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沒休息好，加上用腦過度，我精神有些恍惚，后來又開始耳鳴，喉嚨里一股股的往上泛酸水，不停的干嘔。

耳邊有人問我是不是想吐，接著用手使勁往外推我的臉：“窗戶，窗戶”。

腦袋“咣”的撞到車門，隨即暈了過去。

等到慢慢恢復知覺，發現自己平躺在后排的座位上，額頭放著兩塊沒拆包裝袋的雪糕，也不知是哪位出的餿主意。

“醒了？”。

正在玩游戲的胡小鈴聽見動靜，反手摸了摸我胳膊：“不行，還是燒，躺著別動，小雅買藥還沒回來”。

我頭疼欲裂，咯咯的咬著牙，一個恐怖的念頭突然閃過，難道被智語鳥下了蟲蠱？。

胡小鈴放下手機，一副忍受不了的表情：“水小川，我嚴重警告你，你離神經病已經不遠了，人腦不是電腦，燒壞了可沒法換”。

“……燒就燒吧”。

我暈暈乎乎的：“只要能找到僧袍”。

“那你就專心的找僧袍，別什么事都想插一腳”。

“……誰知道哪條線索有用，沒準能摟草打兔子呢”。

我試著撐起上半身，不行，坐不住，眼前飛舞的全是小星星，只好重新躺下，“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

手臂上的咬傷原本結了痂，此刻卻腫得象個饅頭，滲出黃色的液體。

“不會中毒了吧？”。

胡小鈴研究了半天，見我臉色越來越難看，只好拿出一粒真元珠讓我吞下去，嘴里嘟嘟囔囔的，說我欠她的錢，給她打一年工也還不起。

“還有蛇膽蓮，你不把它要回來，我把小妹扣下當人質”。

同益古鎮是烏頭會的地盤，她說了算。

我又睡了會兒，起來發現臉色烏青，皮膚上一片片的黑斑，眼窩也塌了，象個糟老頭子。

“你就是中了毒，現在正往外排毒呢”。

排毒？。

我猛然想起來個人，王知道，他那兒可以拔罐，刮痧，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接近他。

“真是無可救藥”。

胡小鈴一眼看出我的目的，不同意，可架不住我軟磨硬泡，等小雅和潘山勇回來后，徑直開車去了那間按摩正骨店。

“你和小雅別下去了”。

如果王知道不是瞎子，就有可能認出她是元祖。

潘山勇在車門外蹲下來，打算背我，我剛伸出手，被胡小鈴一把抓住，搭在自己肩膀上。

“我扶你去”。

她邊說邊解開頭發，遮住臉頰：“我不放心你”。

聽著挺讓人感動的，其實是怕我有事瞞著她。

“那你得聽我的，不能沖動”。

“我從來不沖動”。

店里只有一張床，桌上擺著大小各異的透明罐子，旁邊放著個打火機。

我見王知道正在門外抖楞白大褂，便偷偷的把它攥在手心里。

刮痧板象把鈍刀子，“吱吱嘰嘰”的一下下刮著皮肉，痛快淋漓，我問他的眼睛到底怎么回事兒？他說是腦膜炎。

“上小學的時候，燒到四十幾度，人都快熟了，感冒發燒瞧著不要緊，卻是大病前的征兆”。

“一點兒都看不見？”。

“睜眼瞎”。

“……還真是無妄之災”。

“嗐，攤上了，沒辦法，不過人這一輩子得失有數”。

他嘿嘿的笑：“你瞧我現在不是活的挺好嗎？”。

“人的運勢吉兇真的能從骨頭上摸出來？”。

“我給你小露一手”。

王知道抱瓜似的抱住我腦袋，又掐又按：“左耳有窩池，能海納百川，善聽人言，右耳斜插骨，似判官之筆，明辨是非，天頂象馬踏蹄印，定會馳騁萬里，好命好命，只是顱坡堅挺，平地生峰，恐怕睡不安穩，難枕溫柔之鄉，沒有女人緣”。

胡小鈴在背后“嗤”的一笑：“沒有女人緣，怎么結婚了呢？”。

“非也，非也”。

他連連擺手：“此緣指的是孽緣，小三緣，姑娘，你們倆注定情深意堅，絕對不會出現插足之人，而且夫貴妻榮，多子多孫”。

王知道大概以為胡小鈴是我媳婦兒，故意討好她。

胡小鈴氣的都快炸了，又不能說什么，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瞪他也看不見，一臉惱怒的轉向我。

刮完痧，火辣辣的疼，卻通體舒暢，我慢騰騰的穿著衣服，趁這老頭摸鈔票的時候，冷不丁一拍他，在其轉身的瞬間打著火機。

火焰騰的竄起老高，王知道本能的向后扭頭，接著就不動了，過了好半天，才嘆了口氣：“……你們是胡大志派來的吧？”。

胡小鈴拿出鈴鐺晃了一下。

他轉過身，摘下墨鏡，一雙細長眼，充滿緊張和不安。

“為什么裝瞎子？”。

“生計所迫，我們這行有句俗話，睜著眼睛摸骨的人，老天爺是不賞這口飯的”。

他十分配合，有問必答，但一時間，我卻有些猶豫，不知道從哪兒入手。

這家伙是個老油條，很容易被他看出馬腳，只能詐一把了。

“老祖讓我問你，為什么到處說他異于常人”。

“這，這么說有錯嗎？有異能者必有異相，骨骼奇特，別人才會相信他是仙道之體，我也是在幫他”。

我繃著臉，手往懷里伸，假裝掏東西，就象電影里不茍言笑的殺手。

王知道驚慌失措，邊退邊哀求：“別，別，小兄弟，我發誓，從來沒跟人提過他腳的事兒”。

腳？。

果然如此，除了沈氏家族，又出現了個三趾人，可為什么到了胡小鈴這兒卻變成了五趾，難道她不是胡大志的親生女兒？。

也可能和水源濟一樣，另有奇遇。

胡小鈴的身體抖動了一下，使勁的攥著小拳頭。

我伸手摟住她，示意她要冷靜：“老祖還有一件事不明白，你是從什么時候懷疑他的？”。

“天地良心”。

王知道大喊冤枉：“真的是一次意外”。

意外發生在八年前。

“胡大志求我給他介紹了不少病家，他騙了人不打緊，害得我也跟著倒霉，就這小店，已經被砸了好幾次”。

但胡大志很念他的情，隔三差五，便拎著東西過來，酒酣耳熱之際，還不忘切磋行騙的伎倆。

“他這人不怎么喝酒，后來得了志，意氣風發，把自己灌的爛醉如泥，我往床上架他的時候，把鞋弄掉了”。

腳上穿著襪子，但襪子是破的，破洞里露出半截駭人的大腳趾。

王知道又驚奇又好笑，摸了半輩子骨，從來沒見過這么有創意的，忍不住伸手一捏，竟然只有三根腳趾頭。

再往后摸，腳跟處鼓起個小包，一掐里面有東西在動，心里當時就明白了，用他的話說這叫隱骨，是退化的第四根腳趾。

“你們老祖，原本不是個人，是個鳥仙……”。

鳥的第四趾就長在后面，用來抓穩樹枝。

“啪”。

胡小鈴用盡全力給了他一耳光，哆嗦著嘴唇：“你好大的膽子，在這兒胡說八道？”。

王知道捂著臉，一個勁的點頭哈腰：“我胡說，我混蛋”。

我拉開胡小鈴，擋在她面前：“你既然看見了不該看見的東西，就應該主動向老祖認罪領罰”。

“是，是”。

王知道被打怕了：“胡大志，不不，你們老祖酒醒后，眼神就不對勁兒，還試探我，問我為啥不幫他脫掉鞋子，我雖然是外地人，但也聽說過三趾吳女，只是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他心里多少有點發怵，因為胡大志拿起把剪刀，在身邊轉來轉去，但凡有點反常，一刀斃命。

“我故意開玩笑，說他的腳臭，自己開的是正骨店，又不是修腳店，倆人嘻嘻哈哈也就過去了”。

可等胡大志走后，王知道老覺得不踏實，直到他截肢的消息傳來。

“自打他出了車禍，我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他這人心忒狠，對自己都下得去手，收拾我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

壯士斷腕，有這個必要嗎？。

王知道這人一看就是個貪財怕死之輩，上點手段，應該能拿得下來，除非他不想留一點把柄在別人手里。

不但是狠，還要加上一個“絕”字。

聽到這兒，胡小鈴的臉色蒼白，連站都站不住了，軟綿綿的靠在我懷里。

“那你憑什么懷疑老鼠是烏頭會放出來的？”。

“我嘴欠，我認錯”。

王知道左右開弓，先扇了自己倆嘴巴，又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只要你們肯饒了我，我愿意獻給老祖一個方子，是張家秘制的藥方”。

“什么方子？”。

“三五方”。

這名字太直白了，能讓三趾變成五趾的意思嗎？。

到目前為止，除了水復機的無及丸能做到這一點，還沒出現過其它類似的東西。

“雖然人畜同屬欲界，但想脫胎換骨，光有慧根不行，還要依靠靈藥的輔助……”。

聽到“畜”這個字，胡小鈴忍不住又揚起手，卻沒打下去，深吸一口氣：“方子呢？拿來”。

王知道眼珠子轉了轉：“它不在我這兒，在張阿婆手里”。

張阿婆是這一帶出了名的神醫，張鹿子的后人，和王知道多少沾著點親，王知道的外祖母也姓張，嫁到外地，懂醫術，但不精通。

“她人在什么地方？”。

王知道一指窗外的老雁山。

“帶我們去”。

我身上仍然沒有力氣，走路象是踩棉花，因為擔心王知道會狗急跳墻，讓胡小鈴把吳三小叫來，這個一米八幾的大漢不管站在哪兒，都是種威懾。

吳三小只有一個條件，十個大肉包子，他剛才沒吃飽。

“豬”。

胡小鈴有種被訛詐的感覺。

再次踏上老雁山，才真正領略到什么叫鬼斧神工，山階一側，聳立著刀削般的峭壁，放眼望去，山峰一座連一座，仿佛游樂園里加長版的過山車。

吳三小在前頭邊吃邊走，我和胡小鈴墊后，把王知道夾在中間。

“知道老祖為什么過了八年才來找你嗎？”。

這也是我心中的疑問。

既然已經懷疑王知道脫掉了自己的鞋子，不想辦法對付他，卻將這人一直留在眼皮底下，不是怕，肯定另有原因。

他轉過臉，墨鏡反射出刺眼的陽光：“我，我多少對貴會還有點用，你們老祖早就想拜訪張阿婆了，可這人傲慢的很，進她的門是有規矩的”。

“規矩？”。

必須脫了鞋和襪子，當著她的面洗凈雙腳，然后赤足而入。

因此張阿婆得了個綽號，叫凈腳奶奶。

“啥狗屁規矩，只聽說過吃飯要洗手，沒聽說過看病要洗腳的，是沖著沈家人來的吧？”。

吳三小氣的直哼哼：“三個腳趾就不是人了，連讓她看個病都不配？”。

“別太敏感，不見得針對誰”。

我怕他上去頂撞這位奶奶：“說不定老人家愛干凈呢”。

“十個包子還堵不住你的嘴”。

胡小鈴冷冷的：“從現在開始，不許吱聲，說一句話就餓你們一頓”。

“她不是老人家”。

王知道掐著手指頭算：“等見了面千萬別這么叫，其實，也就三十五六吧”。

我們都愣住了，這可和名字不太相符。

只能說怪人有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