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流逝擾亂了她的克制,她不得已站起來走進里面的浴室。
站在浴缸前,她既有向往也有恐懼。回想起第一次躺在浴缸中的那種窒息感,她全身的毛孔就開始無限擴張,她原本是喜歡水的,可是不知為什么在這種半封閉狀態下的空間內,她會有那種墜入深淵的感覺,即便是在燈光的照射下她依舊覺得自己深處黑暗且被無數只黏滑冰涼的觸角纏繞、拖拽。
只要走進浴室,那種感覺就像噩夢一樣回蕩在腦海,撞擊神經,誘發恐懼。但她還是選擇每天走進這里,因為她能感受到有一種力量在吸引著她。
所以,之后她一直選擇淋浴,然后從朦朧的水線中凝視那方空蕩蕩的死亡深淵。
熱水沖刷著脊背,中樞神經有了安全感并將這種安全感上傳下達,身體完全沉浸在熱浪的懷抱,所有的煩惱都被一一擠出腦海,只留下了她自己,純真的自己,她喜歡這種感覺,久久留戀。
上樓左轉,左右一共四間客臥,她的主臥在走廊的盡頭,也就是健身房的上方。
回到臥室,拉上窗簾,躺在床上,拿起書,抽出書簽。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重新搶占空白高地,文字失去了它們原本的魅力,盡管此時它們在努力呼喚,依然無法將她腦中的雜念清空,反而被她的意念組合拼湊成了一張清晰的圖像,那雙眼睛重新閃活彌漫在整間屋子。
她干脆重新放回書簽,把書放回床頭。
潮濕的發絲被她熾熱的心神烘烤,已經進入半干狀態,比往常快了一些。
十一點半,這是她每天固定的睡覺時間,在自律方面,她還是做的很好的。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怕衰老?懼生死?
無用的自律。
接下來便是一天中最難熬又最愜意的時刻——入睡階段。
蜷縮在被窩中,神游在精神的海洋中。
墻上鑲嵌的液晶屏電視在暗夜中偷窺著她的一舉一動,接收她一呼一吸的頻率,然后再傳送出來反饋到她的虹膜上。她討厭被窺視,一切可以反光的東西她都討厭,這讓她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后展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其實有很多次,她曾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比如枕巾、床單、舊衣服等去遮擋那些可以窺探反射影像的物品,可第二天當她醒來后,一切都悄無聲息的恢復了原狀。
第一次發生這種怪事的時候她緊張了很長時間,于是晚上睡覺前特意將自己房間的角角落落都檢查了一遍后鎖上了門,還在門口放了很多易倒易碎的東西,一晚上處在半睡半醒中的她完全可以察覺到任何輕微的動靜,然而沒有,等到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那臺電視機依舊神采奕奕的窺探著她,房間內被遮蓋起的物體也全部都恢復了原狀。
她急忙把這件事告訴了江華,江華破例的出現在了周日以外的時間。他讓人仔細檢查了這棟房子,可惜最終得出的結論對于夕澤來說等于放了個屁,而且江華臨走前還說了句讓她更反感的話,死都不怕擔心這些做什么?
死是一瞬間的事,可活著卻很漫長不是嗎?
生與死本就不對等。
在那之后,她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都處在一種極度恐慌之中,導致差點兒精神崩潰。不過人這個東西很奇怪,每個人生來自帶一種強勁且不可消滅的力量,那就是習慣。
勤奮可以習慣,懶惰也可以習慣;張揚是一種習慣,拘謹也是一種習慣。
她的習慣則是無可奈何,無能為力。
手機的鬧鈴是早上七點半,以往的她作為監督者一直盡職盡責,兩三點醒來看看時間,五六點醒來再看看時間,天快亮的時候再確定一下,確定一下它沒有偷懶,最后在臨明入睡時毫不留情的對著她的好夢搖旗吶喊,搞一場破壞。
她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
不過今夜她度過了一個特殊且安寧的夜晚,直到鬧鐘將她叫醒,這是半年多來她睡的最踏實的一次,即便是入睡前摻雜了夠多的遐想。
‘外賣小哥’像個貴人。
起床后她美美的伸了個懶腰,給了液晶屏一個真實的笑容,然后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打開窗戶,冷空氣讓她疏懶的神經立刻清醒運轉起來。
上衛生間,洗漱。
暖氣有些不盡人意,她很怕冷,找了件羽絨服套在睡衣上走出房門,經過四間臥室的時候繼續挨個兒敲了敲門,這也是她的一個習慣。剛開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做這樣的事,就是出于情不自禁,無法控制,后來也就慢慢習慣了習慣。
走廊的另一個盡頭是書房,那里是她的天堂,每天沉浸在學習和創作中對于她來說是曾經的夢想。
至于學什么,不知道,想起什么就學什么,她什么都想學。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東西需要學習了,她恨不能自己有一個超強大腦來容納各種各樣的知識。
經過走廊中央,一副巨大的克拉姆斯柯依的《無名女郎》高傲的俯視著一切,包括夕澤。站在畫幅前,夕澤感覺自己很渺小,渺小到連跟這個女人對視的勇氣都沒有,只能低著頭快速通過。
低頭,是她標志性的動作。
她先下樓熱了一杯牛奶,然后盯著冰箱里塞的滿滿當當的各種袋裝食品發呆。
選擇困難,是因為有得選,但選擇了什么,因人而異。
最后她只拿了一袋鍋巴。
進入書房,一整排精致富貴的的書柜里擺著零零落落的書籍,這是她住進這里之后開始一本本裝點的。顯然,還未拆封的遠遠超過已經讀過了的,讀書的速度趕不上買書的節奏,摘抄的速度趕不上買筆記本的頻率,這應該是每個人的通病吧。
書柜前是一張紅漆大木桌,上面擺放著一臺電腦,一只空空的筆筒,一份臺歷,一盒新買的彩筆,還有一個被裝的鼓鼓囊囊的黑色筆袋,里面有各式各樣的鉛筆和碳素筆、兩塊橡皮,一把直尺,一個圓規,一些用了很久的彩筆。
在桌角的左上方整齊的擺放著一摞書籍,都是教科書之類的,包括一本新華字典。緊挨著的是一摞筆記本,一摞華麗空虛的筆記本,它們等待著被充實。
一張舒適的老板椅對于身材矮小的她來說非常適宜。她可以盤腿坐著,可以蹲著,可以屈膝躺著,或者將腿搭在桌子上讓血液更好的流通一會兒。
左側窗戶前擺放著一個畫架,畫紙上時而變化著的殘缺不全的色彩可以代表她起伏不定的心境。每當無聊的時候,心情煩亂的時候,或者無心學習的時候她都會走到窗前坐下來胡亂的涂涂抹抹。她沒有美術功底,更不懂什么藝術,只是為了分散注意力的消遣。
旁邊的木架上擺放著很多的顏料,還有調色板。
右手邊是她新買回來的一些學習陶藝用的工具和泥土,可她只是將一件件快遞箱拆了封就沒再進一步,凌亂復雜暫時打消了她動手的欲望。
夕澤完全可以讓江華安排一些專業的老師來教她,可對于一地凌亂,她更抵觸的是人。如果有得選,她寧愿做一個沒有思維的低等生物,哪怕是秋后待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