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好啊。”

她筆直地伸出手，對著視野中那仿佛無窮無盡的黑色潮水嫻熟地打著招呼。

像是相識已久的老朋友一樣。

可漆黑的虛無并沒有理會她，只是自顧自地拖拽著她還算清醒的意識，向著無底深淵的方向不斷下沉。

她嘆了口氣，攤開四肢，任由無力感包裹住全身，一點點地往下沉沒。

“要是有根煙就好了……”她撓了撓飄散的頭發，輕輕地閉上雙眼。

她還記得，自己的意識第一次進入這片死寂深淵時的情緒——恐慌、不安甚至還有點好奇。

現在，已經經歷了不知道多少次的她，已經對這片黑暗的短暫旅程輕車熟路了。

很難生出點新鮮的情緒來。

更多是無聊的感覺貫徹始終。

思緒天馬行空著，最后在腦海中出現的卻是她最愛的那個人的清晰面孔。

“芯片開始運轉了……”

摸了摸有些發癢的后腦勺，她自言自語著。

意識一點一點地模糊起來，那副面孔也消散成無痕的云霧，藏入心底。

最后，整個人都蜷縮成了一團沉默的空白。

◎

“哈嘍哈嘍！大家下午好呀！我是你們超可愛的（Streaming-chan）直播醬！一如既往地為你們提供全年24小時的生活與冒險直播！”

小麥色肌膚的女孩擺弄著頭頂和背包上的攝像頭，一邊調整著合適的角度，一邊對著直播間的觀眾們問好。

“主包主包，今天下午的開場白怎么多了一個‘超’字呢？疑似在外面有米老頭了……”直播醬念著手機屏幕上飛快劃過的彈幕，嘴角洋溢著上揚的弧度，“哼！大家真是的，直播醬說話可都是字正腔圓的哦，不要偷其他主播的梗啦，是主播不是‘主包’呀！”

“還有……直播間的高級用戶們才是我最愛的米老頭哦，直播醬生活就全靠你們啦！現在正好可以插播一條廣告！……”

“沐浴和私房視頻僅僅提供給高級用戶哦……一個月只要99.99歐！現在就成為高級用戶吧！”

像往常一樣，直播醬熟練地念著口播。

手機屏幕左上角的數字也在迅速增長著。

“今天下午干什么，剛剛早上和中午的直播給我看睡著惹，這樣下去我要去找別的女人了捏……不要呀！‘心思猜不透’先生，別走好嗎？今天下午直播醬要帶大家去一個很刺激的地方，有人能猜到嗎？”

直播醬把背包上的攝像頭對準自己。

與上午的穿搭不同，她聽取直播間觀眾的意見，換了一套既保溫又不失時尚的白色毛絨披肩的緊身皮衣。

“當當當！”嘴里哼著時下流行的音樂，身體也隨著節奏大幅度地搖擺晃動著，“有人猜到嗎？誒！感謝‘心思猜不透’先生續費的一年高級用戶！沒錯，就是*偶會所哦！而且……是夜之城最有名的會所之一——云頂！”

直播醬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把別在衣領上的小巧麥克風湊近嘴邊，微微地喘著粗氣。

“直播醬什么去云頂工作？我一定包一年……感謝‘夜城探花郎’續費的一年高級用戶……誒？如果直播醬去那里工作的話，探花哥哥只包人家一年嗎？之后被人家搶走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區區直播醬……一年就玩夠了……唔……”直播醬嘟著嘴巴，心里有些發悶，“好過分呀！直播醬才不是玩物！”

海量的“直播醬愛你喲！”又冒了出來，瞬間就把剛剛過火的發言沖刷得無影無蹤。

“哼！感謝直播間大家的喜愛(?°з°)-?！現在成為高級用戶的話可以觀看主播洗浴和私房視頻哦！一個月只要99.99歐！”

撥弄了一下因為舞動而稍顯凌亂的發梢，再三確認裝備齊全，直播醬攥著手機，抬頭挺胸地走出了家門。

“主播注意不要泄露住址哦，不然今晚可能就變成了云頂的工作人員了捏……感謝‘玩偶獵手’先生的彈幕……謝謝哥哥的提醒，但是云頂可沒那么好進哦，像直播醬這樣的姿色，最多就只能去那種中低端的會所呢……”

“直播醬最棒了！愛你喲

(??3(???c)！”

“直播醬加油(???_??)?！你是最棒的！”

不出意外地，手機屏幕上又飄滿了大家安慰的話語。

直播醬微笑著，緊了緊外衣的領口，小心地躲避著那些擦肩而過的刺骨寒風。

◎

芯片緩緩停止了運作。

趕在惱人的鈴聲響起之前，她條件反射地從床上一躍而起，腦袋差點撞到墻壁。

簡單檢視自己的身體，毫不意外地發現身上又增添了許多新鮮傷痕。

“Automatic＿Love，艾芙琳.帕克，下午會有個當紅主播來采訪你，記得收拾好身體，別給云頂丟臉。”

機械的男性嗓音在她的耳畔響起。

艾芙琳低聲回應了一下，從地上撿起衣服，一瘸一拐地往浴室走去。

蒸騰的水霧模糊了視線，也濕潤了眼眸。

艱難地張開酸痛的雙腿，仔細清洗著，艾芙琳昂著頭，默默注視頭頂噴涌的水花們一滴滴墜落，最后變成一堆無人問津的碎屑，順著腳底的鏤空缺口流入無底的惡臭歸宿之中。

允許清洗的時間只有短短幾分鐘，容不得艾芙琳多愁善感。

關掉淋浴頭，她走出淋浴間，對著浴室的大鏡子輕輕按壓了一下胸口的傷痕。

好在，今天帶來的衣服里有一件高領的毛衣，這樣在鏡頭前也能保住自己最后一絲可笑的體面。

艾芙琳苦中作樂地想著，對著鏡子中的自己輕輕上提著嘴角，那完美無瑕的微笑，卻顯得比哭泣還要凄慘上許多。

“叮叮叮！”鈴聲已經在催促了。

她拿著臟衣服，急促地跑出工作的房間，往休息的小房間鉆去，在自己寶貴的衣柜邊，飛快地更換著衣服。

腳踩紅底細長高跟，高領藍色毛衣裹住上身，穿著一件黑色牛仔褲，外搭紅皮夾克。

雖然算不上潮流，但也不至于讓云頂丟面。

艾芙琳對著房間里狹小的鏡子，輕點著頭。

現在她唯一自信的，就是這副空洞的皮囊了。

按照上頭指示，艾芙琳腳步匆匆地往約定的地點趕去。

希望一切順利，她暗自低語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