禮的九繁神尊看去，目光執拗，“可否請神尊為我戴冠？”

在她庇護仙界的時間里，天君是她選的，可她從未幫他們戴過冠。

每換一個天君她就會換一個身份，甚至仙界眾人都不知道她神的身份，往屆的天君都為她保守了這個秘密。

在作為青神公主時，她下界幫丹隱歷劫，當時還是天君的岐陽為了震懾眾仙把她的身份公之于眾，他們才知道她就是神。

這個消息讓仙界震動了一段時間，然后回歸平常。神明之尊，眾仙對她始終保有敬畏。

丹隱提出的這個請求，可謂十分大膽。

在她還未出聲表態之時，已有幾位仙君說這不合禮制，勸他放棄這個打算。

可丹隱對那些聲音充耳不聞，就是直直地看著她。九繁被他盯了一會兒，最終妥協于他的執拗。

她邁步上前，拿了白玉冠，接替岐陽的位置站在他身前。他跪著，她站著。丹隱仰臉看她，一瞬也不曾移開。

九繁抬起手，“低首。”

他這才收回目光，垂下眼簾，慢慢俯首。這一回，白玉冠穩穩落在了他的頭上。

在她把手收回去的剎那，他精準抓住了她的手腕。抬起頭，他目光灼灼，“姐姐，于你我甘心俯首。你記住，因為你我才會做這個天君。”

他這話不論是對前任天君岐陽，還是仙界諸仙，亦或是九繁神尊，皆是冒犯。

九繁把手抽出來，恍若未聞，把他扶起來，繼續接下來的儀式。見此，諸仙也不好發表意見了。

正因丹隱在繼任儀式上的表現，讓仙界諸仙都覺得他身上具有反叛因子，或許不會是個合格的天君。

事實卻出乎他們的意料，丹隱這個天君做得非常好。他除了有些深沉外，非常優秀，諸仙也就忘了繼任儀式上發生的事。

岐陽沒有忘，他一直覺得丹隱也會因為情愛淪為墮仙，他是個潛在的危險分子。沒想到，他能堅持這么久。

他這么問，自己反倒不好回答。岐陽斟酌了一下才開口，“我是說，神尊很擅長操控人的情緒。”

“你是在指責神尊嗎，岐陽？”丹隱下意識外露了幾分天君的威嚴。“你口口聲聲說敬她愛她，你其實并沒有，對不對？”

他大意了。

凡是涉及九繁神尊的事，丹隱骨子里的血性就會激發出來。

“我只是不贊同她拿感情來當工具的做法，深受其害的你，難道不也是這么認為的嗎？”

丹隱盯住他的眼睛，“岐陽，你在暗海淵待久了，看來腦子有些不清醒。本君明日會攜仙醫過來，好好幫你看看。”

說完，他站起身往外走。

岐陽很不明白，在后頭追問，“難道不是嗎？她確實利用了你的感情！”

“這是我和她的事，她有沒有欺騙本君的感情，輪不到你來評判。至少她對你們和穆妄，在當時的情境下，她并沒有做錯什么。”

他回身，“岐陽，你是不是忘了，在凡界，她也只是一個凡人而已。她不是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神，她也需要自保。”

……

丹隱回到參陽殿，想到剛才和岐陽的談話。

姐姐，你究竟是想讓我觀察穆妄，還是……

岐陽。

這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嗎？

人心易變，仙墮其實也只是一念之差做錯事。那是人性的必然，根本不能拔除。

你究竟在盤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