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憶跟顧和顏商量完寫生的事情后，便沉寂下來，任由對方在邊上認真練習素描，自己則依舊取了對方兩本管理學書籍隨手翻了翻。

可惜他還是看不懂。

“在這個時代，也就對方這樣的學霸，才會有閑情逸致對真正的藝術感興趣了吧？”

安憶掃了一眼旁邊正專心致志在畫畫的顧美人，隨即無奈地放下對方的專業課本，心中有些不甘。

因為對方可以輕松進入他的藝術領域，可他不管重生幾次，都沒有機會再進入對方的數學領域。

這是與生俱來的天賦差距。

簡言之：他在數理化等方面，比對方弱太多太多。

更可氣的是，在這個時代看似人人都有致富的機會，仿佛真正自由的階段已經來臨，可實際上，人們以為的“成功人生”，卻依舊只屬于智商最拔尖的那一小批人。

比如像顧和顏，她能輕松掌握的管理學，便是資本經濟中的命脈學科，只要能學好自己的專業，就注定會是這個時代的精英。

這一點和安憶的職業命運截然不同。

安憶在本質上就是個搞裝修的，說得委婉和高大上一些，美其名曰：室內設計師。

可無論他如何牛逼，都無法像顧和顏一樣能成為這個商業時代最出類拔萃的人物，因為這是他們的職業性質所規定的。

而且就算這樣，他想成為設計行業最頂尖的一小批人，所需要掌握的能力，有技術還不夠，甚至還得掌握人人都不再感興趣的藝術原理。

“也許天賦上的差距，就是現代人命運不同的根源？”

安憶忍不住感嘆一聲。

但他又忽然想到，自己比起世間大多數人，到底還算是幸運的。

因為人們總喜歡自己的日子能過得輕松一些，最好能詩情畫意如閑云野鶴一般。

可事實上，時代法則往往卻規定了有如此心態和期盼的人，最終都只是能勉強維持自己的生活而已。

一個心靈上渴望日子輕松的人，在精力最旺盛的歲月中，能解決一家子的一日三餐及最普通的衣食住行，很大程度上就已經是個人價值的最大化了。

“想要脫離近乎同化般的平凡人生，還得在年輕時逼自己一把，哪怕數學世界再深奧，藝術領域再玄妙，也得盡可能把自己推進到那個世界中去感受枯燥。”

安憶回想起自己前世在鵬程拼搏的那些年，真是為當時的自己的種種選擇，感到一絲慶幸。

之前他即便工作再筋疲力盡，還是擠出不少時間去補習了英語課，同時也補習了傳統文化藝術理論等等。

于是，他才從萬千同行當中，脫穎而出，并憑借一手帶東方色彩的現代中式設計理念，成為了世界級的頂尖設計師。

“你在看什么？”

傍晚時分，橘紅色的夕陽余暉，已經透過窗戶照射進來，顧和顏收拾完繪畫工具后，發現安憶還沉浸式地在翻閱一本沒有書皮的裝訂本，不禁有些好奇。

安憶此刻翻閱的是他自己先前從各大建材石材搞來的材料銷售表，只不過被他合成了一個單獨的冊子。

“我在算錢。”

安憶對顧和顏微微一笑，隨即又合上本子揚了揚，“做設計，心中有創意是最基本的功夫，但除了創意之外，一名真正好的設計師，還得是精準的會計師。”

“嗯？為什么這么說？”

“很簡單，比方說你要委托一位設計師幫你裝修房子，但手里只有二十萬裝修費，那如果這位設計師完全不懂得建材價格和工程價格，又如何能在二十萬的范圍里，給你設計出一個最合理的設計效果呢？”

顧和顏聽到這比喻，凝視了他一眼，才道：“所以你是設計師？”

安憶卻沒有承認，只是把材料銷售表收回到自己的包里，笑著回道：“走吧，時間不早了，送你回家。”

但其實，他之所以大半天時間都在看材料銷售價格，的確是因為接下來，自己要開始走單干的道路了。

因為江海兩兄弟的別墅，便是他重生后的新職業開端。

一會兒后，他從停車場取回車，開到正在公交站等車的顧和顏前面，搖下車窗說道：“上車！”

顧和顏看到他的車已經變回之前那輛現代SUV，愣了一下，“你的車……”

“你不是不喜歡奧迪TT嗎？我就把那輛破車還給老板了！”

顧和顏瞪了他一眼。

但隨后，她還是上了安憶的副駕駛，語氣中卻毫不客氣，“我是不喜歡你油嘴滑舌，說什么‘胃不好，適合吃軟飯之類的’，丟不丟人。”

安憶無言以對。

……

周一，時間上已經進入月底，再有三天就是9月。

日子過的飛快，兩個月的暑假時間，真是一眨眼間便已過去。

下個月10號，就是東越大學的開學日，安憶將再次進入大三。

不過對已經經歷過一次的他來說，這種事實在沒任何期待和驚喜，倒是開學前這段時間，大概會是他在鐘鼎設計最后認真工作的日子。

“現在來看，曾胖子能招到我這個‘實習生’，即便老子只是在他這里工作了短短兩三個月，也是他的狗屎運啊！”

安憶開會期間，掃了一眼在場的員工們，除王偉東已經離職外，人員上沒有任何變化。

可就是這樣一幫人，經過他這近兩個月的‘改造’后，整體的職業水平，已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而這個變化，給鐘鼎設計帶來的幫助是無比巨大的，因為他幫整個公司的設計能力，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當然，公司自然也給了他所需要的回報，一是為他提供了熟知設計市場的機會，二是滿足了他的薪資要求。

所以總得來說，這兩個月的實習期，安憶過得很充實、也很圓滿。

“安憶，江總家的別墅項目，談得如何了？”

會議末段，曾應隆照例帶動全體員工的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設計效果已經談妥了，沒有任何改動，可以安排制圖組的同事開始制圖了，交圖截至時間是下個月中旬，最遲是9月20號。”

他這話一出，曾應隆和全體設計師們都是臉色一怔。

又不需要改動？

設計方案一次過就算了，設計效果居然也是一次通過？

這設計水平得牛逼到什么程度才能這么順利？

甲方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好說話了？

“臭小子，藏挺深啊！”

曾應隆深深地看了一眼安憶，但也沒有在這件事上多問，只是問道：“你還有別的工作要匯報么？”

“沒了，其它就是工地跟進的事，我都按期去跟進過了，沒什么問題，至于建材市場那邊，要是有新材料出現，他們會第一時間把樣品送到我們公司的，我都跟他們談好了。”

曾應隆沒有再多說什么，點點頭道：“行，那散會吧。”

然而，一會兒后，當他和工裝組的主任設計師們，一起到小會議室討論江城項目的設計效果時，又把安憶給叫上了。

安憶當然知道對方的目的，臉上一副認真聽遣的樣子，心中卻打定主意，絕不在商業項目上暴露自己的實力。

“安憶，辦公樓的大堂設計效果怎么樣？”

“你覺得有什么地方，可以再改進一下的么？”

“要是有建議，不妨發表一下意見……”

果不其然，曾應隆會議開到一半時，主動詢問起了他的意見。

設計效果非常爛，甚至有些辣眼睛，我建議重新設計……

安憶心中一陣狂吐槽，但表面上卻是十分違心地擺擺手，還笑著肯定道：“曾總，我覺得你的設計非常好。

至于修改意見，我都沒做過這種大型商業項目，哪敢亂指點江山，呵呵……”

曾應隆真是聽得一陣窩火。

不想參與就不想參與，找得什么爛借口，非要說自己不會？

“去去去，回去做你的事。”

曾應隆氣打不到一處來，最終忍無可忍，揮揮手又把安憶趕出了小會議室。

“曾總，我覺得安經理有點故意藏拙啊。”

安憶離開后，劉博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想法。

“是啊曾總，安經理既然能一次性就通過別墅設計，實力恐怕遠超我們的想象，就是搞不懂，他好像對設計工作沒什么興趣？”

“我也這么覺得，比起做設計，他好像更喜歡去外面跑工地，然后干一些雜七雜八的工作……”

曾應隆掃了一眼在場的主任設計師，卻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

安憶身上的問題，他作為老板，自然早就發現了，奈何他也猜不透前者到底想干什么。

而且以對方這將近兩個月的表現來說，其能力除了他自己以外，幾乎秒殺公司所有人，就是張采薇也不如他。

這完全是一個奇才般的年輕人。

“算了，他既然不想做商業設計，就由他去吧。”

最終，曾應隆不想在這件事情上多說什么，直接終結了話題。

……

安憶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后，他身邊的張采薇，立刻給他遞過來一摞建筑圖紙。

“幫個忙，安憶，這套別墅你幫忙做一下，我實在忙不過來。”

安憶本能上想拒絕，但頓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

鐘鼎設計終究太小了，一個人身兼數職，其實在所難免，這點跟那些上百人的設計公司，每個人只需干好自己的本職工作，是完全不能相提并論的。

“張姐，這套別墅方案，什么時候要啊？”

“這周末之前要出來，周六上午，甲方會來我們公司對接。”

安憶一聽這話，心中就不樂意了。

這周末，他可不能加班。

“張姐，我可以幫你出設計方案，甚至之后的設計效果、以及3D效果圖等等，我都可以幫你完成，你只要告訴我要求就行，但和甲方對接的事，你恐怕得自己來啊！”

張采薇抬起頭看著他，好奇道：“怎么了？你之前和江總那邊，不是談得很順利嗎？”

“不是這個原因啦，是我接下來幾個周末都有事，我這不是馬上開學了嘛，今年從年初來學校，還沒回家過呢，所以想趁下周末給爸媽買點東西，回去看他們一下，之后又得忙著開學，實在沒時間啊！”

“噢，是這樣啊。”

張采薇點點頭，她和安憶一起工作快兩個月，還真是把對方當成了和自己一樣的全職設計師，幾乎忘記對方是在校大學生了。

“那行吧，那你幫我做設計，和甲方對接的事，我自己來。”

“得叻，那我先讓下邊的人把建筑圖用CAD放樣出來，這周末之前，一定把設計方案交給你。”

安憶說完，便拿著設計方案去到了制圖組那邊，然后對其中一名制圖師吩咐道：“胡一天，我這有三套別墅的原始框架圖，你用CAD幫我放樣出來，越快越好。”

胡一天是一位基層工作者，根本不知道這三套別墅中，有兩套都是安憶自己的私單，只是回道：“好的，安經理，我現在就開搞。”

安憶點點頭，很滿意這小伙子的干勁，之后便面不改色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江海和江河那兩套別墅，方案對接時間定在下周，其實也是比較緊張的。

不過對他來說，最麻煩的其實還是制圖，因為他自己根本不想動，只能讓公司里的人幫忙。

反正項目名稱、圖紙圖框之類的，他一律不會用，也不怕會暴露自己的小動作。

而且就算真的暴露了，大不了到時給對方一點提成（封口費）就是，也不怕對方會聲張出去。

甚至他還能借此機會，讓對方私底下幫自己制圖，畢竟那才是他自己真的不會干的機械工作。

對底層的人來說，制圖是實力進步的唯一渠道，可對一名成熟的設計師來說，再重新制圖，那絕對是一種究極折磨。

王偉東當初那么不愿意重新變成制圖師，未必沒有這層原因。

當然，公干私用到底是一種極其敏感和危險的行為，安憶肯定不會在公司內過于明目張膽。

上班期間讓手底下的人，幫忙拉個原始框架圖還可以，可真要出施工圖的話，那還得在私底下進行。

這個分寸，他是一定會拿捏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