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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崩殂

  • 符生一夢
  • 迦藍颯
  • 7106字
  • 2022-10-19 22:18:09

“今日枉矢天象過后,府內議論紛紛,人心惶惶。”李守貞環視著節度使府邸堂前的族人,聲色洪鐘,“適逢我李府上下喬遷河東的第一個年關前夜,為平息流言不安,本將命眾人今夜集聚于此,主持儺儀,以驅兇傷災變,平揣測之言,保家族順意,祈安樂洪福。”

“儺”源起于“五禮”,即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和嘉禮,那時的驅儺多為皇室舉行、舉國同慶的大儺,也有民間自發舉行的儺舞,多以驅兇祈福為主,隨后的演變交織著濃郁的軍事色彩,從西周禮意“軍事戰勝鬼疫”到唐代賈言疏所評“儺亦武事”,都彰顯儺禮與兵戈千絲萬縷的聯系,諸多會戰之前,雙方軍隊也各有驅儺的禮俗,安歌曾在隨軍途中有所見聞。

“儺儀起!方相氏臨!”作為典禮主持,僧總倫洪亮的聲音回蕩于府院上空,在靜謐夜晚尤顯氣勢恢弘。

話音剛落,十余位黑衣少年雙手各持一柄戈矛,排列成隊帶有節奏的嬉笑著,從堂前魚貫而入,跳躍呼號間紅色頭巾泛起點點亮色,而后均勻環繞排列在紅彤彤的火壇周圍。

須臾,野獸咆哮聲由遠及近飄來,兩位壯士身披獸皮、頭戴毛角,扮著“十二獸”左右簇擁著儺祭主角蒞臨人間,這位“方相氏”頭頂一副金光四溢的面具,全身熊皮盡裹,一手持戈,一手執盾,四只眼睛赫赫生威、炯視蒼生。

待“方相氏”走近火壇,原本圍成一圈的紅巾少年開始邁著整齊而緩慢的步點,充滿韻律地朝整個儺儀的場地擴散開來,隊伍每挪五步,便有一位少年躬身點亮其腳邊碗口大小的燭燈,星星點點的光亮依次燃起,秩序井然。

至時,庭燈盡燃,橘紅色的火苗躍動著,將眾人心中的凜凜寒意漸漸驅散。隨即,堂外爆竹聲起,將儀式推向高潮。

在“十二獸”擊鼓吹號的恢弘聲勢中,方相氏率領紅巾隊伍,跳動起“方相舞”并引吭高歌,低沉威嚴的號角聲與神秘悠揚的歌聲交織交融,在戈矛與盾牌的此起彼伏間,驅逐著蕓蕓眾生對未知天象的胡亂猜測。

“云和、神歆,

赤石朱光。

風祥、思康,

星穹旺。

凌天池飛梁,

宜靜宜莊。

斬魑魅狷狂,

徹八荒。

愛敬恭肅習,

滌濯華芳。

祈榮光日上,

太平享。”

“災變盡除,天下太平!”總倫高聲禱告聲剛落,場內庭燈盡數爆出耀眼奪目的燈花,熱氣升騰,吉景加持,李氏族人的臉上大多泛起久違的笑容,才教他們忐忑已久心終于安穩落定。

不知是誰帶頭說了句,“任世間風雨飄搖,我李氏自福壽安康。”

全場上下舉杯同賀,李守貞自得意滿地大笑起來,激動的臉色也好似那燃燒的燭火,紅光滿面。

眾人這邊的祝酒尚未咽下,一個焦急的身影卻在此時急匆匆地奔跑出現。

管家李路在門外候了許久,方才止住手握令旗、風塵仆仆從汴梁趕來的使者企圖對儺禮的打斷。

如今大禮完畢,他才敢放行令早已橫眉豎目的使者進入。

“李將軍,汴梁急報!”

“稟報李將軍,”使者面露哀色,挺身而立,聲音低沉顫抖,“左衛上將軍、皇長子于戰中薨逝,圣上昏厥多次、哀傷難持,念長殿下生前功勛赫赫,身為天下英年楷模,特召請諸位藩鎮節度使世子前往汴梁守靈祭拜,一齊告慰殿下英靈,以彰浩浩國殤與無上哀榮。”

安歌雙手一抖,玉盞的余酒盡數潑灑在地。

李守貞聽聞消息后,亦始料未及,大驚失色得怔在那里。

一方面,他的確對這位仙逝的皇長子頗為欣賞,年紀輕輕不僅身經百戰,對政事弊病頗有見地,深受朝廷重臣鼎力擁戴,一旦登基上位,大漢朝廷勢必迎面一場大刀闊斧的改革,利益重新洗牌,而李氏和自己將有何歸宿,細細想來,他有惋惜,有敬重,更有隱隱擔憂和后怕。

另一面,當今圣上請節度使世子南下拜謁,名為守靈,或許實則為質!這一招竟如此狠絕,他自己失了兒子,也要天下藩鎮主將都體味到隨時失去兒子的痛苦,自己當真不甘心,卻又不敢不從,心亂如麻。

僧總倫見李守貞呆坐在那里盤算著心思,又瞥見堂下使者存疑的眼神,只得硬著頭皮,大呼一聲“阿彌陀佛,愿殿下早登極樂”,才將李守貞游離的思緒成功拉回。

“殿下啊!”李守貞當即囫圇跪倒在地,仰天痛哭,無限惋惜地捶胸頓足,“那日您對老臣的囑托還歷歷在目,怎得正直盛齡便狠心撒手而去啊,教圣上心碎,教江山社稷空托,教天下百姓肝腸寸斷!老臣恨不得代您前去……殿下!”

使者說道,“圣上旨意,請世子隨臣下赴汴梁吊唁,還望將軍盡快安排啟程。”

“崇訓快向大人行禮,天子駕前,一言一行都要謹肅端正!”李守貞趕忙示意初蟬將自己扶起,揮手介紹到,“大人,這是小兒崇訓,年少紈绔不經事,還請大人一路多多提攜。”

“李將軍言重,末將自會好好照顧世子。”

“那便謝過大人!”李守貞故作笑顏,討好地說道,“您一路風塵仆仆,今日天色已晚,不如在府中將就宿下,進些米水,明早再行快馬趕路,可好?”

不想安歌突然從臺上沖了下來,攔住使者的去路,“大人,我也要隨夫君前去。”

“圣上使者在此,不許胡鬧,快快退下。”李守貞擋在安歌身前,示意李崇訓將她拉走。

崇訓本就不想讓安歌隨自己一同涉險,拼勁全身力氣將她拉遠。

安歌輕而易舉地掙脫他的手,舉著金絲錦囊跑到使者身前,“大人,這是皇后娘娘所賜華勝,并附言‘花開兩朵,各表一只,助我完成心愿’,因與殿下有過一面之緣,妾愿隨夫君南下為殿下守靈,聊表哀思,還請大人成全。”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符家小姐罷?”那使者顯然對這位符家奇女子的事跡有所耳聞,“既是皇后娘娘懿旨,末將自然遵從,還望少夫人臨京后,多多勸慰娘娘才是。”

既得允準,安歌即刻轉向正在極力屏住打她一掌沖動的李守貞,“夫君有我相伴照拂,還請將軍放心。行李要準備一番,夫君與我先行告退了。”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和號令后,就挽著崇訓離開了儺場。

使者心里暗笑,這李將軍在家中岌岌可危的威嚴,又自感這女子非同反響,明知前方火坑,還毅然決然地跳下。既如此,一個質子是帶,兩個質子也是帶,說不定帝后還能為此獎賞自己一番呢。

而李守貞此刻便恨不得掐死這個叛逆的女子,自她到府內,每每與自己作對,讓他的許多心意都無法達成,更讓自己在外人和族人前顏面盡失,崇訓還是從前不思進取的崇訓,如今,又多了一個不受自己所控又不斷悖逆自己的兒媳,某些時刻他真的對總倫的讖語私相懷疑,這女子究竟對自己是相助還是相克?究竟是李氏的福星還是災星?

舉兵反叛的念頭此刻愈發燃盛強烈——既然她符家眼高于頂,不屑與自己同流,那就偏要硬將他們拉下水,看他們奈自己所何。

他環顧堂下所坐一位位漸漸長成的庶子,心里頗感安慰:嫡子沒了,還有庶子,再立一位夫人,也是嫡子!那時便不愁千秋大業無人繼承體缽,到那時,我便要你符安歌,還有那受世人擁戴的符彥卿都在我的腳下跪地求饒!

三個晝夜的快馬加鞭,天剛蒙蒙亮,安歌和崇訓終于在劉承訓入殮當日凌晨到達這個橫貫三代的歷史名城。

城門前白幡飄飄、車水馬龍,多數都是從四方奔騰吊喪的節度使世子車隊。無論是門前的守衛,還是舉著火把在城樓之上巡邏的兵士嚴陣以待的樣子,這氛圍像極了大戰來臨前的壓迫和緊張。

安歌預感似有大事發生,在他們做好登記、領取哀服后,想向守衛試探風聲,對方卻閉口不言,只是催促他們趕快進宮拜見,便不再多說一二。

“河中節度使世子攜夫人覲見!”

崇訓和安歌兩人身著素服,快步走進隆恩殿,對著劉承訓的梓宮垂首跪叩。

此時,一個清冷的聲音從頭頂響起,“河中世子及夫人請起,承祐敬謝遠道貴賓了。”

兩人趕快躬身回禮,“拜見二殿下,還請節哀順變。”

安歌知道這便是劉承訓一母同胞的二弟劉承祐,他正代表皇上和皇后行迎賓之禮。

只見劉承祐手執木仗,全身素裹,被左右兩邊的仆人虛扶著,眼下泛著烏青,不知是否因年紀尚小,身板猶顯瘦弱,泛著幾分弱不禁風的模樣。

隨即,兩人在內侍帶領下,走到一側的軟墊后跪坐守靈。

大臣們和從四方趕到的賓客,陸陸續續登門行禮叩拜。

待落定時,安歌才和對面投射的兩縷目光交匯,她驚喜地抬著眉頭,對面許久未見的郭威和柴榮也沖其頷首示意。

約莫跪了一個時辰,安歌見崇訓額上冒著冷汗,漸漸體力不支,便俯下身來,幫崇訓輕揉膝蓋,“若是不舒服,我扶你到外面歇息片刻罷。”

崇訓略顯蒼白的臉上露出淺淺笑意,“殯禮即將開始,我們還是不要生事為好。這里耳目眾多,實在危險。”說罷,他偷偷用袖管掩蓋著,握緊安歌的手,“我沒事,能撐住。”

安歌剛放下心來,他又悄聲說道,“安歌,你不該隨我前來。”

“沒事的。”

“這并非簡單的吊唁,很可能,我們便將終生困在這里。”

“困在這里又如何,我們彼此陪伴在身邊,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京師重地,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古時多少質子下場圓滿,我不信你不懂。”

“子期走前我都答應他了,要好好地照顧你。”

“安歌,”李崇訓癡癡地往著安歌如水雙眸,“若是我這一輩子很短,你是不是就可以自由了?”

“盡胡說些什么!”安歌沒料到他會這么詛咒自己,急忙壓低聲音呵斥,握緊李崇訓冰涼的手指不放。

她望著靈位后被厚厚經被覆蓋的厚重棺槨,一陣莫名的恐懼纏繞于心。

隆冬的早晨多呈灰蒙霧氣,今日尤甚,連一縷陽光都未從云縫中灑落下來,也沒有一絲風,就這樣沉悶地、安靜地,迎來了屬于劉承訓在這世間的最后一個黎明。

“皇后娘娘駕到!”內侍官高聲稟報。

全場伏地叩拜,“皇后娘娘千歲金安!圣體保重!”

李皇后一襲黑衣,被左右兩側的皇家女眷攙扶著奔襲而來,痛苦得幾乎直不起身。

“我兒……你為何如此狠心,撇下母親獨自去了!”說著,癱軟在黑漆漆的棺槨之上,扶著棺蓋,剎時哭得昏天黑地。

聞此情景,隆恩殿內外眾人,無不動容流涕。

劉承祐見狀,撲倒在李皇后腳下哀聲勸慰,“請母后保重鳳體,兄長若見母后如此感傷,勢必英靈難安吶!”

李皇后并不理睬,仍只是把著棺蓋死死不撒手,喃喃呼喚,“訓兒……我的訓兒……求求你快回來罷……”

“圣旨到!”掌事太監高舉圣旨前來,在靈前停駐,“圣上有旨,嫡長子劉承訓,德厚溫儀,出光赫赫,蛟龍萬里,社稷所依。今一夫當關,為國捐軀,天地失色,日月無輝。朕傷之大慟,哀至不豫,特此追封為魏王,謚先太子,增享帝格奉享。欽此!”

“靈起!”典儀官高聲疾呼,“魏王英靈,魂歸蒼宇!魂兮歸來,冰峨飛雪!魂兮歸去,鼓瑟齊喑!歸來歸來,蘭芳永蕩!”

“魏王兄起駕!”劉承祐摔碎手中的瓷盆,梵音驟鳴,全場哀聲四起。

十余位高壯的皇室男丁手持木柄,一齊用力,方才將極其厚重的金絲楠木棺槨扛起,朝殿外走去,隆恩殿內的大臣和世子則排列成一字長隊,徒步護送這位先太子走向城外的永眠之地。

李皇后因制無法前往送別,見棺槨就要臨門而出,她激動地擺脫親眷桎梏,向前追趕,卻因腳下一軟幾乎歪倒在地,旁邊正等待入列的安歌眼疾手快地將皇后一把扶住,“皇后娘娘小心!”

因多日哭泣致使兩眼腫如核桃的李后,一對上安歌充滿同情和哀思的目光,便止不住伏在她肩頭抽泣,“是你……好啊,你來為他送行了。承訓曾告訴我,你曾幫他解惑,又鼓勵過他。如今想來,當真要感謝你。”

“皇后娘娘言重了,魏王殿下身為天家貴胄,一生胸懷天下,達濟蒼生,雖壯志未酬,卻坦蕩無愧。追自己之所逐,執內心之所著。令奴婢敬佩不已!”

李皇后握著安歌的手,方才舒緩一二,她遙望漸漸遠去的送葬隊伍,深深嘆氣,“女子,你陪我回甘泉宮坐坐罷……我喜歡聽你說話。”

“是。”安歌囁喏著,鼓起膽子朝李后請求,“啟稟娘娘,奴婢夫君崇訓頑疾未愈,又因徹夜奔襲守靈,體力略有不支。不知娘娘可否準許夫君先行回驛館休息?待奴婢離宮后,將與夫君共念《地藏經》百遍,以為先太子英靈祈福禱告。”

李后當下便喚人準備轎攆,將李崇訓先行送回驛館。

安歌這才松口氣,順從地被李后拉著手,亦步亦趨地朝甘泉宮緩緩走去。

當安歌在太原皇宮內得見的那臺八仙桌前落座時,忽然有一種物是人非的強烈慨嘆。

李后無力喑啞的聲音響起,“你說……本宮這甘泉宮比起太原府的如何?”

從寬敞庭院和雕梁畫棟的樓閣,到內殿精致鎏金的佛龕和金光四溢的器皿,著實令安歌嘖嘖稱贊,“自是比太原府的甘泉宮好處許多,這滿滿的富麗堂皇和瓊樓玉宇才,更與皇后娘娘的身份相符。”

“唉,富麗堂皇又如何?”李后嘴角抽搐著,整個人似乎都失去了往昔的光彩神韻,“太原府邸的甘泉宮雖小,那卻是與夫君和承訓共享天倫之樂的家。如今的甘泉宮又大又冷,承訓再也無法前來為他母后承歡膝下了……如今我失了長子,圣上也不好了,細細想來,本宮才懂,什么是生無可戀。”

一瞬間安歌沒明白她的意思,總以為是李后抱怨圣上恩寵漸熄的閨怨而已,她顧不上揣度什么是“圣上也不好了”,便趕忙勸慰,“圣上與娘娘相識于微時,一路風雨兼程,自是與其他妃嬙不同,圣上即使再寵愛別人,娘娘的位置自是永遠都無可替代的。”

“不是……”李后雙肩又止不出抽泣起來,“你可知今日出殯,為何圣上連面都不露么?”

安歌預感這恐將是什么宮闈秘聞或是父子不合的真相,只得硬著頭皮回答,“奴婢不知。”

“承訓死訊傳來,陛下便一病不起,如今看來,病勢沉疴,恐是不好了……”李后如削蔥的肩不斷聳動著,未施粉黛的臉更寫滿了蠟黃粗糙,眼角的皺紋因多日哭泣痕跡又加重幾分,“這消息封鎖宮內,只有楊邠、史弘肇和郭威幾位重臣知曉。女子,如今本宮真的撐不住了,只想與你宣泄這瀕臨崩潰的心緒,才能好過些。”

安歌當即感到被浪頭生生淹進大海的窒息感,身在軍中多年,長期受父親耳濡目染教導的她,終于知道這城中非同尋常的戒備和警惕從何而來。

皇帝劉知遠一旦駕崩,對剛剛在中原站穩腳跟的大漢來說,意味著什么,對四面虎視眈眈覬覦中原的其他勢力來說,又意味著什么,她再清楚不過了。

安歌緩過神來,望著李后幾乎支離破碎的神志,趕忙加以安撫,“皇后娘娘,您還有二殿下,他也是您的依靠啊。”

“承祐么?”李后挑著眉冷笑,滿眼的心煩意亂,“你不知道,這孩子,自小魯莽暴躁……本宮看得出,他做一疆之王尚可,若做儲君,恐比他皇兄遜色太多。”

當安歌將這番話原封不動地告訴李崇訓之后,不由得將自己真實的想法坦誠相告,“大漢如今站在岔路口上,不知接下來等待我們的是什么。”

她站在閣樓窗邊,望著被幽暗慘淡之色籠罩的汴梁街景,絲毫沒有新正里的一絲喜慶,“無論怎樣,一旦圣上駕崩,必然又是一番動蕩,聽皇后娘娘的意思,新主可不是什么善良等閑之輩,我等被困質于此的世子,不知會等來怎樣的結果。”

李崇訓身著一襲褻衣,慵懶地倚在床頭,“無論新主如何暴虐,他總不至于要和天下藩鎮領主反目成仇,還敢殺了我們不成?”

安歌一聲嘆息,“他是不敢動我們,可你能保證那些肱骨大臣不動我們?”

“這是何意?”

“還記得魏王殿下生前說過,那些老臣多以酷吏威名荼毒天下,連當今圣上都要看他們臉色三分,那年輕的二殿下上位之后,還不被這些老奸巨猾的人玩弄于鼓掌之中?到那時,有幾個想篡位奪權的,只要假借二殿下名義除去我們,必將換來天下大亂,這才是真正的‘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如今,我們再不行動的話,恐怕終將成為他們刀下屈死的厲鬼冤魂,再無翻身之地了。”

李崇訓癡癡地望著她激昂江山的模樣,眼里充滿仰慕的光輝,“安歌,你當真八斗之才,分析得極為有理。”

她撇嘴一笑,似是想到什么,一陣憂愁再上心頭,“崇訓,我不懂,這世上有許多事我越來越看不懂。”

她旋即坐在床沿,輕柔地伏在崇訓胸前,吐氣如蘭,“今日目送殿下魂歸,整個世界歸于平靜,他所流的血、所斷的手、所拼的命,百日之后,還能有多少人銘記?百年過后,世人又將如何評說咱們這個混亂羸弱的時代?我們所經歷的痛楚和磨難,成為了史籍中一串串冰冷的文字,成千上萬的鮮活個體終將隱匿消逝在歷史的長河無影無蹤,結局不過成為后人眼中與之毫無關聯的一抹時光痕跡而已。崇訓,我不知,我們的努力究竟能改變什么?我們每日的奔走、與天斗地斗究竟又是為了什么?”

崇訓撫摸著她烏黑的發髻,無言以對。

“悵望千秋一灑淚,蕭條異代不同時。”安歌凄然地笑著,“有時想想,這世間,活得糊涂,庸庸碌碌,活得通透,也了然無趣。”

崇訓見她愈發消沉,趕忙用手指寵溺地戳著她的額頭,“你呀,就是凡事逼自己琢磨得太清楚了,你看我,活得糊涂,庸庸碌碌,豈不是也很好?”說罷,他調皮地用手咯吱著安歌兩肋,才令她癢得陣陣發笑起來。

“你個壞人,人家在跟你說正事,你又不上心,真是壞透了。”

見安歌不懷好意地貼上自己的胸膛,崇訓心知不好,便要起身下床,可要論身手敏捷,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怎是安歌的對手,下一瞬,她早就單手繞過他的后脖頸,扳過他的臉,輕輕吻啄起來。

崇訓半推半就間,趁機尋到時機側過頭,喘息著道,“安歌,你的身體還沒好……不行!唔……”

安歌雙手框柱他的雙頰,忽的想起今日皇后口中懷念的那個“家”,恍然其雖貴為國母,如今卻孤苦伶仃,自己雖一無所有,而“家”卻近在咫尺。

漸漸地,她戲謔的成分慢慢褪去,轉而注入了更多的柔情與真摯。

“崇訓,我的身子早就沒事了。”安歌雙手捧住崇訓的臉,聲音清脆柔媚,“我想成為你真正的妻子,和你創造屬于我們兩人的家。”

“你忘了秦先生告誡我們的話么?”崇訓故作嚴肅,眼神中泛著君子澄澈的堅定,“更何況,殿下喪禮期未過,咱們不能逾禮。”

安歌啞口無言,方才罷休。

“咚……咚……”臨近午夜,從皇宮方向傳來的鐘聲驟然鳴響,安歌趕忙披衣下地,她拉開窗縫,朝遠處張望。

一陣寒意刺骨的冷風奪窗侵入,卻比不上映入眼簾的一隊隊衛戍軍在靜夜中如臨大敵的模樣來得更為可怕。

“怎么回事?”崇訓為安歌披上外衣,憂心忡忡。

她迅速掩上木窗,閉著眼無力倚住窗棱,“皇家不似百姓家,以鳴鐘代替云板告事,云板四聲,喪音擊報,鐘鳴九聲,國喪凜至。崇訓,這次,咱們恐怕真的走不掉了。”

乾祐元年正月二十七,后漢皇帝劉知遠于汴梁宣和殿駕崩,謚曰睿文圣武昭肅孝皇帝,廟號高祖,逝日距魏王薨時僅十六日。

乾祐元年二月初一,劉承祐進大內都點檢、檢校太尉,加封周王,于高祖皇帝靈柩前繼位,為后漢二世主,年十八。

去年正月,后晉在一片凄風苦雨中慘淡謝幕,今年正月,接承其體鉢的后漢,則在雙雙損失圣主和儲君之后,重陷風雨飄搖與晦暗迷離的未知前路。

君不知,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君不知,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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