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回松口
皇帝要立后,本來只要立原配正妻許平君就是了,可偏偏這皇后的寶座早有人相中了。病已很清楚這個人是誰,但是自己無法與他正面沖突。
除了皇后還應該有妃子才行,病已知道這算怎么回事,這件事必須借助大臣和上官太后才能有回轉余地。
他要去看太后,但是又害怕見到她,所以一直沒有敢主動出擊,見到太后也不敢多說什么。倒是上官太后覺得這些日子皇帝并不是不想和她說話,于是屏退了所有人。
“他們都走了,我想聽你實話,我們還是好朋友嗎?”上官小妹說話真實率直。
病已于是點點頭。
“你有難處就說,既然我們是朋友,你以前也幫過我。”上官小妹笑起來真的純得很。
“我以為你會恨我?!辈∫颜f。
“別信孔夫子說的,圣人哪有一點錯沒有的,他不是女的,他怎么知道天下所有的女子呢,說女子什么難養,其實多半自己做了虧心事。”上官小妹說道。
還有這么一說,病已也笑了。
上官太后一把拉病已坐在了地上,說道:“坐下來真舒服,還有你說過的,永遠要照顧我的,你千萬別有事,要不然誰來照顧我,陵哥哥都不在了,他們都不會真愛我,陵哥哥說過你答應的事一定會做到的,他很喜歡你的,所以我一定要幫你?!鄙瞎偬筮珠_了嘴。
“我不想要別的女人做老婆?!辈∫颜f道。
“你是天子,天子按規定是必須有三宮六院的,他們要你娶老婆也正常,奇怪了,以前他們怎么都不讓陵哥哥碰其他女人,對你卻特別好,我想起來了,我小姨想進宮?!鄙瞎偬笳f道。
“別的女子都好辦,就是你小姨最麻煩,她是霍大人的千金,讓她做婕妤太委屈了,可皇太后你知道我心里只有發妻平君,所以,你要幫我阻止她進宮。”
“小事一樁,不過你要給我彈琴唱詩,我聽小黃門說,你唱得很好聽。”上官小妹說道。
“太后奶奶,您想聽什么?”病已問道。
“我不知道詩經中是否有首詩說美麗的女孩被人拋棄的?”上官皇后說道,她皺起了眉頭。
病已卻遲疑了,她明明心情不怎么好,缺強顏歡笑,這算什么呀,過了片刻,上官皇后說道:“我想起來了,那是鄭風,名叫《褰裳》,那個女孩好讓我敬佩?!?
這首詩歌中的女孩沒有因為自己被拋棄獨自哀怨,“子不思我,豈無他士?!闭巧瞎傩∶孟胝f的話,其實她就是把病已做朋友,并不想其他的事,似乎多想的反而是病已。
聽著琴聲,上官小妹自己吟誦著這首詩,吟完后嫣然一笑說道:“你回去吧,我答應了一定盡力去辦。只是我表面上也得順著外婆,你知道我在那個家哪有什么說話的地,但愿外公能夠理解。”
立皇后的事情是一定會被大臣們討論的,但是他們目前的眼里只有霍光,自己的意見不會采納,至于理由更是可以隨便道來?;麸@想自己力薦她的女兒這是很明顯的,霍家現在未出嫁的只有小女霍成君了,霍成君是個怎么樣的女子自己不知道,但是霍顯的張揚無禮是有名的,她雖是霍光的夫人,卻缺少大家閨秀的風度和氣度,徒有一張美麗的臉孔,隨著年紀的增大,丈夫的縱容,為人霸道。
夜色中,徐順輕輕走近了皇帝,他看得出皇帝劉詢這幾天的憂愁,這霍家勢力在朝中一手遮天,想立許婕妤為皇后難,雖然她已經為皇帝誕下了了長子,但是她沒有半點靠山,如果皇帝娶的是其他權臣的女兒就不會遇上這個難題。
只有他能改變這一切。病已決定最后一試。
霍光沒有回家,天子更換,一般都要向各國派出使臣告知,?;菁磳⒊鍪刮饔?,具體細節霍光不放心,所以住在了官署中。其實后宮與官署的門早關上了。這間屋子里只有自己一個人。自己的隨從正在外面的院子,他們估計已經休息了。
燈光在風中搖弋,秋風似乎有幾分涼了,但是經不住倦意上來,于是不是敲打著自己的脖子,看了這么多奏章,批了這么多文書,脖子怎么能不酸。
有人輕輕過來給他披上了衣服,他本能地抓住了那雙手,這是一雙細長的手,再往上看是白色的衣袖,那人站在他的身后,一下子掙脫了他的手,輕輕地幫他敲打著脖頸處,用力不輕不重。
“舒服,就這樣輕輕敲?!被艄庹f道,這也許是哪個懂事的小廝,他都沒有回頭,繼續看著文書。
“幫我把常惠的那些國書拿過來檢查一下,明天就要出發了,這不能有錯字,關乎國體?!被艄庹f道,這些國書都用精美的盒子裝著,里面都是印有龍紋的帛書,蓋有皇帝的印璽。
那人就把這些盒子搬到了霍光跟前,并輕輕打開。
霍光抬頭看了一眼,這人很面熟,但不是自己的仆從,他竟然是皇帝劉詢,他穿著一身白衣,這明顯就是室內的睡衣,披著頭發,也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的,怎么竟然沒驚動任何人。
“陛下!”吃了一驚的霍光跪倒在地,不管怎么說他還是位列人臣。
“霍大人不要這樣,這里沒人,我是走秘道進來的,不要驚動其他人?!眲⒃冋f道,說著還扶起了霍光?!按笕?,您累了,這看文書就交給我,你早點睡吧,明早還要送常大夫遠行?!?
“秋天到了,人老了,這邊那邊都酸疼。腳都麻木了。”霍光說道:“病已,我這就休息,你要檢查清楚,此關國體?!被艄饪粗@個小伙子,似乎忘了他的身份。
病已什么都沒說,他扶著霍光上了床,輕輕地幫他捶打著著腿,而霍光也似乎忘了病已身份尊貴,安心享受著這一切,說道:“我那幾個孩子都沒這么服侍過我,不過我還最喜歡你幫我洗腳,那次在蓮勺你幫我捏得可舒服。”
“人的腳底有穴位,我只是學了點皮毛,不過這是可以解乏的,明晚我讓徐順為您準備好熱水。”病已說道。
這孩子果然與別人不一樣,霍光心里暗暗驚嘆,他竟然一點架子也沒有。自己沒看走眼,于是假裝睡了,卻偷偷看他做寫什么。
病已收拾起霍光交待他的事。這每句都要檢查,要是錯誤的,還要重新謄抄,加上印信。做完這些事還把案上的文書整理了,才悄悄離去。
這半夜來找自己就是說明他有心事,霍光很明顯感到了這點,但他今天沒說,但是明天他會說的,不可能不說,這件事一定是和自己有關。
第二夜,病已果真又來了,還是躲開人來的,同來的還有徐順,替他拎著熱水。
霍光卻不愿意配合了:“臣不應該這樣做,陛下這樣做也有失尊嚴,請陛下治臣的罪?!?
病已想了想,脫下了外衣,那件精美的禮服,丟在邊上。說道:“這華麗的衣裳只是一個面子,病已始終是病已,明白自己是誰,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何況是做點這樣的小事,大人為大漢嘔心瀝血,我卻什么也不懂,要向大將軍學習,所以大將軍就是我的老師,尊師難道不應該從小事開始學起嗎?”
“陛下,您這個樣子要是讓人看見了,臣如何交待?臣還不成為千古罪人?”霍光說道。
“我從地道來就是為了既不想丟皇家的面子,又能服侍將軍,現在這里無外人,我愿意尊大人,如同父親一般?!辈∫颜f道。
病已把霍光扶到了床邊,搬上了水,輕輕地把他的腳放進了木桶。
“好話我聽多了,你不用這么說,你如此反倒讓我見外了。”霍光說道:“你來是有事的,我知道你不想要我小女?!?
病已捏住了他的腳,這姜果然是老的辣,自己一句都沒提起過這件事,可他卻是很清楚。
“你有自己的妻子,當然不會要我家的小姑娘,其實我也舍不得小姑娘進宮,只是她娘想要讓她做皇后,我這個妻子是我發妻的婢女,發妻與她情同姐妹,臨死前要我娶她為填房,為恪守承諾,我對她百依百順,有些事就當不知道,她最近在各處走動,希望他們支持立小女為皇后。這家不是我一人當的,只怕我也無法說服這些臣子?!?
誰說沒有私心,其實每人都有私心,霍光也是一樣,他家如能出一代皇后那絕對光耀門庭。
“大人,我與平君結連理時,您是知道的,如果我棄貧賤妻子,娶富貴之女,別人要說我是薄情寡義之人,與朱買臣妻有何不同?朕的威嚴何在,朕何以臨天下?!闭f著他站了起來,忽然又跪坐下了,繼續為霍光洗腳:“大人,我知道您為病已好,但是病已這么做也是為了大人,如果我立令愛為后,眾臣必定猜想霍大人做事不公,有損大人名譽?!辈∫咽腔沓鋈チ?。
病已看到霍光的臉色難看起來,他心中有些害怕,于是再也沒說話,只管盡力做事。
霍光似乎臉色好多了:“我個人來說,同情你,但是你這套話只怕對很多人都沒用,你知道我是一個寬厚的人,但這事并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要眾臣說了才算,平君看上去也不錯,我知道你愛她,不過感情用事會害了她的,其實有時候名分不是那么重要,但是你如果要立她,那么就要想法讓別人提出來,否則顯得你獨斷專權?!?
“謝謝霍大人提點?!辈∫颜f道,并擦干了他的雙腳。
“你不會就這樣走了吧,我還沒捶背呢。”霍光說道:“現在再也回不到那個時候了,我們多像一家人。那幾天我似乎感到這才像個家。”
病已輕輕地捶打著霍光的背,聽霍光說道:“我家的幾個孩子盡給我添麻煩,還有我那婆娘,真是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