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黑夜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意識在無盡的漆黑之中沉淪了許久。

直到芯片關(guān)閉，意識才重新掌管這具渾身酸疼的身體。

像條死狗一樣癱在床上，久久沒有動靜。

趕在催命的鈴聲響起之前，她睜開眼睛，下了床，光著腳，一瘸一拐地走去浴室沖涼。

用冷水簡單的沖洗之后，她在臥室的地上一件一件地拾取自己散落的衣服。

忍著在全身游走的疼痛，緩緩穿上。

她最后掃了一眼室內(nèi)，確認自己沒有東西落下后，離開了這個房間。

下班了。

她在心底對著自己說。

2074年，1月19，凌晨三點。

一輛黑色的沉默巨獸停在大樓的門口。

她走出大門，看著那輛車輛，對著夜空呼出一口涼薄的白霧，嘴角上揚。

“嘿，朱迪！”

她打開車門，坐上去，就像回到了家一樣。

“小艾！你怎么搞得一身傷？”坐在駕駛座上的朱迪連忙問著，整個人湊了過來，伸手輕輕點了點那觸目驚心的瘀痕。

“該死的云頂，越來越不把人當人了！”朱迪用力地拍了一下方向盤，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沒事的，朱迪，現(xiàn)在只剩下輕微的疼痛而已。我的身體，在裝上那個芯片之后，就已經(jīng)不再屬于我了……”艾芙琳將頭枕在靠椅上，看著車窗外的夜色，輕聲低語，“做我們這一行是這樣的，安心，朱迪，沒事的。起碼，我不必意識清醒地去承受那些惡心的傷痛。”

她渾身傷痕，卻笑著，安慰自己最親密的朋友。

“小艾……要不把工作辭了吧？”

“不上班？你養(yǎng)我啊？”

朱迪凝視著艾芙琳許久，緩緩許下承諾。

“我養(yǎng)你。”

“朱迪……”艾芙琳用之前洗干凈的手輕撫她的臉，“這里是夜之城，朱迪，不是什么童話或者喜劇的世界。”

“在這座城市里，無論怎么掙扎努力都是徒勞。”

“所以你就放棄了嗎？”朱迪忍不住加大了音量，嘴角激蕩著憤怒的火。

她在氣艾芙琳主動放棄的決定，在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最親密的人深陷泥沼之中，一點點沉默地死去。

“我只是……選擇了接受。接受這該死的一切……”艾芙琳側(cè)頭，對著窗戶，語氣平淡。

“然后……在適當?shù)臅r機，我會親手高舉火炬，點燃罪惡的柴薪，把這座城燒至灰燼。”她的唇齒微動，將自己的決心深埋在夜色與風中。

艾芙琳轉(zhuǎn)過頭，看著朱迪緊繃的側(cè)臉，輕輕嘆了口氣。

希望等到朱迪真正知道她的選擇是什么的時候，不要太過驚訝。

不要……再生她的氣了。

“今晚你就住我這里吧，我樓上還有一些藥……”

車緩緩停靠在路邊，朱迪輕聲詢問她的意見。

在腦海中回憶了一遍自己凌亂的屋子，艾芙琳只好苦笑地應好。

于是車繼續(xù)開動了，往著停車場駛?cè)ァ?

艾芙琳下了車，默默跟在朱迪的身后，一步步踏在公寓外生銹的梯子上。

上一次來朱迪家，已經(jīng)是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

艾芙琳晃了晃腦袋，有些回憶不起，那曾經(jīng)刻在心底的細節(jié)了。

她嘆了口氣，芯片的副作用終究還是顯現(xiàn)了出來。

它能保護自己的意識不在無盡的凌辱之中沉淪，卻也在逐漸消磨自己的記憶。

還有多少像她這樣的女孩，在為了這塊芯片努力奮斗，一單又一單站在街邊，做著生意，只為了不再受那些丑惡嘴臉的折磨。

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

“怎么了，小艾？”朱迪站在自己家門口，回頭朝艾芙琳看去，有些奇怪她為什么只是靠在護欄上，安靜地發(fā)著呆。

“沒事……”艾芙琳搖了搖腦袋，背對著朱迪，舒展著懶腰。

她雙手伸直，仿佛要擁抱這座霓虹閃爍的不夜之都。

“小艾？”朱迪踱步到她的身邊，有些擔心地再一次詢問。

“我只是有點累了。”迎著刺骨的冷風，艾芙琳輕聲說著。

“快進去吧，外面冷。”朱迪主動牽著艾芙琳的手，拉著她往家里走去。

“我先泡個熱水澡。”

“行。”朱迪點了點頭，關(guān)上房門之后，往客廳走去，“要來點夜宵嗎？”

她扭過頭，對正往浴室走去的艾芙琳問著。

“吃吧，正好有點餓。”艾芙琳一邊脫著衣服，一邊回答著。

“把衣服扔在臟衣簍里！等我來洗！”

“知道啦～”艾芙琳扭開水龍頭，看著蒸騰的水汽噴涌而出，長長的音節(jié)在浴室里慵懶地轉(zhuǎn)了一圈之后，才鉆進外面朱迪的耳朵里。

朱迪搖頭失笑，將湯放在鍋里熱著，走到臥室，從衣柜里替艾芙琳拿好衣物，再走進霧氣迷茫的浴室，放好新衣服，拿走臟衣服，扔到洗衣機里。

艾芙琳躺在浴缸里，安靜地閉上了眼睛。

這種家一樣的感覺，真好。

她在心底呢喃，嘴上卻哼著懷舊的歌。

“要擦背嗎？小艾？”朱迪忙完手頭的事情之后，靜靜站在浴室門口，拉開一條小縫，使空氣流通。

“好哦。”艾芙琳閉著眼睛，低低地發(fā)出一聲回應。

“這次的客戶……”朱迪仔細檢查著艾芙琳的傷痕，咬牙切齒地說著，“下手也太狠了一點。”

“這種還算好了……”艾芙琳搖晃著腿，一滴滴水珠順滑地滾落，“我認識一個姑娘，醒來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倒在排泄物里，別提多惡心了。”

“哦……”朱迪皺著眉頭，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不然等會兒夜宵可就浪費了。

“這種芯片，會有副作用嗎？”

“被人當成人偶一樣，無意識地擺弄著……”艾芙琳搖了搖頭，還是選擇隱瞞真相，“或許有吧。”

“之前我說過……我認真的……艾芙琳。”朱迪取下手中的搓澡手套，輕輕從背后抱住了她。

“朱迪……沒事的，真的沒事。”艾芙琳緊緊握著那雙環(huán)繞著的手，輕輕嘆了口氣，“比起同行的姑娘們……我已經(jīng)足夠幸運了。”

“你考慮一下。”朱迪皺著眉頭，加重了語氣。

“我不干凈，朱迪。”

“嫌臟的只有你自己……我永遠不會嫌棄你。”朱迪也鉆進浴缸里，一點點將艾芙琳放在自己懷中，用心與心的貼近溫暖她凄涼的心靈。

“永遠？”

“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