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昏暗的天光在初秋的下午就提前進入到了夜色。

老舊的雙扇木門在用力推動了三下后才吱吱呀呀地打開了45度角，穿著素色青衣的女孩渾身濕透，用枯瘦的雙手護住濕噠噠的書包擠進搖搖欲墜的破門。

屋內一片漆黑，縱使伸手不見五指，也能看見幾處灰蒙蒙的光柱仿若舞臺上的聚光燈般從破瓦的縫隙間投射下來。

關上門，依稀還能聽到節奏歡快的雨水順著破瓦片掉進瓷盆時雨打水的啵叻聲。

屋外大雨不斷，屋內小雨連綿。

不久盆子又該滿了！——女孩聽著聲音憑經驗判斷。

她沒有立即去點亮一盞燈，閉上眼睛，等視線適應了這片黑暗后，她才緩緩睜開一雙水亮的大眼睛。

熟練地將書包放下，拿出書本，從盆架上取了毛巾，一本一本地擦拭，仿佛有許多心事般，每一本書在她的手里都要反復地擦拭很久很久，就像是一個無休止的催眠動作，讓她不經意間就進入到了瑰麗的想象世界里。

突然手一滑，那嶄新的書頁將她的手指割出一道細長的口子，殷紅的血液在黑暗里滲出更深更暗的色澤。

將受傷的手指抬起近距離看了看，聞到一股血腥味后，她才確定手指是真的被劃出了一道口子，她這才緩過神來。

將嘴唇貼近傷口，使勁吮吸，直到嘗不到一點腥澀，她才繼續剛才的動作，珍寶似的將擦干的書本放進一只騰出了許多雜物的塑料袋。

就在她走神的功夫，虛空里突然亮起兩點搖搖晃晃的幽藍光暈，動態而模糊的輪廓在這樣破敗不堪的黑屋子里顯得十分詭異，她嚇得趕緊縮起腳，抱起書本瑟縮在高低不平的長條凳上。

粗魯而不小心的動作，使那兩點藍色的光暈伴隨著幾聲受到驚嚇的喵嗚喵嗚的叫喚聲更加清晰起來，這時候她才注意到那是一只不知從哪里跑進屋里的流浪貓。

這貓大概是來避雨的！

揚起的手停滯在半空，本來她想給這個不速之客一個教訓，卻久久沒有下得了狠手。

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狼狽的黑貓，她居然心生憐憫，還學著貓叫，向不速之客打起了招呼。

黑貓像是找著了可以親近的人般慢慢靠近，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微笑掛在嘴角，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同病相依的溫暖。她不知道這樣不見天日的日子還會持續多久，不爭氣的眼淚再次無聲地奪眶而出。

今天是開學第一天，她卻沒有享受到和別人一樣的喜氣洋洋。

父母沒有給她報名，是她自己去的學校。

帶著戶口本和通知書來到學校，獨自一人站在大門口等了很久，直到報名的家長和學生悉數散去，她才靠著從路過身邊的人那里收集到的零散消息，找到據說脾氣較好又好說話的高一四班的班主任。

在進門前好好整理了一下，她才敢敲門。

此時，辦公室里只有一位老師還在辦公。

她看了一眼名牌，確定那是自己要找的李老師后，在聽到“請進”的邀請下，壯著膽子走了進去。

“有事嗎？”戴著厚鏡片金邊眼鏡的男人從滿桌的資料堆里抬起頭來，只抬頭看了她一眼，語氣便溫和得和傳說中一樣，這倒讓她浮躁的心安定了不少。

怯生生地站在辦公桌的對面，她不知道要怎樣開口。

“有什么事嗎？”李老師再次抬起頭來，仔細打量著她，“你報名了嗎？”

她撰著手，觀言察色地看著突然聲音大了點的李老師，嘴唇翕動，卻發現在心里反復演練了很久的臺詞不知何時沒了頭緒，她不得不支支吾吾，半天還是沒有說出一個字。

“你找我有什么事？是來報名的嗎？”擱下筆，將一摞資料放在一旁，李老師終于發現了這個孩子的與眾不同。

她身上的衣服看起來很陳舊，有著反反復復穿過很多年的泛白和發黃的痕跡。大概是別人穿剩的，——李老師猜測，卻不敢將看透的眼光過多停留，生怕傷害到一個孩子應有的自尊。

21世紀竟還有孩子穿成這樣，特別是開學第一天還穿這樣的衣服的孩子實屬不多見，不難想象她家里的經濟條件一定很差很差。

盡管如此，她卻一身衣著整潔。李老師皺著的眉頭不知不覺又靠攏了些。

她還是沒有說話，內心卻在極力掙扎。對于她這樣的窮人家孩子來說，如果不靠讀書走出寒門，還能靠什么呢？

撲通一聲，她跪了下去，唇齒顫抖著，眼淚也不爭氣地如同泄洪一般嘩嘩往外淌。

她是個好強的女孩，在這之前從來不會掉一滴眼淚，可是，她居然會因為窮得交不起學費卑微下跪，那不爭氣的淚水還不要臉地越淌越多。

這一跪讓她徹底沒了自尊，她越是瞧不起自己，那眼淚越是作對地往外狂奔。

“你這怎么就哭上了呢？”李老師是個男的，此時又只有他一個人在辦公室，孤男寡女，難免引來誤會，他趕緊叫女孩站起來說話，“有話慢慢說，別哭！”

“李，李，老師，您可不可以收下我？”女孩抽泣著，跪行到李老師的腳下哀求。

“怎么回事？你是貧困生嗎？這個是可以申請的，你別急，學校有這個名額，如果真的家庭困難，學校會想辦法幫助你的。”李老師縮回了原本要扶起女孩的手，唯恐生出誤會，趕緊坐回到椅子上，“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是貧困生，我叫陽秋婷。”極力克制了悲傷的情緒后，女孩擦干眼淚回答。

“鑒于你情況特殊，還得請監護人陪同核實才行，所以還是請你的家長陪同來報名吧！”李老師語重心長，卻也愛莫能助。

話音剛落，內心糾葛了許久的陽秋婷再次痛哭起來，對于她的家庭來說，要完成這些復雜的手續簡直是不可能的。

“你，你，你怎么又哭了呢？”李老師急起來，語無倫次，“有困難就想辦法解決，這個就是程序，不是哭鼻子就能解決的，你也是一個高中生了，得想明白這個道理。”

李老師的訓斥如醍醐灌頂。她收拾了眼淚，望著那一摞摞新書，哽咽著怯怯開口：“李老師，我，我可以領新書嗎？”

李老師看著她，皺著眉毛，搖了搖頭，“哎！我也不知道你家里的真實情況，剛才語氣是重了點，但是你得按章程辦事啊，我也不能私自收你進班級，這個得校長說了算，我這里有一套新書是老師備課用的，你先拿去，明天帶著你的家長再來找我吧！”

她剛出校門，那雨水便毫無征兆地潑了下來，凄冷而無情地摧殘著她瘦弱的身影，直到攆她進門還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