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已久的那一天終于要來了。

2011年1月15日，J城零下十度，對于我這個極度怕冷的人來說簡直是受罪。一大早我和林沛東坐出租車來到了S大，雖然穿得很多，但剛下車我還是被凍得要死。

在去考場的路上，我不停打著寒戰。我很想去牽林沛東的手，好得到一點安慰，但這想法還是稍縱即逝。我的恐懼實在是過于強大，似乎什么都不能將它驅走。

林沛東和我在不同的教室。進考場之前我對林沛東說：“你一定要好好考啊，加油！”林沛東笑著說：“我會盡力的，祝你考試順利！”然后他就走進了對面的教室。

我望著他一閃而過的背影，心里祈禱：“希望我們都能考上……”

現實總是殘酷的。從政治、英語到兩門專業課，沒有一科的答題都讓我滿意。尤其是專業課一，我沒想到題目會這么難，雖然我幾乎已經把整本書都背下來了，但仍然有三個簡答題我絞盡腦汁也想不起答案。整整三十分，就在這答題紙上的空白中消失了。更讓我沒想到的是S大作為一所名校，教室竟然在考研時期停了暖氣，絕望加上寒冷，使我握著筆的手在不停地顫抖，我快崩潰了……

最后一科考完，我垂頭喪氣地跟著林沛東走出了考場。這兩天來林沛東一直都顯得很輕松，似乎答得很好的樣子。我本來很想在他面前大哭一場，發泄這兩天的失望之情，但看著林沛東帶著微笑的臉，我的情感閘門又關上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告訴他：“我考砸了，科目一有三十分的題沒有做，別的科目也考得不好。”

林沛東說：“科目一我不會的題也很多啊，但我全都寫滿了，蒙唄。你也應該全寫滿的，想到什么就寫什么嘛。”

我頓時覺得自己好傻，連蒙題都不會。我剛想再說些什么，林沛東又開了口：“說實話吧，我根本就沒想過能考上。我這兩天就是來陪你考試的。”

林沛東竟然說這樣的話，太讓我感動了！也許我一直以來的付出馬上就要得到回報了，這對于考試失敗的我不能不說是一種慰藉，雖然它并不一定就那么真實。

這種飄飄然的心情瞬間就消失了，由于趕上了交通高峰期，我和林沛東怎么也打不到回學校的車，所以只好擠上了破公交車——110路，車上人特別多，我們一路站著回到了學校，下車那一瞬間，我感覺整個世界都被倒轉過來了。

天，已經全黑了。我本來以為林沛東能和我一起去吃晚飯，但他卻說徐振龍他們要為他“接風”，匆匆離開了，又是一陣失落襲擊了我。垂頭喪氣的我走在熱鬧的學校小吃街上，周圍幾乎都是歡呼雀躍的學生們。是啊，無論如何，我們終于解放了。

我走得特別慢，根本不想回宿舍，我害怕面對那些咨詢的眼光。孫秀秀一直都說我是我們班考研最有希望的人，她說這話時似乎比她自己能考上還自信。可是我考砸了，回去怎么和她們說呢？

突然我感覺有一滴冰涼的水珠落在了我的臉上。并不是我哭了，此時我也哭不出來，而是——

下雪了。

雪花又細又小，但落下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地上就積了薄薄的一層。在密集的雪花中，街道兩邊的燈光變得斑駁起來，攤位和人影也都模糊了。在這曖昧不清的環境中，我思維開始變得遲鈍，步伐越發沉重起來。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又想不起來這情景在什么時候出現過。

我的手機響了。我以為是大頭她們發來的短信，結果一看，是路宇。這幾天我的心思全在考試和林沛東身上，一直沒有和他聯系。

短信中說：“我再也不想去教堂那邊了，我暈車，坐公交車快把我坐吐了。”

一個大男人坐公交車還暈車，在我看來真是太好笑了。我反復看著這句話，不由得笑了起來，眼淚也笑出來了。

我終于哭了起來，在這紛揚的細雪中。

回到宿舍，看到我紅紅的眼睛，舍友們都沒敢問我是怎么了。實際上她們也沒心思問，因為她們似乎考得也不好，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笑。空氣似乎凝結了，讓人難以呼吸。

孫秀秀第一個忍不住了：“都別郁悶了！考試都已經結束了，我們不是解放了么？今晚應該是我們一起High的時候啊！再說，人家張小不剛查了國考分數，進面試了，咱們也應該為她慶祝才是嘛！”

張小不在一邊尷尬地說：“我看你們都不大高興，就沒好意思告訴你們……”

“你太不夠意思了！”我們異口同聲地說。接著，宿舍里就充滿了此起彼伏的“請客”聲。

該死的考研，滾蛋吧。

為了祝賀我們這些考研的苦行僧“劫后重生”，我們班又去聚餐了，在我看來，這是一場“散伙飯”的預演。考研之前我認為畢業還早著呢，現在看來我們也只不過還有四五個月的相聚時間而已。想著想著，我不禁有點難過。

聚餐的地點是學校附近的一家小飯店，由于天氣冷，店里也沒什么顧客，所以大部分空間都被我們班的人占了。大家有說有笑的，好像很長時間沒有見面了一樣。大家都明白，這次聚餐的目的不在于吃，而是聯絡感情，畢竟不久的將來這也將成為回憶……

飯店的服務員把菜單拿來了。我們都不關心點什么菜，仍然各人聊著各人的天。也許是見服務員有些尷尬吧，只聽見徐振龍大聲叫道：“先給我們上八盤酸辣土豆絲吧！”

熱鬧的場面頓時安靜了下來，接著就是哄堂大笑。八盤土豆絲，的確是“經濟實惠”啊！徐振龍為他的這一“高明”的創意而洋洋得意，臉上的青春痘又因為興奮而變紅了。之后又有幾個同學點了菜，氣氛仍然很活躍。

“飯局”開始后，大家的話匣子更是打開了，當然這也有酒精的作用。男生們一個勁地灌徐振龍和林沛東，我在旁邊真有點擔心，怕林沛東喝多了。但林沛東自己似乎并不在意，仍然滿臉笑容地和男生們碰杯，地上的空啤酒瓶越來越多。

我是很少喝酒的，于是每次有人和我碰杯，我總是象征性地喝一小口。但大頭、孫秀秀似乎很High，我驚訝地發現其實女生中酒量大的人真不少。韓霜已經喝了四五杯了，看樣子一點事也沒有，她還主動要和林沛東拼酒，我心里很反感，但又不能說什么，只好皺了下眉頭。

突然我想起路宇今天也來了，于是我用目光尋找著他。找了半天才發現他安靜地坐在角落里玩手機，不時夾幾筷子菜，但他面前的杯子是空的。我覺得我應該過去和他碰一下杯。于是我站起來，拿著酒杯穿過擁擠的人群向路宇走去。但我站在他旁邊時，他沒有絲毫反應，仍然低頭玩著手機。

我站在那里有十幾秒鐘了，路宇仍然沒有抬頭看我一眼，似乎我是透明人一樣。我感到有些尷尬，于是主動對他說：“路宇，我想和你喝一杯。”

路宇這才抬頭瞄了我一下，然后接著低下頭玩手機。他的聲音低低的：“我不喝酒。”

我把路宇面前的酒杯倒滿，然后說：“就喝一點，意思一下嘛。”

路宇還是低著頭：“女孩子喝酒不好。”

我自感無趣，于是和他說：“那我走了。”

路宇聽到這句話竟然放下了手機，他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如果你走能換來她的回來的話，你就走吧。”

我聽了這話一頭霧水，但我又不敢問這話是什么意思，因為我感覺路宇心情似乎不大好，所以我還是拿著酒杯呆站在路宇旁邊，他又玩起了手機。

“你們在干什么呢？”孫秀秀和大頭走過來了。“路宇，你真是個吃貨，這一盤子土豆絲差不多都讓你吃光了！”大頭指著桌上的菜笑著對路宇說。我一看盤子頓時驚呆了，只有幾小片青椒躺在那里，土豆絲似乎人間蒸發了。

“來來來，路宇咱們也來喝一杯”。孫秀秀把酒杯端到路宇面前。我以為路宇又會低著頭不吭聲，沒想到路宇笑嘻嘻地端起酒杯站了起來，和孫秀秀、大頭都碰了杯，然后又和她們聊起天來。不一會瘋子也過來了，路宇仍然端著酒杯站在那里不停地說著，和剛才的狀態完全不一樣。在燈光下他的兩顆虎牙白得格外耀眼，我真的不明白這到底是什么狀況。

我沒再和路宇說什么，拿著酒杯坐回了原來的位置。林沛東還在和男生們拼酒，他的臉已經有些紅了，我很擔心他，拽了一下他的衣角，但他沒有理我，我只好作罷。再看徐振龍，他已經被灌得不行了，開始語無倫次起來。

徐振龍一邊笑著，一邊大聲對我們說：“同……同學們，今天聚會我真的很高興，喝……喝得有點多了，但我頭腦還是清……清醒的，我有幾句話想……想和大家說……”

大家一下子安靜下來，都想聽聽徐振龍要說什么。這下子徐振龍來精神了，說話也流利了不少：“第一，我要感謝同學們對我幾年來的關心和幫助，雖然我學習成績不好，但我挺喜歡交朋友的，大家也挺看得起我，讓我感到這幾年大學我沒白上，在這里我謝謝你們了！”

徐振龍對著我們鞠了個躬。大家都鼓起掌來，只有路宇無動于衷。

“第二，”徐振龍又接著說起來。“再過幾個月我們就要畢業了，四年看起來很長，但一眨眼也就過去了，雖然我們相聚的時光很短，但回憶很長！希望大家畢業之后還能經常想起我們在一起度過的日子。無論各位是讀研還是就業，我都祝大家今后的生活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叫起來。這下徐振龍由興奮轉向了感慨：“要說大學四年吧，我也有遺憾，就是始終沒找到女朋友……本來我是很喜歡韓霜的，但沒追上……”說到這里他苦笑起來。韓霜也尷尬地笑了笑，大家也沒說什么。我看了一眼路宇，他也面無表情。

“算了，不說這個了，大家接著喝酒哈！”徐振龍豪邁地一揮手。場面頓時又恢復了原來的熱鬧狀態。徐振龍繼續被“灌”，終于開始嘔吐了。

我們在小飯店一直呆到將近十點。散席的時候我看見玻璃窗上全是白色的霧氣，又聞了聞自己的衣服，一股酒氣撲面而來。我沒喝多少酒，但處在那樣的環境里，不可避免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和舍友們走出飯店的時候聽見身后韓霜不成調的歌聲，像是喝醉了。于是我想到林沛東的情況，趕緊給他發了條短信，很久他才回。原來徐振龍已經“不省人事”了，林沛東和另外幾個男生只好把他架了回去。

冬夜的街道除了我們班的同學之外，空無一人。地上散落的橘子皮、瓜子皮等垃圾在路燈下顯得格外丑陋。韓霜仍然在我們后面不停地唱歌。我低著頭走著，一直不敢回頭看。不知為什么，我怕我看到陪在韓霜身邊的是路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