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也是有傳染性的。

這一刻，尹大醫(yī)師宛如石化了一般，一種致命的安寂靜以他為中心，向著四周蔓延開。

尹道言，萬醫(yī)堂藥閣長使，曾游九州，品百草，編著《大秦草堂經(jīng)》，15年前率三百醫(yī)者遠赴西涼，鎮(zhèn)壓霍亂，不顧罵名，焚尸、封江、禁足、三月不開城門，屠殺豬馬牛羊等牲畜，以強硬甚至于血腥的方式，將霍亂在短短幾個月內根除，拯救數(shù)百萬大秦子民。

用他的話說，疾病與戰(zhàn)爭沒有什么分別，想要結束一場瘟疫就不可能一塵不染，如果身負罵名便能拯救更多的人，那他承受再多的唾棄也是值得的。

以醫(yī)正道，濟世天下，真正的舍小我程大愛之人。

其實就是在家里受媳婦氣，脾氣有點暴躁......

反正至今為止，西涼幾乎所有的醫(yī)館之中，依舊掛有他的畫像。

至于他的肚兜兜......額，質量也是真的好啊，上面的紅色已經(jīng)洗的快掉沒了，還是能隱隱看到《我兒狗蛋長命百歲》的字樣。

母親對于孩子的愛......天地可鑒！

“少爺，狗蛋是誰？”萍兒年紀小，一時之間沒有感受到空氣中可怕的社死因子，竟然小聲的開口問道。

呂慈一把捂住小丫鬟的嘴。

“別問！”

也別笑！

這時候絕對不能笑，肋骨憋折了也不能笑，每一聲噗呲都有可能對老尹造成數(shù)以萬計的傷害加暴擊。

所以呂慈鼻子里哼哼唧唧，肩膀控制不住的瘋狂上下聳動！

但是臉上卻依舊正氣凜然！

嘖嘖，應該是受過專業(yè)訓練的。

......

沉默持續(xù)了一小會，老尹終于動了。

只見他面無表情的將半截衣服拉上去，然后從孫掌柜手中將那根線慢慢的扯回來。

孫掌柜這會兒其實已經(jīng)傻了，愣是沒敢躲，看著對面的大醫(yī)師將那根線笨拙的纏回衣領，又打了個死結。

孫大掌柜額頭上的汗嘩嘩的往出冒啊......

“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呢，敢問閣下是何人啊？”

尹大醫(yī)師悠悠的問道，眼神空洞的像是一個已死之人，直勾勾的盯著孫掌柜問道。

“大......大人，我覺得這里面有誤會......”孫掌柜完全慌了，都顧不上擦汗，匆忙的想要解釋。

“閣下......何人啊.......”

老尹毫無生氣的重復的問道.

很難想象他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啊，孫掌柜被瞅的渾身顫抖，只得回答：“在下......在下南城宏福醫(yī)館，孫有才。”

“桀桀桀————”老尹眼神空洞圓瞪，但是卻硬是露出了一個瘆人的詭異笑容：“今日與孫老弟一見如故，有空，我一定要親自去拜訪哦~”

呂慈哆嗦了一下，腦子里浮現(xiàn)出四個大字：殺人通告！

孫掌柜的體液大量滲出，毛孔不夠用，幾乎要順著尿道出走淌，求助一般的看向一旁的主考官：：“姐夫......姐夫救我！”

那主考官蹭一下炸毛了。

“你喊誰姐夫呢，別看我，我不是，別瞎說！”

“嘿嘿，嘿嘿嘿......”

尹道言機械性的轉頭盯著主考官，喉嚨里繼續(xù)發(fā)出詭異的笑聲。

要不然咱報官把這大爺抓起來吧，他這精神狀態(tài)，明天一大早元澧河畔多出兩具尸體，我一點都不會驚訝。

......

然而，終究是沒有人敢抓萬醫(yī)堂的人。

諸子百家在大秦地位超然，只要不出人命，哪個官員敢擅自動手。

甚至于【仙家】子弟鬧出人命了，官府都不敢插手，那一個個的可都是天上的人物，侍奉天書的仙人，殺幾個凡人而已，誰敢瞎逼逼？

所以，這件事情最終以一個十分‘和諧’的方式收場了。

醫(yī)會派人遣散了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沒有人對孫掌柜采取任何不人道的對待，就是讓他好好回家呆著。

只不過尹道言大醫(yī)師臨走時以最‘燦爛’的笑容告誡對方，別想著連夜出城，他會以最快的速度聯(lián)系整個朝都的城防官員，誰都不許放其離開......

“孫老弟可別躲著我，過些日子，我要與孫老弟徹~夜~長~談~”

嗯，他就是這么說的。

于是乎，半個時辰之后，朝都醫(yī)會的廣場上，人走的走，散的散，已經(jīng)漸漸歸于冷清。

稀疏的人流里，那張鮮紅的醫(yī)考榜單還安靜得到立于石階盡處。

而榜單前，依舊有兩個人呆呆的佇立著。

陳牧陽在過去的這段時間里，完全是處在一個死機的狀態(tài)。

沉默，迷茫，一言不發(fā)，因為他完全不知道應該說些什么，只是覺得這個世界好像有什么東西脫離了自己的認知。

直到人去樓空了，依舊沒有緩過神來。

“少爺......少爺......”

曾哥已經(jīng)記不得這是第幾次呼喚對方了，但始終沒有反應。

直到又過了好一會，兩個醫(yī)會的人走了過來，準備將榜單抬回去，陳牧陽才終于猛地緩過神來。

“等......等一下！”

“啊？”兩個抬榜單的人疑惑：“干啥？”

“在下陳牧陽，是這次醫(yī)考的頭名......”

“哦，那恭喜陳公子了。”這倆人很職業(yè)化的恭喜道。

這二位仁兄每年都來抬榜單，所以每年都能見到醫(yī)考的頭名，久而久之，也就不稀奇了，恭喜的話說起來也不是很走心。

“請問，今年的醫(yī)考放榜已經(jīng)結束了么？”

“是啊，你沒看人都走光了么。”

“可是......可是按理說，不是應該有醫(yī)家的人來接我，引薦我進入諸子百家么？”

“啊，你說這個啊。萬醫(yī)堂已經(jīng)把人接走了，今年有點不太一樣，好像要接的不是頭名。”

“為......為何不是？”陳牧陽追問道。

其中一位大兄弟已經(jīng)有點不耐煩了，勉強保持禮貌：“我哪知道為啥，萬醫(yī)堂里的那些大人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咱們這群老百姓別總瞎猜。”

另一個為人比較圓滑，賠笑道：

“老弟啊，我明白你有點失落，不過不打緊，你醫(yī)術這么高，頭名都得了，醫(yī)會的人不會虧待你的，以后好好干，說不定過個三年五年的，就能來我們這兒當個小領導呢。

到時候可別忘了照應照應我們這些底下干活的人啊。”

三五年.....

小領導.....

這簡單的幾個字如同利刃般猛地刺入陳沐陽的心坎！

他沉默著———

腦子里，呂慈那張已經(jīng)被漸漸遺忘的臉......忽然的如洪水猛獸，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