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五年六月，我終于在跌宕起伏的命運中完成了九年義務教育。然而，由于長期以來的偏科，導致我的中考成績與重點高中失之交臂，因此只能就讀位于鎮子上的普通高中。正在這個時候，十五歲的我首次嘗試撥弄命運的琴弦，為自己爭取了一次前往省重點高中借讀的機會，方式則是當著親戚們的面無賴式地嚎啕大哭，說我想去重點高中。現在看來，雖然當時的行為有點無理取鬧，但我卻有屬于自己的想法。表面上看，我一心只想讀重點；實際上，并非我的覺悟很高，只因我想徹底離開那個早已生活多年的小鎮。不知為何，隨著年紀的增長，我開始逐漸地厭惡周圍的一切，決心徹底換一個環境，重新面對我的學業。而對于我的請求，你不僅堅決反對，還一個勁地諷刺和挖苦。所幸親戚們都站在我立場，過來好言相勸，一致建議我去重點高中。我見形勢大好，便哭得更加厲害……我努力的結果是，你迫于無奈，最終妥協。接下來，母親便開始托舅舅找關系，為我疏通了高中三年的學習之路。

由于學校位于距離五十公里以外的縣城，跟你商量過后，母親便決定跟在我身邊一起陪讀。印象中，在開學前一周，表哥開著貨車，拉上了我和母親的全部家當，從我們生活了多年的城鎮出發，開往了我的求學之路。現在看來，又仿佛像是逃亡之路，我們終于逃離了那個生活多年的苦難之地。到達縣城后，在親戚的介紹下，母親便在學校附近租了一所房子。等她安頓好一切生活之后，又就近找了一份差事。就這樣，母親陪我一起開啟了我的高中生涯。

正因為母親陪讀的原因，這個時候，你也徹底地落單了。母親跟我都不在家，你自然也不想呆在家里。于是，你又開始從親戚們那里東拼西湊借了點錢買了輛二手貨車，在朋友的介紹下，前往吳江市拉貨。說心里話，沒有你在的高中生活，簡直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當時的縣城比我們之前生活的鎮子要繁華很多，幾乎接近了城市的水平。來到一個嶄新而陌生的環境，我不僅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反而覺得一切都非常新鮮。我仿佛人生中第一感受到了什么是自由，而那種自由就是再也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去生活。

隨著高中學習的壓力越來越大，剛開始的新鮮感很快就演變成了日趨緊張的壓迫感。我想這也是重點高中的魅力所在，它用一種高壓的教育方式，讓每一位學生都專注地沉浸于學習之中。即便如此，回憶起那段精彩與壓力并存的校園時光，我依舊深懷滿足。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聽說你的消息。至于家里生活的重擔，則一直由母親一人背負著。我還記得母親當時一個月的工資是一千兩百塊錢，而這一千塊兩百錢除了支撐我們母子的日常開銷，平日里省吃儉用的她每個月還會定期儲存一些，留給我當作開學時的學費。

直到二零零六年的夏天，當母親的電話聲響起，我從中得知你的貨車遇到一起事故。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是貨車卻遭受了重大的撞擊。由于老板扣押了你的工錢，導致你現在連修車的錢也沒有。緊接著，你就讓母親給你匯一萬塊錢。沒錯，從開學到你打來那通電話為止。作為丈夫和父親的你，不僅沒有給過我們一次生活費，反而還要跟母親要錢。

“我當時不讓你買車，你就是不聽。之前已經買過一次，掙的錢還不夠你修車，你都忘了嗎？我現在身上沒錢，我每個月的工資剛好夠我跟讓讓兩個人生活，開學還要給讓讓交學費，我上哪能存到錢。”母親在電話里氣惱地說。

“你看看能不能想想辦法幫我臨時湊點，等年底工錢下來，我就能還上。現在車已經壞了，一天不修好，我就一天不能干活。”你說得有模有樣，讓人聽了后，很難不跟著你一起著急。

“你當初買車的時候，我從二姐那給你借了兩萬，接著又從我哥那給你借了兩萬，你都還沒還，你現在讓我怎么好意思再開口去跟別人借錢。你自己想想……”母親的神情開始激動起來，說完就連連嘆了兩口氣。

“那能怎么辦？這邊所有人的工錢都是年底結賬，又不是我一個人這樣，所有人都這樣。我現在要有錢怎么可能不還？如果不想辦法，那我只能在這拖著，房租、水電都要交，還要吃飯。”你說話的時候就像個無賴，連我聽著都半信半疑，可是又拿你沒有任何辦法。

“唉……我明天去我大舅那里看看吧！你不要抱太大期望，現在錢不好借，人家借給你是人情，不借給你是本分。你還要記住，我姐的錢可以先緩一緩，暫時不還。到了年底，無論如何你要把我哥的兩萬塊錢給還上，他明年還等著要買房……”母親一邊嘆氣一邊無奈地說。母親口中的大舅就是我的舅姥爺，而那時他就住在我上學的縣城上。母親之所以會想到舅姥爺，是因為舅姥爺當時不僅拿著豐厚的退休金，還在醫院門口開了一家報亭，每天進賬如流水。

“到年底，我一定能還上你哥那兩萬塊，你放心！我爭取也把你姐的錢也給還上。”你胸有成竹地說。

聽到你這么說，母親也只好又一次厚著臉皮去幫你借錢了。第二天放學，母親就帶著我一起來到了舅姥爺家。看著舅姥姥不在，母親就直奔主題。在如今大多數人看來，借錢似乎比登天還難。然而迄今為止，但凡她一開口，就沒有人不愿意借給她，后來我才知道那得益于她長期踐行的優良品質和美德。雖然借錢本身并不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情，也更不值得加以提倡和贊美。但是，命運一旦把人逼到那一步時，也只能別無選擇了。所幸，母親一直以來的信譽都非常良好，從未有過借錢不還的歷史。

到了年底，你確實拿到了工錢，但是你所掙得的工錢僅夠償還家里所欠的部分債務。隨后，你在醫院又被診斷出嚴重性腰間盤突出，你意識到你的身體再也無法勝任那份苦差。迫于壓力，你只好又一次賣掉了貨車，這才湊齊了當時需要償還的所有借款。賣完貨車后，你便回到了家中休養身體。等母親一一把錢還齊后，我們又開始過上了省吃儉用的日子。盡管生活清貧，我跟母親卻很知足，更重要的是，母親再也不用為你開車的事情而擔驚受怕了。

時間如白駒過隙，盡管看上去走得很慢，實際上卻流逝得很快。在不知不覺間，我經歷了等待，邁入了大學，這也意味著我接下來的人生之路又要和母親做一段短暫的告別。恍惚中，我們的生活好像被一只時間的手就此隔開，她重新回歸家庭，而我就此踏入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