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是什么鬼東西?光聽名字根本想像不出來。
“全都告訴你,你也記不住”。
老頭裝模作樣:“我再說一個山角吧,正好它離這兒不遠……”。
賣了半天關子,原來山角就是三頭蟲,高家人稱之為玉環蛇,是靈猴的心頭愛,夜間出沒的一般都是紅玉環,綠玉環恰恰相反,現在這個點兒,正在呼呼大睡。
我問他,靈猴變小,是不是因為吃了山角的緣故,如果真是這樣,龍女豈不是很危險?。
“錯了,猴子變小和玉環蛇一點關系都沒有,反而是救了它的命,高家的老祖宗最初也想不明白,咋一天比一天瘦呢?就跑去請教張鹿子的后人,來了一瞧,說是中了毒……”。
一種從來沒見過的熱毒,也不知是被動物咬的、還是誤食了什么果子?。
高龜年想起小溫吉古掉進去的那個冰窟,便領著張家人去看了看,發現窟底有一堆破破爛爛的衣服,成人字形攤在地上。
是小孩兒的衣服,里面除了骨頭、就是毛發和皮屑,旁邊還有一個繡著“齊”字的空袋子,接著,又在附近找到了一小塊類似葵花盤的碎片。
上面有半顆被咬斷的瓜子,血紅色的瓜子。
“鶴鳴天葵……”。
我不禁脫口而出:“原來它是吃了赤龍牙”。
高保成似乎有些意外,我能說出赤龍牙倒還罷了,鶴鳴天葵這個名字卻很少有人提起,當得知是張阿婆告訴我的時候,這才恍然大悟。
“一開始,她們家人也不敢確定,回去查了醫書,讓人捎話來,說這毒治不了,張鹿子對它的評價只有八個字:食者無幸、甘當葵鬼”。
還有一首詩,齊三圣寫的,就叫天葵吟。
詩云:鶴鳴得子,天怒神棄,死地絕土,百年無綠,最毒于人,血肉難續,欲留殘命,以此為繼。
意思是說,鶴鳴天葵要是開了花、結了果,那世上的土地都會變成死土,什么也長不出來,而它對人類的傷害最大,如果誤食,血肉會慢慢消失,為了保住小命,只能不停的吃下花果。
因此,鶴鳴天葵也叫貪龍花,鹿子醫案將其毒性歸證為“貪龍之渴”,對于中毒者而言,身體里如同盤踞著一條龍,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他的精氣元神。
貪龍之牙,既為赤龍牙!
“張家人又說,齊三圣忙活了一輩子,都沒能讓鶴鳴天葵開花,死在冰窟里的小孩兒,也許是他的后人,天緣機巧,解開了這個秘密,但此物一出,恐怕天下將會大亂”。
真是理解不了,齊三圣明知這種花會危及人間,又無藥可救,那干嗎還要培育它呢?一把火燒了多干凈。
“嘿嘿”。
高保成怪笑:“這就是能人異士的通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要干就干別人干不了、不敢干的事,藥毒原為一理,用好了能讓人脫胎換骨,而齊三圣一直在聚氣煉丹,想長生不老”。
這不是白日做夢嗎?但古人多半沉迷于成仙得道,尤其是擅長藥石經方的大家。
“他怎么死的?”。
“禍從口出,毀在一句話上……”。
鶴鳴得子,天怒神棄!
盡管本意指的是葵花,但很難不往沈大都尉身上想,據說,當時沈鶴鳴并不是十分在意,訕笑置之,卻惹怒了梅姿夫人,這擺明了是咒沈家的子孫后代,要是咽了這口氣,臉往哪兒擱?。
于是,在沈鶴鳴遭遇意外的當天,齊三圣便離奇消失。
有人說他跑了,但大部分人寧愿相信,是梅姿夫人為了泄忿,將其殘忍殺害、毀尸滅跡。
一代醫圣,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于婦人之手。
臨近倒瓶谷,高保成縱身一躍,別看人小腿短,倒騰的還挺快,轉眼就到了懸崖邊。
谷口不算太大,十幾米見方,更象是個黑洞洞的天坑,四周也沒有遮擋,只有一塊孤零零的石頭,形似蜷臥的狐貍。
“哎,渾小子們,都給我滾上來”。
他大聲喊,山谷隨即傳出“來、來……”的回音。
根據雪地上的腳印可以判斷,李八眉和胡廣林應該還待在下面,卻一直沒有人應答。
“咱就在這兒等著,看他們有啥話說”。
老頭跳上石狐的背,掏出旱煙袋,“吧嗒吧嗒”抽了兩口:“未經允許,擅離職守,最輕也要剪了翎毛金線,這一年算是白干了”。
一圈金線代表完成一次任務,立了功的,便拴一根羽毛,等到了加持法會,就憑這些來換鈴鐺。
我連忙替這哥倆說好話,要不是出來一趟,誰能想到我會和傳血弟子有關?。
他歪著腦袋,不吭聲。
沒辦法,只能接著聊靈猴:“二叔,我覺得有點奇怪,既然連張家人都治不好小溫吉古,你們怎么會想到玉環蛇?”。
“……這都多虧了白狐夫人”。
老頭一聲長嘆:“沒過多長時間,那猴子就撐不住了,瘦的只剩下一堆皮,大冷的天,身上竟然還往外冒熱氣,聽說白狐社的寶露有奇效,便去求告白狐夫人……”。
白狐夫人卻推脫寶露得之不易,不是給畜生吃的,如果非要找至寒之物,倒瓶谷里有種青白色的小蛇,不妨一試。
“老祖宗也是想著死馬當活馬醫,誰知還真對了路子,猴子漸漸長了肉,也不燒了,但又染上了寒癥,而且一代比一代小,所以高家在賣沐紅的時候,會在里面加入大量的鹽水,生怕有人不小心喝了它,變成我這個樣子”。
我低頭沉思,所謂的三頭蟲、玉環蛇,都是阿巫和高家各自的叫法,那“山角”這個名字又是從何而來?。
“五寸之蟲,陰陽生,十臟腑,昂首似鹿,乃山角也”。
高保成背書似的:“小子,咱們就此打住,等進了胡家門,你不想聽也得聽,現在還不到時候”。
真笨,怎么會疏忽了這一點?他救過胡大志的命,倆人又以兄弟相稱,當然能接觸到那本《仙方西拾錄》。
原來這一切,都是胡仙方的所見所聞。
“那燎火之年呢?”。
這句話我知道,但不清楚是什么意思。
“嘿,捅了馬蜂窩啦”。
高保成苦笑:“這可是最后一個,再問,我把你扔下去喂蛇”。
我保證,倘若失言,不用他,自己往下跳。
“幾千年前,老雁山的那頭發生過一場沖天大火,老林子都燒沒了,黑煙甚至吹到了五百里以外的都城,附近的老百姓,整整六個月沒看見太陽”。
大火熄滅后,黑石焦土,什么都沒留下。
一些無家可歸的奇鳥異獸,只能四處尋找棲身之所。
六怪已知其三,現在還剩百草、天舉、大兒惑。
我剛張了張嘴,老頭瞪了我一眼,嚇的連忙又閉上,成吧,以后有機會再說。
沒想到高保成卻一踢身下的那塊石頭,讓我湊近看,上面隱約可見:釣龍嶺。
邊角還有一行小詩:猴郎狐女初相見,天公作美花戲龍。
猴郎自然指的是高家先祖,狐女呢,是白狐夫人,還是當年的白羅山谷里,也有位狐大姐?。
可再仔細觀察,又覺得不對,如果是老年間所書,應該不是這種寫法,況且筆觸生硬,不行不草,實在不敢恭維。
“二叔,這是你刻的?”。
“讓你瞧的是最后三個字”。
高保成很不滿,把石頭拍的“啪啪”響:“這倆小子跟你一樣,不動腦子,誰說只有下谷才能抓到蛇的?”。
不下谷怎么抓,象釣魚一樣釣嗎?。
轉念一想,還真是,就是釣,只不過是用越凌花當誘餌。
高家人世代捕蛇,其實辦法很簡單,取桶一只,上面橫一木棍,吊著茶花,罩上綠豆眼大小的鐵絲網,以防被玉環蛇吃掉。
然后將油脂涂滿桶壁,倒入少量麻油,再于中間開孔,最后用牛皮將其余部位密封,垂至谷底,小蛇聞到花香,只要鉆進來,就甭想爬出去。
和高莊村的搗衣臺有異曲同工之妙。
山谷里突然傳來李八眉的叫喊:“……姑爺,姑爺,是你嗎?……”。
我一邊回應,一邊往那邊跑了幾步,險些被雪埋住的工具箱絆倒,周圍扔著電鉆、套筒,還有三四根用來固定繩索的巖釘。
“……這兒呢,快,快拉我一把……”。
懸崖邊猛的扒上來一只手。
李八眉這小子實在太沉了,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強拽的動,他腳上拴著個帆布口袋,里面有活物糾纏翻滾,是紅玉環蛇。
緊跟著上來的是胡廣林,左頰有擦傷,下巴也磕破了皮。
雖然狼狽,哥倆卻異常興奮,你一句、我一句的說起來沒完,直到看見不遠處的高保成。
倆人頓時面面相覷,象霜打的茄子一樣,一個耷拉著腦袋叫“二爺”,一個惴惴不安的叫“二叔”。
老頭沒客氣,掄起紅葫蘆,往腳踝上一人給了一下,一揚手:“收拾好東西,跟我走”。
這一下可不輕,李八眉不敢喊疼,甚至連“龍女”兩個字都不敢提起,只是瞟了我一眼,便哭喪著臉,背起小老頭,一拐一拐的在前面走。
胡廣林默默的收起繩索,瘸著腿跟著,手里還拎著工具箱和帆布袋。
我想幫他,高保成不讓,不是有勁兒沒地方使嗎?那就多干點活,回去劈柴做飯,連茅廁都必須給我沖干凈。
不打你,也不罵你,把你累倒了算。
一進圣女寨,就聽見“嗡嗡”的發電機響,半邊寨子燈火通明,好象所有人都起來了,將胡小鈴的房間團團圍住。
有的來回走動、有的左右張望、有的卻蹲在原地,手里握著雪堆里露出的暗紅色弩柄。
大概是怕被小趙警官發現,所以不敢光明正大的拿出來。
“二叔”。
我忍不住問高保成:“小趙呢?”。
他沒聽明白:“誰?……”。
話音剛落,屋門“咣”的一聲拉開,是胡未紅,身后站著一臉關切的胡小鈴,還有踮著腳尖、沖我扮鬼臉的小雅。
“你去哪兒啦?”。
胡小鈴見我凍的渾身發抖,又是心疼又是生氣,當著眾人的面把我拉進屋,按在床上,一邊搓著手、一邊吩咐小雅捅開火爐。
“你這人從來不聽勸,哪怕不告訴我,好歹也得給小雅說一聲,真要出了事,怎么辦?”。
這能怪我嗎?莫名奇妙的當了領導,又給我派了這幾個不省心的兵,第一把火就燒糊了。
我小聲問她:“你是不是盯著我來著?……”。
否則不會對我的行蹤這么清楚。
“少冤枉人”。
她悄悄用指甲掐我:“……就算盯著你,也是為了你好”。
其實通風報信的是小雅。
自從拿著真元珠回到房間,她心里就一直不踏實,想起胡廣林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擔心會找我的麻煩,便在暗中留意隔壁的動靜。
不一會兒,她從門縫里看到我們倆一前一后的出來,鬼鬼祟祟的繞了兩圈就不見了,這丫頭順著腳印找了半天,才發現人已經翻墻離開。
“哥”。
小雅笑嘻嘻的伸過頭:“二爺沒揍你吧?他一聽說咱們姑爺這么不靠譜,氣的直哼哼,非要把你屁股打開花”。
我有種被人出賣了的感覺,咬著牙:“叛徒”。
“師父……”。
她拽著胡小鈴的胳膊喊冤:“我就知道他會這么說,一個怪我打小報告,一個怪我沒把人看住,我兩頭落埋怨,何苦來著?”。
胡未紅正在旁邊審李八眉和胡廣林,當問到龍女的下落,這對難兄難弟一起扭頭看我。
我光顧著和小雅大眼瞪小眼了,紅姨咳嗽一聲,見我沒反應,剛要說話,高保成卻突然一拍桌子:“你們這倆混蛋,去,去,給老頭子弄點吃的去”。
倆人走后,他才壓低聲音:“小紅,天一亮我就得下山,多調些人手上來”。
“為啥?”。
紅姨和胡小鈴忽的站起身:“我姐夫那邊不是沒事了嗎?”。
“不是大志,是這小子”。
老頭一指我,“嘿嘿”的笑:“等著瞧吧,同益城這回可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