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漆黑的小巷，熟悉的哞哞聲，熟悉的身影從牛車上跳下來后拍了拍八尺大漢：“你倆能不能小聲點，大半夜的別驚動了旁人。”

阿善撓了撓頭嘿嘿一笑：“富貴姐姐，牛哥說能不能快點，上次他跑出來，回去后他主人可不高興了。”

李富貴系緊了腰間的布袋子，順手摸了一把老黃牛的背：“辛苦你了牛哥，我一定盡快回來，”

說著，岳桑桑掀開簾子囑咐道：“阿善，你一定要看好子循，若是有什么危險，就先回客棧等我們。”

她正要下車，李富貴就攔住了她：“你就別去了，楚子循還是你照看著比較穩妥，東西給我吧。”

不待岳桑桑反應，李富貴迅速奪過她手里的毒藥瓶子，其實桑桑能踏出這一步已經很不容易了，若他們之間注定要有一人違背門規，突破底線手染鮮血，那她李富貴更愿意做這個'惡人'。

她干脆利落的轉身離開，絲毫沒有給岳桑桑拒絕的余地。

相比起前次入侵吳家堡那般驚險小心，這次李富貴仿若踏入了無人之境，她在屋頂上等了半天，始終見不到一個巡邏的人，回廊上的燈籠斷斷續續亮著幾盞，耳邊只有秋風的呼嘯聲，院子里的落葉似乎已經擱置良久未曾清理，風一吹，滿園都是呼啦呼啦的脆響。

她索性跳下屋檐，如若無人的游走在各個院落之間，終于在燈火通明的吳家祠堂，她見到了那個讓人恨不得千刀萬剮的蒼老身影。

吳宗奇盤腿坐在地上，面前支著一個火盆，他一邊念念叨叨，一邊將手里的黃紙投進去，李富貴的聲音突然響起，冷的人如墜冰窟：“怎么，良心發現了？可惜，燒的再多，也燒不盡你身上的罪孽，”

吳宗奇動作一頓，嘶啞的笑聲像是一具殘破的風箱，咯吱咯吱的賣力拉奏著，崎嶇的骨頭附在衣料之下，隨著他轉身的動作，李富貴仿佛還聽見了骨節摩擦的聲音。

“他們也配？”

幾天不見，他憔悴蒼老的雙頰塌陷，哪里還有當時養尊處優的富貴老爺風貌。

緩緩開口，仍舊一副令人惡寒的語氣

“這都是燒給我自己的，待來日到了地府，我仍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那些卑微賤命還是只能唯我驅使。”

李富貴雙拳微微收緊，胸口堵著一口氣，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像是一把匕首，泛著絲絲涼意：“你也知道你命不久矣，還費那些心思脫罪干嘛？不如你簽了這罪狀，也算對你這卑劣不堪的一生有個交代。”

吳宗奇撿起李富貴扔來的紙張，草草掃了一眼后，不屑的甩進火盆里，杵著拐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想我死的人太多了，我知道，我勢已去，無以為繼，諸如那些為官為奴之流亦會蠶食我吳家最后的價值，可是只要我活一天，便容不得有人能騎在我吳宗奇頭上，所以我得親手，把這些跟紅頂白背主求榮的賤奴們一個個處理掉。”

怪不得今時今日吳家堡會如此蕭條，怪不得她一路行來暢通無阻，李富貴沒想到，吳宗奇竟然泯滅人性至此！

李富貴一把將岳桑桑的毒藥瓶子砸個粉碎，顫抖的指節覆上腰間掛著的樹枝，這樣的人，多讓他活一秒都是對生命的褻瀆。

吳宗奇欣賞著她憤恨的表情，突然拐杖一挑，熊熊燃燒的火盆被揚了起來，茫茫炭火傾瀉而下，李富貴下意識的閃避，滾燙的火星瞬間將衣料烙出一個個窟窿，伴隨著皮肉焦灼的味道，轟隆一聲，巨大的鐵籠從天而降，正中其中。

吳宗奇桀驁的笑聲在白煙中蒸騰：“年紀輕，就是沉不住氣，你聽我說完吶。”

李富貴被熏得睜不開眼，倉惶的腳步稍一挪動便是一股灼熱自鞋底逆流而上，空氣中漂浮著濃密的炭灰，只要呼吸便止不住的咳嗽。

“我知道，只要我能活著從大獄里出來，你們這些人就一定還會來找我，我等的就是這一刻。要不是你們壞我好事，我兒子不會死，你殺了御靈法師，斷了我兒子復活的最后希望，我要為我兒子報仇。”

“呸！你兒子早死了，借尸還魂之術本就極損施法者陽壽，你以為若不是要榨干你吳家，那蝙蝠精與你一丘之貉，會舍得拿自己壽元與你周旋？你怎么不說是因果報應，自身孽障禍及親緣，你與你兒子相輔相成，才有的他死而不得安生，你活而一無所有！”

“住口！你胡說！人生在世，本就適者生存！是你，是你和那個人打亂了我的計劃，你們都該死！”

吳宗奇瘋了似的將一沓沓黃紙朝鐵籠里拋去：“燒死你，就讓你跟我一起陪葬吧，到了陰曹地府我也會好好折磨你！！”

漫天黃紙紛飛，灰燼中的腐朽氣息愈發濃烈，李富貴像置身在一個巨大的蒸籠里，她拔出腰間樹枝，猛地使出一道劍氣，精鐵所制的牢籠分崩離析，尖銳的碎片四處飛濺，崩騰的大火瞬間隨著氣浪在房中隔開一條走道，她從兩道熾焰中緩緩走出，來到吳宗奇身前，此刻他已經被碎鐵扎得體無完膚，一半的身子被埋在了火舌里，李富貴隨手將樹枝仍在他身上。

“既如此，讓我也為你添上一把火吧。”

與此同時，牛車內的楚子循突然目瞪如鈴，身體劇烈抖動著連帶著車都跟著搖晃，岳桑桑不明白好好睡著的人怎么就突然醒了，還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樣，她取下堵嘴的棉布，輕拍著楚子循的臉，也跟著焦急起來：“子循？子循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的仇......終于得報了......”

他說完這句話，狹小的車廂里突然掀起一陣怪風，肆意呼嘯著奪門而出，融進黑夜里。

再看楚子循時，他躺在岳桑桑懷中，安睡的像個孩子。

據聞，吳家堡那場大火燒了整整兩天兩夜，畢縣的百姓們無論老少，無論遠近，皆是從家中一瓢一瓢取水而來，前赴后繼的搶險救火，最后，還是沒能從吳家堡中救出一個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