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

羅曦市第一中學。

同樣位于市中心，初中部和高中部總占地超過四十萬平米的學校，升學率常年位于全省前列，師資雄厚，與此相對的入學的錄取分數線也要比一般學校要高。

墳某終究沒有堅持住自己的意志，乖乖跟著少女上了出租車，十三分鐘的白駒過隙后來到了這里。

少女用學生證在感應門上刷卡后自然而然地跨入了大門，同時墳某拿著門口供接送孩子的家長打發時間的籮筐里的校園介紹手冊，一邊看的津津有味的一邊自然而然地跟著進入了校園。

“這位大哥，一般學生都是幾點上下課啊？”

少女還在往前走，墳某轉頭就開始和一臉祥和的門衛搭起了話。

“嗯？”

門衛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有些稀疏的頭發。

“我想想……早上的話學生一般是七點不到就來了，其他的和別的學校也差不多，晚自習上到十點到十一點半不等吧。”

“噢……當學生真是辛苦。”

墳某點了點頭。

“是吧，我也覺得，現在的家長也好學校也好對分數看的也太重了。”

“所謂讀書破萬卷，學海無涯苦作舟。”

“你就別秀你那兩下子了。”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墳某的掉隊，回過頭來。

“來了，謝啦大哥。”

“誒，不客氣。”

門衛笑笑，看著墳某越走越遠，然后自然而然地收回了眼神。

“這么一說，你還是個聰明人。”

追上少女，墳某還是在頭也不抬地翻看著手里的介紹手冊。

“我覺得如果不算你說的存在差距，我可比你要聰明。”

少女抬頭看了看掛在辦公樓里的牌子，走向了電梯間。

“說起來你不是十年病痛嗎，十年前你就在這里讀書了嗎？”

“我又不是一開始就像條廢物一樣躺在床上，我的病情是逐漸惡化的，一年前我還在走讀呢。”

少女按下了電梯的下降按鈕，看著電梯上的數字慢慢變化，重新恢復古井無波的表情卻掩蓋著如今五味雜陳的心情。

“僅僅作為火災后遺癥或者并發癥這明顯不正常。”

“不正常又怎樣呢，反正苦我受了，現在身體也好了，糾結那些也沒有意思。”

“嗯……”

電梯在四樓的時候停了一下，然后接著下降，直到上面顯示的數字變成“1”。

之后，電梯的門緩緩打開，一個一米五二，把藍白色校服系在腰上，擺弄著指尖美甲的女生走了出來，抬頭看到少女之后一愣。

“▉▉”

女生笑著瞇起了眼睛。

“▉▉▉”

同樣的表情卻沒有在少女臉上出現。

“……”

墳某揉了揉太陽穴的位置，雖然沒有什么用。

能猜到兩人是在互相說對方的名字，但是在墳某如今的接收理解系統里，任何的名字都會變成亂碼。

亂碼又會引起一堆信息彈出。

讓機處理器疼。

“看你的樣子，康復的不錯？”

“嗯，是不錯。”

“來干什么？”

“辦退學手續。”

“退學？哎喲……那還真是對不起你呀。”

女生笑著把手伸張少女的頭，像是想要揉搓一把。

“少往自己臉上貼金吧，我并不是為了你那些無聊的所作所為要退學的。”

少女抬手拂開了她的手，面無表情地回應。

“……是嗎，那就好，祝你前途無量啊。”

女生剜了她一眼，從電梯門口讓了開來。

“……嗯。”

少女向電梯里邁出一步。

一只小巧的腳卻先伸到了那前面。

然而一只更大的腳卻更先伸到了那更前面。

隨著大腳的一劃，少女整個人在空中翻轉了一圈，然后穩穩地在電梯里單膝落地。

“？？？”

伸出腿打算絆倒她的女生瞪大眼睛呆住了。

“？？？？？”

背對著電梯門口的少女更是一臉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的樣子。

墳某按下了五樓的按鈕，電梯門緩緩地合上了。

“你在干什么啊！”

少女這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事，一邊因為自己的行為藝術面紅耳赤，一邊抬手抓住了機器人的領子。

“酷吧。”

“酷個鬼啊！做這種惹眼的事先知會我一聲好嗎！不對，別用我來做啊！”

“我是在保護你，話說學生原來真的會干這種事啊。”

“……總有這種人啦，不多的。”

聽到墳某不帶惡意的感嘆，少女泄了氣一般地松開了手。

“明明是門檻這么高的學校？”

“分數不能決定人品嘛，她應該是剛吃了處分才出現在這里，有氣撒不出，剛好我來了就這么干了。”

“可是為什么不毆打老師呢。”

“你會毆打你的師傅嗎？”

“我師傅挺放縱我的。”

“我想毆打你的師傅了。”

拌嘴讓時間過得很快，又或者電梯本來就那么快，五樓在幾句你來我往中到達了。

“說起來，果然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少女看向墳某。

“我想知道的話。”

墳某低頭繼續翻看著手冊。

看到一夜穿著黑西裝的背頭中年男性的照片的時候，它停了下來。

“你們校長的頭發好濃密啊。”

“校長一定是地中海大叔是一種刻板印象。”

“我們要去找的就是他嗎？”

“這時候你又不想知道了？沒必要，我們去找我的班主任就行。”

少女想著教務室走了過去。

“噢。”

墳某點了點頭，把手冊揣進兜里跟了上去。

“一會要還回去的哦。”

“原來不是送的啊。”

——

少女辦完退學手續，時間已經到了17：45。

“那，祝你今后的人生一帆風順了。”

臉上浮現著許些皺紋的中年女性摘下眼鏡，和少女握了握手，臉上帶著許些落寞。

“……嗯，我會的，老師。”

少女擠出了違心的笑來應對對方真心的悲傷。

這種悲傷自己經常在她的臉上看到，只是到頭來，這個教育者卻從來沒有嘗試過去結束那些讓她悲傷的事。

“這獎杯怎么是鍍金的啊。”

墳某盯著玻璃柜上刻著“模范學校”的金色獎杯。

“好歹不是玻璃的。”

辦公桌在旁邊的男性教師放下批改作業的筆，一只手搭在椅背上回過頭。

“誰指望上頭肯發那種奢侈品啊。”

“有道理，黃金在大多情況下都是硬通貨。”

“就是嘛。”

“用黃金鑄造這些華而不實的東西簡直就是……”

“是……”

說著，墳某的處理器里閃現出了一些畫面。

以黃金為主鑄造的古城市，所有人民都穿著奢華布料的衣服，以五顏六色的寶石為裝飾，琥珀的路面映照出他們帽檐下愁苦的面龐……

噴迸的鮮血，劇烈的疼痛，呼吸逐漸停止……

從肥料般堆積的尸堆中爬出，一個念頭的出現……

【刪除。】

【已刪除記錄。】

“……”

少女把曾經恩師的贈語當做了耳邊風，若有所思地看向墳某。

——

離開了學校，少女決定晚飯久違的在外用餐。

在路上隨意挑選了一家對店名毫無印象的炸雞漢堡店，少女和墳某面對面地坐在角落的座位上。

“我要這個豪華雙人餐。”

少女放下了手里的菜單，跟服務員點單。

“好的，請稍等。”

服務員的臉上掛著營業式笑容，回到了柜臺。

雖然是沒聽說過的店，店面卻并不小氣，反而寬松地擺了十張桌子，四十把椅子。

“你明明連個面條都吃不完。”

墳某打量著店內招牌上的菜單。

“一起吃嘛，樣式多些。”

“誒……我不喜歡和別人吃一份。”

“噢，喜歡吃獨食。”

“吃獨食有什么不好。”

“我們可以先分好再吃。”

“那可以。”

“……下午那個，是什么？”

看著扒拉著桌邊紙巾盒的墳某，少女小心地問。

“嗯？”

墳某愣了一下。

“嗯……原來如此，你被我影響的程度比較深，所以那些畫面隨著我們的聯系傳導到你那邊了，小問題，不會影響你的。”

“能跟我講講嗎？”

“你好奇嗎？”

“嗯……”

少女點了點頭。

不可能不好奇。

一個高等存在的經歷，自己不可能不好奇。

“哎呀……”

墳某撓了撓頭。

“不能說嗎？”

“非要說的話，也不是不能說……憶往昔崢嶸歲月稠，竟無語凝噎……”

墳某頓了一下。

“……先說好，因為經過了幾次變故，我的記錄并不是那么全面……甚至可以說殘缺不堪。”

“嗯。”

“那是在我有所記錄的六千多年前。”

——

“你的存在我就收下了，相對的，我把我的存在交給你，雖然已經不是什么完好無損的東西，但應該也夠你揮霍了。”

我的記憶是隨著這樣一句話開始的。

跟著，看到了一些東西。

無數的……那該怎么稱呼呢，“世界”？以及隔開這些世界的“無”。

無嗎？可是如果是無，為什么我能看到呢？那隨著我的想法而轉變被觀測的姿態的某種東西……

啊，固定在了白色的碎裂鏡面一般的形象……每一塊碎片里面都是一個世界嗎。

那……我是什么東西？

我伸手摸著自己的臉。

有手，有臉，五官……

這么一說，總感覺我知道自己是什么。

應該是被某個世界稱為……

一個“人類”

以及……總覺得，我好像無所不能。

是，我有著無所不能的力量。

是那個聲音嗎？是它說的，給我的“存在”嗎？

思考著，還沒有搞清楚狀況，還沒有搞明白自己。

我墜入了一塊碎片里。

——

“你原本是人類？”

少女拿起一塊炸雞，驚訝的看向墳某。

“怎么說呢，此時已經處于存在轉化的第二階段，并不能把他當做我來看。”

墳某拆開了漢堡的包裝。

“噢……你繼續。”

“再次恢復意識的時候，我已經在那個‘國家’里了。”

——

“嗯？”

比起我的所在，我更在意的是那無所不能的感覺離我遠去，讓我感覺不到自己的……強。

這讓我感到不安。

然而我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位老爺爺急吼吼地跑了過來，把柔軟絲滑，舒服到令人不想再脫下來的斗篷披在了我的身上。

“娃兒，別愣著，快跟我進屋。”

白發蒼蒼的老人扯著狀況外的我走進了服裝店。

整條街道，哪怕是最低賤的廁所也是金碧輝煌，服裝店這種多少帶著點奢侈品意思的店鋪就更不用說。

精心雕琢的黃金為梁柱，長達兩百米的綠寶石為墻壁和鏡面，空氣里彌漫著淡雅的藥草的熏香味道。

打量完這一切，我這才發現自己身上一絲不掛。

和他們不一樣，他們看起來也是人類，那也許我該和他們穿的一樣。

“老波里克，這小子是誰？”

黑金厚長裙的棕發年輕女性看著我，皺著眉。

“不知道，一回頭就在街上了，這樣突然的出現，也許是其他王們放逐的人。”

“然后你就撿回來了？放著不管不就行了？”

女性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透露著不解。

“算了吧，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老人搖搖頭。

“誒……你這爛好人早晚害了自己。”

女性無奈地回過頭，去架子上摸了一套衣服。

“我可不知道哦？我只是普通的在‘生活’罷了。”

“當然……”

沒有付款，沒有交易，我穿上那身黑底紅紋的……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描述的寬大服裝后就被老人帶回了他的店鋪。

一家水果店，所有的水果都用干冰一樣的物質保存在柜臺里，同時和服裝店一般，大量的寶石和黃金作為內飾。

“不用付出什么嗎？這些衣服？”

我摸著布料，感受著舒適。

而在我的認知里，這樣的東西應該是需要進行交易才能得來的。

“……在這里，任何的東西都不用，也不能付錢或者交易。”

老人嚴肅的看著我，像是想告訴我很重要的事情。

“在這個國家，所有，所有的東西都是屬于大王的，只有他才擁有交易這些東西的權利。”

“國家……大王……可是，你們也要生活的吧，就算穿的東西能回收，吃的東西怎么辦？”

我認識這些詞，然而我對這些詞的認知卻不符合我當前的體驗。

“在這里，你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即取即用，任何的資源消耗都會以最快的速度被補上。”

“這么好？”

我愣了一下，這并不像是一個我認知中的王國該有的運作方式。

“這不好。”

老人搖搖頭。

“這就意味著，我們，這里的所有人，我們的一切，包括我們的生命，人生，也是屬于大王的。”

“一些它可以隨意安排，即取即用的東西……這其中……”

跟著，他帶著許些哀愁地指了指我。

“——也包括來到這里的你。”

“？！”

——

“怎么這樣…………等等，原來你有嘴的嗎？”

少女正沉浸于故事，眼前的景象卻讓她突然回到了現實。

“嗯？我都說了我做了一整套消化系統。”

掀開了一半面具的墳某露出了面具下的容貌，一塊內部有著復雜線路和通道的顯示屏，卻能以人類上下顎的比例打開，露出里面的嘴一樣的結構，而那“口腔”里并沒有牙齒，而是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型多層粉碎機。

“……你這吃的可真浪費。”

“話可不是這么說，我有在下面裝彈簧感應和模擬味覺系統的。”

一口咬下漢堡，墳某合上“嘴巴”用發聲器回應。

“那為什么不直接用牙齒……”

“多酷噢，粉碎機。”

“我不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