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君谷主的靈柩剛停好，北陵綰突然來拜訪，君碧月想了想，讓人進了來。

北陵綰來此，自然只為了一事，君碧月也知曉，便將人帶到了那梨樹下。

“淺夫人，她真的死了嗎？”北陵綰心里有許多不甘，還有重傷在身，十分虛弱。

君碧月看著她，不過是和自己女兒差不多的年歲，但是好像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死了。”

北陵綰聞言，眼中的恨意，幾乎難以控制，“可惜不是我親手殺了她。”

君碧月不忍，“你在北陵堡，過得不好嗎？”

北陵綰仿佛聽到了什么笑話似的，嘴角也不知是嘲諷還是自嘲，笑得也很是可憐，“只要她死了，就好了，再不好，也好了。”說完體力不支，扶著一顆梨樹才站住，身旁的侍女趕緊扶住。

君碧月走上前看了看她的情況，又替她把了把脈，“你怎么一身的傷？自己的身體自己不知道嗎？昨日還和北海那人強斗？”

北陵綰聽著她的話，竟有一絲感動之意，從小到大，好像沒有人這么關心過自己。

君碧月畢竟是有女兒的人，而北陵綰又與北陵美有莫大關系，所以還是不忍，“如今大仇得報，索性放下手中的事，在萬花谷安心待一段時間吧。養養傷，萬花谷不缺好藥，谷主······先谷主也是你娘親的摯友，他會很歡迎你的到來。”

北陵綰還要說什么，君碧月喚來了人，“帶少堡主去梨院休息吧。”

“是，夫人。”

北陵綰還是有些猶豫，君碧月笑了笑，“梨院是你母親的屋子，先谷主一直未動過，如今你在那里休養，再適合不過。你不想看看你母親生前住過的地方嗎？”

北陵綰便再也沒有話說，由侍女扶著，隨著那萬花谷弟子走去，走了兩步，還是轉身，朝著君碧月行了禮，“謝謝夫人。”

“去吧，”君碧月臉帶微笑，待人走了，君碧月回望這些梨樹，想著梨花滿開時的美麗，想起了和哥哥在此處修習劍法，想起了北陵美和哥哥在梨樹下的琴曲相合，想起了自己與那人的相識，想起了造化弄人，正想著時，淺伯遠不知何時已經來到她的身后。

君碧月回頭，看著陪了自己半生的人，還是問出了那句話，“你可曾后悔？”

淺伯遠走上前，將人攬入懷中，“不曾，亦不會。”

····························

一月后，萬花谷先谷主早已下葬。

萬花谷在眾弟子的努力中，也早已恢復了往日清幽寧靜的樣子。

淺城看著姐姐端了湯進了逍遙哥哥的院子，二小姐嘆了一口氣，哎，父親在照顧娘親，姐姐就照顧逍遙哥哥，兩人都還是沒有好轉過來。淺二小姐又看了看不遠處梨院里練著鞭法的北陵綰，一時不覺在院墻上看得出神。

北陵綰到底是什么樣的人？

明明和姐姐差不多年歲，可是她那雙好看的眼睛里，彷佛經歷了許多事，又彷佛藏了許多悲傷，偏偏掩飾以倔犟。

那北陵堡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這個江湖又是什么樣子的？

二小姐無聊地嘆了一口氣，平躺在了院墻上，翹著腿，看著白云藍天，可是再藍的天也掩藏不了一顆躁動不安的心。

“城兒，”院墻下有一道聲音傳來。

二小姐起身，看下去，竟是好久不見的煙雨南，“南哥哥！”

二小姐幾乎是一個飛身就跳了下去，自然是被煙雨南一揮袖，平安地落在了眼前，“南哥哥，你怎么來了？”

煙雨南按老規矩摸了摸她的頭，“你呀，什么時候長大啊？”

二小姐笑得燦爛，“我長大了啊！師父都放我下山了啊！”

煙雨南笑了，別人不知淺家二小姐，他此時卻是一清二楚，眼前這孩子竟然有這么大的機緣，他都有些羨慕，可是看她還是孩子心性，又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在此干什么？守著萬花谷的大門嗎？”

“無聊唄，”二小姐嘆完氣想到了什么，“南哥哥，聽說下個月是玉家四年一度的問主大會，你可不可以帶我和姐姐去？”

煙雨南搖了搖頭，輕輕彈了彈她的腦門，“這得世伯和夫人同意啊，不說了，帶我去見你父親和母親，不許調皮，我有事要與他們說。”

二小姐知道求他無用，便帶人去了父母的院子，回頭又趴在閣樓上扶欄而望，又發起呆來。待了好一會，竟無一人過來搭理自己，二小姐轉了個頭，一間屋子落入眼簾，二小姐一開始還沒意識過來，待意識過來，一個警醒，這是不是舅舅最后走的地方？

二小姐看著那被夏風吹開了一道的閣樓門，心里雖然有些怕，但是想到以前見過的舅舅，還是鼓起勇氣站了起來，朝著那閣樓上的房間走去，打開門之前二小姐腦海里浮現了很多畫面。但是開了門后，除了一個干凈舒適的房間外，沒有二小姐腦海里想的那些牛鬼蛇神，干凈溫馨，一如舅舅給她的感覺，舅舅雖然不理谷中的事情，雖然不愛笑，雖然只會埋頭在自己藥理上，但是舅舅看到她時，是笑過的，淺城很喜歡舅舅的笑，溫暖如這初夏的風。

于是，那年萬花谷，等別人都哭完了，二小姐才意識到自己的舅舅真的不在人間了，才意識到母親沒了哥哥，君逍遙沒有了義父。

剛把煙雨南送出來的淺伯遠和君碧月聽得閣樓的哭聲，嚇了一跳，幾人沖上去，卻見二小姐盤腿坐在閣樓里，哭得傷心。

二小姐聽得響動，滿臉淚水地回頭看著三人，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君碧月睹物傷情，又落下淚來，轉身下了去，又回了院子，淺伯遠無奈地看著眼前的情形，只是嘆了一句，“你這孩子······”說完看著女兒確實哭得傷心，又平添不舍，“不哭了，你娘親好不容易才好！”

二小姐向來不把父親放在眼里，因為是最寵她的，淺伯遠無奈，“哭，哭，哭吧，之前還擔心你沒心沒肺，現在看來只是比別人懂事慢點！”說完趕緊下去追自己夫人去了。

煙雨南看著這一家人，搖了搖頭，走過去抱起抽泣著的二小姐，“你這小淘氣啊，一天不鬧點動靜都過不去是吧。”

“南哥哥，我舅舅沒了·····”二小姐哭得還是傷心，拿起煙雨南的衣服擦了擦眼淚鼻子，完全無視煙雨南滿臉的嫌棄。

煙雨南無法，只得將她抱回了院子，正見著淺淑儀端了湯碗從君逍遙的院子出來，看見這個架勢，趕緊上前擔心地問道：“怎么啦，城兒怎么了？誰欺負她啦？”

煙雨南忍笑地搖了搖頭，將二小姐放下，送到了她姐姐懷里，二小姐便又站好轉身趴在姐姐的懷里哭了起來。

“你覺得誰能欺負她？”煙雨南無奈地抱怨，“自己在閣樓里哭得傷心。”

淑儀一手端了湯碗，一手顧著妹妹，聞言，了然，“哎，看來這萬花谷不能待了，還是回林州吧。”

煙雨南聞言點了點頭，“還是淑儀想得周到，是該出去走走了，我看淺夫人也難過，世伯也正愁呢，逍遙如何了？”

淺淑儀看了看屋內，“舅舅于他······哎，也不好，一開始不吃不喝，現在是魂不守舍的。”

煙雨南想了想，“剛才城兒說起，我才想起來，玉家的問主大會是不是快了，淺家去嗎？”

淺淑儀這才想起來，“是啊，快了，請帖早就下了，玉家這次大概又得了不少寶貝，也好，出去走走吧，剛好城兒說一直沒有稱手的武器，說不定會遇到她喜歡的。”

煙雨南安慰著二小姐，“城兒，不哭了啊，你姐姐說了，帶你去建州玉家。”說完本以為二小姐能破涕為笑，卻沒想二小姐哭得更厲害，抱著淺淑儀怎么也不撒手，淺淑儀無法，只得把餐盤給了煙雨南，“南哥哥，你幫我放回小廚房一下，我帶她回院子。”

煙雨南點了點頭，接了，淺淑儀扶著妹妹，回了院子。

煙雨南正要走，君逍遙聽得響動，此時已經慢慢走到門口，煙雨南看去，見他竟瘦了不少，臉無血色，嘆了一口氣，“逍遙何至于此？”

君逍遙勉強行了一禮，“兄長。”

煙雨南走過去打量了他一番，有些心疼，“你這樣，先谷主若知道，也會自責啊，玉家這次的問主大會不簡單，玉無簡要什么，你我都知道，這次淺家也去，你也要盡快調整好。”

君逍遙點了點頭，“知道了，兄長。”

“好好的，別讓淑儀太擔心······”煙雨南點到為止。

君逍遙卻抬起頭看他，煙雨南對他像大哥一樣慈愛地笑了笑，“在兄長這里，淑儀和城兒，都是最好的妹妹。”

“淑儀心里有你······”君逍遙說得很沒有底氣，“我出生貧寒······”

“逍遙，你醫術精湛，早已聞名天下，萬花谷以后，就落在你肩上了，”煙雨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辜負萬花谷這些人。”

君逍遙用力點了點頭。

煙雨南見他如此，才放心一些，“對了，北陵綰也在萬花谷嗎？”

“夫人將她安排在了梨院，”君逍遙回道。

“那我去見見，北邊有些變動，她或許想知道。”煙雨南解釋道，“好好的，過幾日，和世伯他們去林州吧，然后我們建州再見。”

“好，兄長保重。”君逍遙有些不舍，煙雨南從小就是一群人的大哥，永遠那么有擔當，胸懷寬廣，實力更是江湖中名列前茅的，所以他也理解為什么淑儀會傾慕兄長，所以心意從來藏得很好，藏得小心翼翼，守護在她身后就行，守護好淺家就行。

可是沒想到，兄長竟然知道。

“放心吧，”煙雨南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聽話啊，建州再讓我看你這樣子，我定先把你捶一頓再說。”

“逍遙聽兄長的。”君逍遙看著還是消失在院門口的人，眼眶泛紅，想起剛才大哭的城兒，無奈的搖了搖頭，這城兒······

哎，何嘗不是替眾人再最后好好哭了一回？

煙雨南看著眼前的院子，無限感慨，以前來萬花谷玩，只有這院子，一群小孩進不去，煙雨南敲了敲門，“少堡主，在下少盟主煙雨南，有事求見。”

北陵綰停了手中的鞭子，稍微整理了一下儀容，開了門，彼此見過了禮，“少盟主！”

“誰能想到你在萬花谷呢？”煙雨南感慨了一下，“北陵堡那邊好像一直在找你。”

北陵綰聞言靜默片刻，才說道：“我并未告知她們，想自己一個人，靜一靜。”

煙雨南自然懂得，“對啊，茫茫江湖，偶爾有一棲息之所，難得的清凈，只是聽說北陵堡近日多有變動，我聽得竟與幾個護法有關，怕你在北陵堡苦心經營，卻替她人作嫁衣裳，所以一直在試圖給你信息，沒想到你竟然在萬花谷，順道特來告知，少堡主自行定奪。”

這些信息或許并不在北陵綰的意料之外，因為她的神色并無多少波動，“多謝少盟主看顧，在下知道了，明日就啟程回北。”

煙雨南不知為何，也如淺夫人一樣，對眼前女子多了很多包容和不平，“少堡主，多珍重！如需武盟插手，傳信去九靈山即可。”

北陵綰鄭重一拜，“多謝！”

“珍重！”煙雨南說完，便轉身走了。

北陵綰關了院門，也關了西斜落日灑下的余暉，院墻院門擋著，將她掩入了淡影里。

萬花谷美好而寧靜的日子，終究是夢是幻。

又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