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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走向神秘的高原

來汽車進西藏

1975年2月,我們接到北京中國科學院自然資源綜合科學考察委員會的通知。通知讓4月下旬在四川省省會成都市報到集中,然后赴西藏參加青藏高原自然資源的綜合科學考察。我是4月25日下午乘火車抵達成都的。

成都,千百年來就是我國西南地區政治、文化和經濟的中心,更是交通運輸的樞紐和要沖。由于物產豐富,自然條件優越,自古以來又被稱為“天府之國”。從灌縣岷江分流而來的錦江由西北向東南穿城而過。錦帶般的江流不僅澆灌著兩岸成千上萬頃沃地良田,古時候還是四川人乘舟入長江、出三峽,然后東至吳越,南出洞庭、湖廣,北上汴京、長安的水上官道。詩圣杜甫那旬“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便是絕好的寫照。也許由于錦江的緣故吧,成都又稱錦城或錦官城。杜甫在《蜀相》一詩中說:“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可見至少早在唐代就有錦官城的稱謂了。不論錦江也好,錦城、錦官城也好,都說明成都這塊廣袤的川西壩子與錦字有關。錦是一種由蠶絲紡織而成的面料。早在數千年以前的奴隸社會,勤勞智慧的巴蜀人民就會植桑養蠶。四川盆地古稱“蜀國”,蜀字本來就是古代由蠶蟲的像形演變而來的方塊字。由蠶絲織成的蜀錦具有十分悠久的歷史。所以說成都別名錦城或錦官城的真正緣起與巴山蜀水的桑蠶養植及紡織業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

報到集結處設在四川省人民政府招待所,也就是現在的濱江飯店內。因其濱臨錦江而得名。只見招待所的大院內停放著幾十輛一式軍綠色國產解放牌大卡車、躍進牌嘎斯牽引車和北京牌吉普車。那時講究“備戰、備荒、為人民”,連公共汽車都被漆成草綠色,說是打起仗來好隱蔽。考察車牌號前兩個數字都是“01”,一看便知那是首都機動車輛的編號。報完到,我被帶到冰川組住的房間。別的同志都已經先我到達。這幾天,濱江飯店清一色地都是我們這一幫來自“五湖四海”,且“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去青藏高原科學考察的“臭老九”們。幾百號操著南腔北調的隊伍格外地引人注目。北京大學地球物理專業的講師劉時彬同志身高一米九幾,是我們考察隊里最高的一位,每次外出,總有一些好奇的成都人跟前跟后地圍觀他。老劉詼諧地對圍觀他的人說:“沒買票,怎么可以隨便參觀呢?”鐘玉成是中國科學院北京微生物研究所搞真菌研究的,個頭不高,體重卻有100公斤,是考察隊中最胖的一位。那時候,什么都憑票、限量,國民中瘦人多,像老鐘同志如此體重的人實屬罕見。他一出現,好比見到了一頭大象,更是招惹得行人駐足觀看不已。老鐘對老劉說:“干脆,出張海報,咱倆在成都舉辦一次人體展覽。”司機小關,一臉美髯,逗得服務員姑娘們樓上樓下,直叫他“卡斯特羅”總統。食堂吃飯,哪一桌菜不夠吃,只需“卡斯特羅”出馬,餐廳服務員準會再加兩個可口的炒菜。還有一位孫先生尚志,四十多歲,搞經濟地理的,人稱活字典,天上知一半,地下全知道。說起話來不緊不慢,講開故事絮絮叨叨。他可不管別人愛聽不聽,講起來沒個完,即便剩下最后一個聽眾,他仍不厭其煩地“為您服務”到底。講到高興處,有跳有唱,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說到傷心處,謂然長嘆,甚至下淚失聲。倒也不失為一位業余宣傳鼓吹家。

考察隊共分十幾個小組數十個專業。我所在的冰川組由蘭州大學和冰川凍土沙漠研究所派人組成。冰川組的組長就是大名鼎鼎的李吉均教授。鄭本興任副組長。冰川組共有現代冰川、古冰川、冰川氣象、冰川水文和孢粉等5個專業共10個人組成。老鄭在冰川研究所是我的學科組的組長,是古冰川方面的研究骨干。無論是天山古冰川遺跡,還是喜馬拉雅山古冰期的劃分,都浸潤著他蒸騰的汗水和他留下的堅深的足印。冰川所另一位參加這次考察的就是搞孢粉分析的唐領余,在單位他也是老鄭的部下。蘭州大學一共有4人參加,除了李吉均老師,還有牟昀志和楊錫金兩位老師,另外一位是剛剛畢業的工農兵學員,叫單永翔。小單負責冰川氣象觀測,楊老師負責冰川水文觀測,牟老師和老鄭一樣,搞冰川第四紀研究,也就是古冰川研究。到拉薩后還將從自治區水文總站借調一位協助楊老師的輔助人員,加上一名藏語翻譯和一名司機,冰川組正好10個人。我1970年畢業于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李吉均、牟昀志和楊錫金都是我的老師,所以也是極熟的。說來也巧,在我們這個小小的冰川組,竟可以找出好幾個三的組合:李吉均、鄭本興、牟昀志三位都是1956年南京大學地理系畢業的同班同學;楊錫金、我和單永翔三人都先后畢業于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是校友;李吉均、鄭本興和我又都是四川同鄉……。

“想當年,我給你抬過轎子,現在你該給我抬抬轎子了。”剛見面,李吉均老師這樣對我戲謔道。

文化革命初期,我們正在野外地質實習,突然被學校召回參加運動。帶我們實習的幾位老師一下車便受到當時學校黨委和系總支領導下的運動領導小組的點名批判,鋪天蓋地的大字報從辦公教學大樓一直貼到他們的家門口。兩天前還和我們同吃同住的老教授、老專家突然之間成了文化革命的打擊對象,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我和同班好友秦大河聯名寫了一張不同意如此作法的大字報。署名時秦大河很謙虛,說我的出身好,署名在前,他署名在后。我表示理解和同意。我的父親是農民,他的父親是教授。后來省委派來了工作團,我們倆僥幸地成了后來被批判成“劉鄧反動路線”的首批積極分子。并分別一度擔任班文革小組正副組長,系文革(籌)委員、副主任、主任。由于那張大字報的署名順序,當然也許我的家庭出身還過得去吧,我總是排到前一位。眾所周知,執行“反動路線”的工作團好景不長,兩個月之內便被“批倒,批臭”了,被工作團重用的積極分子們也樹倒猢猻散。在“反動路線”的兩個月之內,地質地理系所有的教師和學生都在工作組和籌委會的領導之下,李老師自然也在被領導之列,所以便有他曾經為我抬轎子一說了。

稍事休整,領取了部分進藏裝備后,便準備分期分批分乘汽車和飛機向拉薩進發。

一種神往的心情激蕩著每個考察隊員的心,更激蕩著我的心。要知道,到西藏,上冰川,這可是我多年夢寐以求的心愿啊!記得還是在上初中的時候,從報紙上看到我國登山運動員王富洲、貢布和屈銀華于1960年5月25日首次從北坡登上珠穆朗瑪峰的報道時,我被他們那種為國爭光的大無畏英雄氣概所折服,更為我國擁有世界上獨一無二和如此巨大的青藏高原而無比自豪。尤其是那被稱為世界屋脊之巔的珠穆朗瑪峰,那海拔8882米的高度,那俊逸飄飛的旗云,那浩浩蕩蕩的白色冰流,對我那年青幼稚的心靈具有多么巨大的誘惑力呀!從那時起,我就深深地立下了有朝一日去世界屋脊工作、考察的宏愿。高中畢業填報大學志愿時,一口氣填報了五六個地理和地質專業的學校。其中蘭州大學地質地理系自然地理專業便是我報考的甲類學校中的第一志愿。大學畢業后專業分配不對口,先到農村,后又被分到氣象局。那時氣象部門由空軍軍管,屬保密單位,挖了大半年防空洞后又被指派到一所中學當老師,地理、體育、語文、政治什么課都教過。只是一想到當年的志愿不能實現時,心里總是惆悵得發慌。直到1974年,借整頓和把國民經濟搞上去的東風,專業歸口,于是終于調入中國科學院冰川凍土沙漠研究所,緊接著就被通知參加這次科學考察。當時的心情比當年突然接到大學錄取通知書時更高興、更激動。

大部分考察隊員被安排乘飛機進藏。大部分人都希望能夠乘飛機進藏。原因很簡單:許多人在那以前從來都沒有嘗到過坐飛機是個啥滋味。像我吧,只見過飛機像鳥兒一樣在天空中飛翔,只有那轟隆的馬達聲告訴我那不是飛鳥而是飛機。可是一宣布乘坐飛機的名單,冰川組只有我榜上無名。有看法,沒辦法,嘴上還得服從。我的年齡最小,按單永翔玩笑式的挖苦話說,這叫做“出門三步,小的吃苦。”再說我還得為李組長抬轎子呢。雖說委屈,讓我乘汽車卻也是順理成章的事。乘飛機的勸我們坐汽車的說:搞地學的就是要多走多看。川藏公路沿線可看可學的東西多著哩。行萬里路,讀萬卷書嘛!李老師是個書迷,說話很少離開個“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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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西平原

4月30日,一個由三十多輛大小不同的汽車組成的車隊,離開成都,離開麥苗正青,菜花正黃的川西平原,徐徐駛上了西去青藏高原之路。從此,我開始了今后大半生都將要全力投入且為之奮斗的冰川科學的研究事業。

天生瀑布老虎嘴

北京牌后開門212吉普車的轟鳴聲使人的精神老是處于亢奮狀態。和著汽油味的灰塵從并不密封的后門縫里襲來,一會功夫便渾身是油灰。連同司機一共8個人,除了駕駛員旁邊一個座位之外,其余6個人3人一排相視而坐在兩條平行的豎排凳上。這樣的車拉東西還行,拉人,真讓人活受罪!人橫坐著,兩眼只想往前看,幾天下來,腰酸腿疼,頭悶眼花。尤其上了高原之后,本來身體很好,也被折騰得惡心嘔吐,坐臥不寧。我們不時地詛咒著北京吉普車廠的設計師們。那以后,我寧肯扛卡車大廂,再也不愿意受乘坐北京212后開門吉普車的洋罪了。司機姓段,來自河南地球物理所。四十來歲,一米八幾的個子,更像個山東大漢。由于車技嫻熟,除了車隊隊長唐天貴駕駛一輛五座北京吉普拉著帶隊的劉玉凱和兩位協助后勤的同志每天提前出發打前站外,我們這輛車以平均30公里的時速行進在車隊的最前面。其余7人除我來自蘭州之外,還有甘肅農業大學1人,中國科學院北京地質研究所2人,中國科學院貴陽地球化學研究所3人。貴陽地球化學研究所陳福明同志是文革前北京地質學院的研究生,也是一位上年度參加過青藏高原第一階段科學考察的老隊員。他是我們這輛車的車長。不知什么原因,斯人腸胃不佳。一旦停車小憩,便像離弦的箭,跳下車便往可以藏身的地方跑去,原來又拉稀了。于是他贏了一個“皇帝”的雅號。那時非洲的埃塞俄比亞有個皇帝名叫“海爾·賽拉希”,陳福明車長天天“賽拉稀”,所以大家不叫他的名字,只管他叫做“賽拉稀皇帝”。若干年過后或開會或出差,當年的老戰友一見面總也忘不了這位經受過世界屋脊考驗的“皇帝”。這位“皇帝”能上能“下”,后來先后“屈”任過貴陽地球化學研究所業務處長和副所長。

來自甘肅農業大學的也是一位工農兵學員,是藏族,叫索多。索多小伙子皮膚黑里透紅,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按他的自我介紹:“呀拉索的索,‘韓信點兵,多多益善’的多。”出口不凡看來索多的漢語功底不錯。索多是農大草原系二年級的學生,出身于西藏念青唐古拉山下納木錯湖畔一戶牧民家庭。上大學前曾被招收到昌都汽車運輸修理廠當過工人。普通話講得十分“呀古都”。但是一路上大家都喜歡向他學習一些簡單的藏語對話。大概還是那旬“民以食為天”的最高指示起作用吧,我記得我們學會的第一句藏語便是:“撒瑪撒,著!”(吃飯去!)。

第一天住天全。從成都算起,行程才190公里。由于許多司機都是剛從部隊上轉業不長時間的新手.說是當了幾年的汽車兵,實際上毫無行車經驗可言。我們隊上的許多“師傅”們還算不錯,好歹還能把汽車開著走,哪怕慢一些呢。不過話又說回來,由于川藏公路山大溝深,水急路險,車上各種裝備器材和科學儀器值錢自不必說,考察隊員雖是一些不值錢的臭老九們,倒也是人命關天。所以他們雖然車開得慢一些,卻也十二萬分的安全。后來車隊順利到達拉薩,由于有『這二千五百多公里安全行駛的經驗,他們真成了“又紅又專”信得過的駕駛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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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藏的汽車隊

天全是四川省的一個縣。這地方在中國革命近代史中因為有張國燾“南下天全有大米和臘肉吃”的典故在我腦海里留下過深刻的印象。在四川,這是一個不算大的縣城。它濱臨青衣江,山青水秀,確實是一個民殷地肥的好地方。

天全縣西扼川藏公路的要沖,是四川盆地進入藏區高原的必經之路。

因為要翻二郎山,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天剛麻麻亮車隊就出發了。兩小時后,我們來到二郎山下一個叫新溝的雞毛小鎮。川藏公路從小鎮中間穿城而過。抬眼向西望去,二郎山高聳入云,果然名不虛傳。只見滿眼的綠樹蔥籠,滿山的飄紅滴翠。山巒起伏,鸞峰嶙峋。深遂莫測的山谷中波詭云譎。條條白練似的云霧在山腰上纏來繞去,使本來就讓人有無限神秘感覺的群山益發縹緲虛幻,真讓人相信那該是神仙出沒的地方。隨著涼涼的山風襲來,我們聽見一陣高似一陣的吼嘯聲。有人猜說那是林濤,有人則認為那是瀑布濺落谷底的轟鳴。

在新溝小憩時,“皇帝”老陳自然忘不了上茅廁。汽車在兵站加足了汽油后,我們駛上了被林海和霧氣遮裹著的盤山公路。自1952年通車以來,公路已經運行20多年了。二郎山的盤山公路兩旁經過20多年的風雨滋育,經過20多年的保養維護,當年開山放炮炸斷的古樹老藤的殘體早巳蕩然不存,代之而起的是更令人心醉的新葉繁花。不過透過翡翠般的水葫蘆葉和那迎風招展的馬桑枝,當年的炮眼鑿痕仍依稀可見。剎時,一幕幕戰士懸空作業圖在我的腦際嘩然展開。鐵錘的敲打聲,千年老巖的爆炸聲,戰士們的歡笑聲,山泉的咆哮聲匯成了一首雄壯的二郎山開山筑路的進行曲。回想起人民子弟兵硬是靠著一顆赤熱的心再加上兩只打滿血泡的手開通了這擋在康藏前進方向上的第一座萬丈高山,一種無限的敬意油然升起。不知誰起了個頭,合著車輪滾動的節拍,我們唱起了“歌唱二郎山”的曲子,連平時不茍言笑的段師傅也加入了我們的小合唱:

“二呀那二郎山,高呀么高萬丈,

枯樹那荒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崗。

羊腸小道那難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擋,那個被它擋;

二呀那二郎山,滿山紅旗飄,

公路通了車,運大軍守邊疆……”

此時此刻,我們才真正體會到這曲久唱不衰的歌聲歌頌的不僅是二郎山,而更是當年那為和平解放西藏立下頭功,不怕流血流汗甚至犧牲生命的筑路大軍。

車隊繼續盤旋而上。急彎標牌不時從車窗外面驟然閃過。許多路段是前不見去路,后不見來蹤,這大約便是山窮水盡的意境了。“快到老虎嘴了。”車長陳福明同志告訴我們。果然,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靠公路的左前方望去,只見危崖突起,蓋住了公路上方天際,那形態就是一個欲吞萬物的血盆大口。古樹長藤的錯節盤根包裹著搖搖欲墜的巖石,細細的水流順著那些根須的末梢飄濺下來,紛紛撒落在車棚和車窗上,頓時覺出絲絲涼意,股股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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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郎山

突然,車身一斜,我們進入了一段向里凹曲的大急彎。緊接著一陣雷鳴似的吼聲撲面而來。原來這就是著名的老虎嘴瀑布。老虎嘴瀑布既是天工造化的產物,又是當年筑路大軍精心構思的藝術杰作。二郎山,山有多高水有多高。即便在二郎山海拔3437米的最巔處,也可以掘地而為泉。作為一個碩高朋大的天然屏障,二郎山體橫桓在四川盆地的西緣,豐沛的太平洋濕潤氣流順著長江各支流源源不斷地涌到這里,抬高、攪動而形成一個強勁的降雨中心。二郎山的年降水量高達2500毫米以上。如果說前山不遠處的雅安市是中國的雨城的話(由于二郎山的屏障作用,雅安市的年降水量高達1900多毫米),那么二郎山堪稱中國的雨山了。自從1975年我首次進藏途經此地到1993年近20次往返二郎山,無論什么季節,無一次不是在霏霏雨海中穿行。1950年修筑二郎山公路時,工程設計人員巧奪天工,硬是在壁陡的懸崖上鑿出了這段半邊隧道,于是原先那奔瀉的瀑布就變成了這半邊隧道的天然洞簾了。

段師傅有意放慢了車速。當汽車駛過這天然水簾的時候,我們好像不是行駛在公路上,而是游戈在銀河中。瀑布飛濺出的水珠,在天光的映襯下,散發著五彩的亮斑,宛若銀河系中那璀璨奪目的萬顆星辰。

穿過老虎嘴瀑布,我們的視野突然變得清新起來。原來我們進入了兩條霧帶的中間地段。遠處,銀練似的瀑布和山溪在蒼翠欲滴的林海中時隱時現。近處,競相開放的大葉杜鵑絢麗嬌艷。不遠處,幾棵姿態婆娑的云杉樹渾身上下掛滿了金線般的松蘿。樹杈上積滿了厚厚的腐葉。從腐葉堆中抽出的幾枝顏色各異的杜鵑花更令人叫絕不已。于此,我們又體會到“老莖新花”的另一種意境了。在那以后,每當這個季節路過二郎山途經這一段公路時,我總要囑請駕駛員同志盡量把車開得慢一些,以便再次欣賞這自然界奇妙的天作之合。直到1993年(1994年因二郎山隧道工程開工,車輛繞道石棉而未能再睹二郎山風光,不知那老莖新花、飛泉瀑布,還有那半邊隧道等景觀能得保全嗎?),這些共生在松杉之上的杜鵑花還依然綻出美麗的笑嫣,迎送著過往行人賓客。只是那腐葉層堆得更厚了些,那杜鵑枝干更粗壯了些,那色彩紛呈的花兒更嬌艷了一些。讀者諸君若有機會駕臨二郎山,千萬別錯過了欣賞這一景點的機會啊!

瀘水之濱會故知

人們在形容山體的高大及氣候環境的復雜變化時愛說: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殊不知在二郎山埡口,你會發現,一山有兩季,前后不同天。剛才還是云霧茫茫,轉眼之間仿佛從雨季進入了旱季。二郎山東坡總是望天不見日,俯首不見地,林海森森,云海茫茫。可這山的西邊卻多是風和日麗、藍天白云。鳥瞰大渡河谷,云海不見了,林海也不見了。映入眼簾的盡是干旱山坡或山坡較為平緩處的層層梯田。下山后,看到在大渡河兩岸的田邊路旁的崖坡上竟長滿了仙人掌一類亞熱帶干熱河谷相植物。體如人形的仙人掌瘋了似地蔓延滋生,與莊稼爭水爭肥爭土,已成了當地農業生產的一大害。初來乍到的外地人要是晚上外出,迎面見到一株仙人掌,往往會被它們那張牙舞爪的怪姿鬼形嚇個大踉蹌哩。

與二郎山東坡恰成鮮明對照的大渡河干熱河谷自然景觀在氣象學上被稱為“焚風效應”。當氣流運行方向與山脈走向幾近垂直角度時,在兩山夾一江的地形條件配合下,從山脊一側翻越過來的濕潤氣流來不及下沉便又爬上了另一條山脈的脊部,于是在河谷地帶很難形成一定規模的降雨過程。這種現象在橫斷山脈的三江(金沙江、瀾滄江和怒江)河谷中普遍存在。究其原因,便是那“焚風效應”在作怪。

我們沿著大渡河東岸緩緩上行,不久便到達瀘定縣城。這天,正好是“五一”國際勞動節。打前站的同志已為我們在西藏交通廳瀘定運輸站聯系準備好了一應食宿事宜。聽說我們是赴西藏的科學考察隊,服務員將招待所里里外外打掃得干干凈凈,床單、被褥和枕巾全部翻換一新。食堂專門殺了一頭大肥豬。開飯時八萊一湯。每桌放了一瓶從北京帶來的二鍋頭。記得那時的65度北京二鍋頭一元多錢一瓶,相當于我們途中一天的生活補貼費。當時市面上的“茅臺”、“五糧液”也隨處可見,每瓶也就是幾元錢。只是那時人們的工資太低,很少有人問津。

我們考察隊進西藏多是住運輸站。從成都到拉薩,川藏公路沿線每隔100公里左右便設一個運輸站,統屬西藏交通廳管轄,類似于鐵路系統的建制,獨立于地方黨政部門的領導。

飯后天時尚早。運輸站緊靠大渡河,躺在床上都能感覺到大渡河水對堤岸的劇烈振動。越過濁浪排空的江流,對岸是一個古老的泥石流沖積扇。沖積扇的面積有十多平方公里大小,上面種植著油菜和小麥。透過青黃相間的小春作物,可以看見一座年代不算久遠的中西合壁式建筑。這就是許多老紅軍在長征回憶錄中所談到的瀘定天主教堂。當年毛澤東等紅軍領袖指揮紅軍搶渡大渡河時就住在這里。全國解放后巳在其附近建了一座瀘定縣中學。記得在成都聽一位同學告訴我,甘孜州有兩位高中時的同學,其中一位和我同姓,叫張孝純,大學畢業后夫婦二人被分配到瀘定中學任教。另一位政法學院畢業后分配到爐霍縣公安局,后來由于工作出色先后被提拔為縣委書記和甘孜州委副書記,他鄉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何不趁此機會前去拜訪呢?于是給行車組長“賽拉稀”和帶隊的劉玉凱同志請了假,我便單身一人前往瀘定中學。去瀘定中學必須經過舉世聞名的鐵索橋。我提著一袋在成都分發的廣柑,穿過瀘定縣城,約半個小時之后來到讓我們這一代人無限敬仰的天險瀘定橋。

一橋鎖江,萬夫莫開。果然名不虛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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瀘定橋

大渡河在鐵索橋橫過的地方寬約100來米。向橋下看去,只見河水湍急,黃色的波浪一排趕一排地從上游涌來,吼聲如驚雷爆炸。從巴顏喀拉山滾滾流來的冰川雪水,逶迤千里,仍未褪去全部寒意;飛濺而起的浪珠被河風吹刮到臉上頗有幾許滲涼的感覺。再看那橋,13根碗粗的鐵鏈凌空飛架在大渡河的東西兩岸。其中下部9根均勻并排為橋面,上鋪木板后即可過人過畜。兩邊各有兩根鐵鏈分做護衛橋欄。由于橋面高出水面三十多米,跨度很大,初上橋面的人把不穩腳步的平衡,晃來倒去,竟裹足而不敢向前;若是心臟有毛病的人,更覺頭暈目眩,惡心嘔吐。要是心里害怕又非過橋不可,切記別往橋下看。因為水的流速太快,會使人產生水流不動而橋面迅速向上游飄去的幻覺。由于年輕,平時又喜歡體育鍛煉,所以我自覺無事很快就適應了。我不時一邊摸摸那粗壯冰涼的鏈索,一邊注視著那滾滾而來又急忙滾滾而去的大渡河水,心里默頌著毛澤東那氣勢磅碟的詩句:“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是啊!想當年北上抗日的紅軍戰士,在國民黨各路軍閥的圍追堵截之下,終于來到這一橋相接的瀘水之畔c想不到橫桓在面前的不僅是滾滾的急流,還有對岸那各種火炮的交叉封鎖。橋面的木板早被抽去一空,剩下的鐵鏈在飛嘯的彈火中痛苦地搖曳著.仿佛它們也盼望著得到紅軍的解放。最后,長途行軍、戰斗的疲勞之師,竟然能以極小的代價打破了敵人的封鎖,強行通過了瀘定鐵索橋,贏得了勝利北上,創造了古今中外戰役戰術史上的偉大奇跡。第二天,全隊統一組織參觀,一位當年在這里戰斗過的紅軍戰士介紹說,奪橋后,紅一軍團政委聶榮臻和總參謀長劉伯承在紅四團政委楊成武將軍的陪同下,當天夜里來到橋面上。聶帥不無感慨地說:“我們勝利了!我們勝利了!全國解放后,我們一定要在這里建一座紀念碑,用以緬懷我們的先烈,讓子孫后代別忘記我們的勝利來之不易呀!”劉伯承元帥也情不自禁地在橋上連跺了三腳。邊跺邊說:“瀘定橋呀瀘定橋,我們為了你花了多少精力,費了多少心血,現在我們勝利了!”看來,只要真理在手,軍心所向,萬民支持,什么樣的困難都可以克服,什么樣的天險也能突破。

瀘定橋建于清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在橋的西岸有一座石碑,上刻有康熙皇帝御筆手書“瀘定橋“3個正楷大字。還有一塊石碑上刻著兩句詩:“瀘定橋邊萬重山,高聳入云千里長”詩句一方面說明鐵索一橋鎖萬山的險要地理位置,另一方面也蘊含著一層瀘定一城自古以來就是漢藏千里相通的必經之路的意思,而鐵索橋的建立正是藏漢人民團結友好的歷史見證。在西岸橋頭上方的石壁上修了一座“紅軍樓”。內中主要展覽著當年紅軍飛奪瀘定橋的光輝史實、文物和圖片。那位紅軍老戰士總是繪聲繪色地給前去參觀的客人講解著當年中國工農紅軍英勇奮戰可歌可泣的偉大業績。

參觀完瀘定橋后,不禁使人想到一個題外之題。那就是在300年以前,想既無動力、又無機械起吊運輸條件的保證,憑借人們一雙雙手,一雙雙肩,一雙雙腿,無論如何也難以理論凌空架起這座千鈞鐵橋的工程技術方面的難度。一扣鐵環長20厘米,以兩公斤計,加上環扣相套的重迭部分,每根百米長鏈至少重1500公斤。如何將這些人力幾乎不能為的鐵索牽引到洪流滔滔的彼岸,并且使每根鐵鏈拉伸、固定并保持相同的下垂弧度,就是在科學技術十分發達的今天也非輕而易舉之事,何況在3個世紀以前這塊洪荒、落后又無交通條件可談的邊遠小鎮呢。一座瀘定索橋,懸吊著多少歷史的奧秘,又給走向這歷史的人們以多少真理的啟迪!

下紅軍樓后沿著大渡河西岸的狹窄小道,十幾分鐘就來到瀘定中學。老同學見面,喜出望外。盡管一個勁地聲明一個小時前才會過餐,看上去她們一家也剛剛放下碗筷,可是主人仍執意重擺酒席,張孝純同學的丈夫小郭家務操持得不錯,更能喝酒,兩個小時之后把我這位考察隊里有名的“海量”灌得醮醮然,昏昏然,可他卻像沒事一樣,一邊和我碰杯,一邊進到廚房里,一會兒加一個青椒肉絲,一會兒加一個蒜泥白肉。我指著從成都帶來的廣柑,說這是一點小小意思。可他們說瀘定這地方啥都產,啥都有。說著從床下拖出一筐黃果,就是廣柑,當地人叫黃果,和川南、貴州、云南有些地方的叫法相同。一看那黃果的個兒比我帶來的廣柑大,色澤更亮鮮。喝完酒剝了一個嘗嘗,質嫩肉甜。臨走時我放下了一袋成都的廣柑,又提走了一筐瀘定的黃果,是小郭同志用自行車給我送到運輸站住地的。

天地之大說來也小。當年同學畢業后各奔東西,想不到10年之后竟在這瀘水之濱相聚。我對他們夫婦來到這“老、邊、少”的山區從事教育工作的選擇表示欽佩。可是他們說我不遠數千公里去西藏科學考察更了不起。其實從我高中畢業報考地理專業那一天起,就沒有想到干這行是一件苦差事。真所謂“人不畏苦,奈何以苦懼之?”倒覺得只有西藏高原這樣的地方,才是我事業的理想天地、冰川研究的神圣殿堂。

新路海的古冰磧

瀘定到康定60公里遠,一溜的漫上坡。兩岸高山林立,谷地中河水湍急如飛。西行20公里左右,康定河便與大渡河分手而去。只見兩河合流處涇渭分明:大渡河水渾如攪,康定河水清似銀。由于河床越來越狹窄,坡度更陡了,康定河水撞擊在谷地和兩岸的巨石上,迸發出迭迭相加的沖天浪花。記得1969年大學工程地質實習經過秦嶺山中的褒河時,見某河段里一巨石上書“袞雪”(“滾”字偏旁以河水代之)二字。傳說是三國時魏王曹操騎馬駐足于此觀賞河水浪花飛濺似雪而題。而目下所見,康定河數十公里河谷中日日夜夜,長年四季全是滾動著的“雪花”,尤如萬斛珍珠噴灑。在兩岸青山的映襯下,無些許雜色,光艷奪目。似乎在康定河的源頭,有一臺高功能的織機,源源不斷地將織出來的白色錦緞向下游輸去,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遺憾的是當年東漢丞相無緣到此一游,否則,他一定會揮毫書曰“滾雪流”于這康定河了。

康定是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首府所在地。許多外地人,特別是外省人以為甘孜才應該是自治州的州治之所。其實這是一個很容易犯的錯誤。甘孜只是一個縣份,離真正的州府康定城還有兩天多的汽車路程。在60公里旅程的盡頭,你怎么也難以想像到兩山逼一水的狹窄谷地會突然峰回路轉、山窮水盡后一派繁華景象的街市魔術般地展現在你的面前。后來有一次路過康定時巳在州里任副書記的高中同學陳開華給我們介紹說:“我們這個地方,山是跑馬溜溜的山,城是康定溜溜的城,一條溜溜的康定河穿城而過。”又說:“康定城另外還有一個名字叫做“打箭爐”,傳說蜀漢丞相諸葛孔明西渡瀘水、南擒孟獲在這里煉鐵造箭。”并指著東北一角的柱形山頭對我說:“那就是當年煉鐵的爐窯。”山頭很高,頂部常年云遮霧繞,果真像一座即將出鐵的高爐。距康定城北約10公里處,有一個大溫泉。在瀘定時張孝純同學告訴我,到了康定城一定要去洗洗溫泉,說大溫泉里含有多種對人體健康有益的礦物質。不過她說洗溫泉時小心水中有蛇,前幾年有人被蛇咬傷過呢。嚇得我路過幾次康定城都沒敢去洗溫泉澡。直到1992年陪同日本學者從西藏考察返回途經康定時才如愿以償。不過這時有關部門已在溫泉出露處圍地為池,在原有的基礎上又蓋起了幾十間專為游客洗浴的湯房。現在的過往行人不論天時早遲,多要在溜溜的康定城住上一天半宿的,除了體會康定情歌優雅的意境外,恐怕洗一回可祛百病的溫泉澡也不失其為主要目的之一。

出康定城西南,過公主橋,汽車一加油便駛上了折多山的盤山公路。

公主橋,相傳是文成公主當年進藏與松贊干布和婚時經過這里,見兩岸漢藏百姓來往交通十分不方便,就讓隨行工匠按內地技藝設計建造的一座單孔石拱橋。橋面寬不足5米,跨度約5米。現在的川藏公路橋與公主橋并行而架,公主橋保存完好。只是經年不用,其上青苔蒙面,雜草叢生,要不經人指點,絲毫不會引起人們格外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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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公路線

折多山屬大雪山山脈。它坐北向南,橫斷川西高原。如果天氣晴好,站在折多山上南望,橫斷山最高峰——貢嘎雪山一覽無余。與二郎山不盡相同的是,折多山植被以高山灌叢為主,地貌形態明顯地表現出古冰川作用的特征。可惜第一次參加野外科學考察,又是在行車途中,幾位冰川專家們都是從天上走,對那些屬于我專業范圍之內的地貌現象,“無緣對面不相識。”后來才知道,康定河的源頭分明是一條經過第四紀冰川作用過的箱狀“U”形槽谷:寬淺、平緩。在經過后期冰水夷平的冰磧階地上長滿了次生的高山箭竹。一片片新開墾出來的荒地上已種上了蘋果樹秧;一幢幢新建的紅瓦樓房矗立在青翠的竹原之中。

當車隊行進到海拔4000米左右的高度時,突然一陣寒風襲來,康定城里雖涼還暖的感覺頓時一掃而光。只有“皇帝”一人正閉目養神,顯得十分安閑自在,嘴角邊流露出些微微的嘲笑。原來他早巳套上了毛衣毛褲。這時我們才想起了他昨天晚上的忠告,可是當時誰也不在意。真是不碰南墻不回頭。我們迫不及待地從各自的高山包中取出衣物加在身上,一邊贊揚著陳福明同志的先見之明,一邊觀察著車窗外面景物的變化:一陣陣濃霧從貢嘎山方向涌來,能見度驟然降低。汽車打亮了桔黃色的霧燈,依次放慢了車速。只見寒冷的霧氣所過之處,地面上,灌木的枝條上,電桿上都結滿了一層粉白粉白的霧淞。電話線被結滿的霜凌壓得深深的下垂著。在一處路面較寬的地方,車隊停了下來。路面越來越滑,沒有加力擋的車都臨時加掛了防滑的鏈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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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藏公路上的冰凍災害

好不容易才爬到海拔4300米的折多山口。回首下望,折多山谷地變成了云的河、云的湖、云的海洋!西南方向上的貢嘎雪山像一尊玉色觀音端然矗立在云濤之上,是那么的肅穆,是那么的安祥!貢嘎山是我國著名的海洋性冰川分布區。在它的四周冰川溢流。東坡有風景如畫的海螺溝冰川,西坡有被當地藏胞視為圣物的貢巴冰川。只是此行的目的是西藏,我心里默默自語道:“等著吧,總有一天會來光顧你的!”世上的事說來也巧,就在我撰寫本書時,成都山地研究所一紙調令飛到我的手中:我被調到四川,以后將專門負責貢嘎山的冰川研究工作。

翻過折多山,我們進入了川西高原面。高原面上的公路寬敞、平坦、順直。經過新都橋、乾寧、道孚、爐霍兩天行程,我們來到甘孜縣,住在城西3公里的甘孜運輸站。途經爐霍縣境時,1973年大地震的痕跡仍歷歷在目:地縫、裂溝、滑坡、斷崖比比皆是。令人驚異的是,竟然沒有見到一處地震后人民流離失所、房屋斷壁殘垣的凄苦景象。原來黨和政府及時派來了救災慰問團,送來了大批救災物資和款項,利用當地豐富的森林資源優勢,生產自救,按抗八級地震烈度標準為災民們蓋上了新房。從那房頂上嘩啦啦飄揚著的五星紅旗,可以想見當地各族災民們對共產黨、對社會主義祖國的無限感激之情。

甘孜城座落在雅礱江左岸。這里地形開闊,水美草肥。碉樓式的屋舍,一望無際的草原,河漫灘上成片的沙棘,公路兩旁高聳入云的白楊,還有漫山遍野的羊群和牛群,牧羊姑娘那悠揚婉轉的歌聲在藍天白云下回蕩。所有這一切與碧綠如染的雅礱江水相映成趣,構成了一幅美不勝收的甘孜高原的風情圖畫。在這幅美麗的畫圖中,最使人不能忘懷的則數在皚皚雪山輝映下的甘孜白利寺。白利寺是西康地區最著名的藏傳佛教喇嘛廟。它的著名之處還在于它有極動人的革命歷史。早在1935年紅軍長征途中駐蹕甘孜時,時任白利寺主持的格達活佛在紅軍的宣傳教育和實際行動感召下,帶領當地廣大僧俗民眾,積極支援紅軍北上抗日,因而被推選為蘇維埃博巴藏語,即藏族人民的意思)政府副主席,與紅軍總司令朱德同志交往頗深。紅軍北上后,格達活佛將許多傷病員裝扮成喇嘛,治病養傷,然后進行了安全轉移。新中國成立后他堅決擁護我黨和平解放西藏的政策,被選為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西康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當他了解到西藏上層統治集團中有少數人正在進行“西藏獨立”的陰謀活動后,主動推遲朱總司令電邀他赴京的行期,卻要求先赴昌都、拉薩去做上層政、教人士的思想轉化工作,宣傳黨的民族政策。當格達活佛抵達昌都后,受到帝國主義英國特務福特及其幫兇的嚴密監視,甚至不惜使用卑劣的手段多次投放毒藥將格達活佛殘害致死。格達活佛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貢獻了自己寶貴的生命,也為歷史悠久的白利寶剎增添了無限的光彩。他的事跡不僅在甘孜地區僧俗人民中廣為傳頌,而且和他主持過的白利寺一起永遠載入了中國人民的革命歷史史冊。

離開甘孜運輸站約三四個小時的行程,我們抵達馬尼干戈兵站。這是個三岔路口,向北經石渠縣可通青海玉樹,向西便是川藏公路的要沖雀兒山了。高原春晚,雀兒山還處于冰封雪凍之中。谷地中冰川還未完全進入消融期。以冰雪融水為主要補給來源的馬尼干戈河的水流還不太深,流速也不急。汽車還沒進兵站的大門,老遠就聞見一股鮮魚的香味。原來隨同打前站的回族老張是專搞動物研究的。他用自帶的粘網捕來兩大桶“高原細鱗鯉魚”,兵站炊事員是地道的四川人,經他們一烹調,味道鮮美異常,連平時不愛吃魚的索多同志也接連“消滅”了三大條。動物組張學忠告訴我們,這種魚是高原河湖中的常見種,由于常年生活在冰冷的雪水中,脂肪尤其發達,鱗片又細又碎,所以在魚類分類學上被叫做細鱗鯉,也有人稱之為“裸鯉”的。

第二天一早,我們離開了馬尼干戈,一個來小時后,來到新路海,這是雀兒山東坡山腳下的一個冰川湖。湖面海拔4000米,面積2平方公里左右。因為谷地源頭有一個小冰川,所以倒也可以無師自通,書本上的理論和眼前的實際一結合,依次看去,上面的冰川,下面的冰湖,冰湖四周的冰川側磧、終磧似曾相識,歷歷可數。這便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的冰川,冰磧。雀兒山,新路海令我終身不忘。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許多同志都是第一次見冰川,于是我這位實屬外行的內行,隨著大家的提問聲,煞有介事地給大家進行了一堂有關冰川的科普教育:“大約在一萬多年以前,我們地球又經歷了一次寒冷時期。尤其在我們北半球,從北歐的阿爾卑斯到青藏高原的喜馬拉雅,普遍發生了一次大規模的冰川前進。國外冰川學家把這次全球規模的冰川前進稱為玉木冰期(Wilrmglaciation),在我國又稱之為“珠穆朗瑪冰期”,由于這是地球進入第四紀地質歷史時期以來最近的一次冰進,所以習慣上又叫做“末次冰期”(Lastglaciation)。自那以后,氣候重新變暖,冰川后退,有的冰川甚至消失而我們的地球進入了氣候適宜期或“冰后期”。冰后期一直延宕到現在,也就是說地球的發展歷史進入了第四紀以來的全新世。全新世以來的氣候也發生了許多次小的冷暖波動變化,主要的有兩次,一次便是距今3000到5000年前的冰川前進,科學上稱之為“新冰期”(Neo-glaciation),另一次就是距今300年左右的小冰期(LittleleeAge)冰川前進。……”不少人對我的振振有詞贊嘆不已,然而我心里明白:我在背書呢!不過后來的研究證明,雀兒山的現代冰川的確是新冰期冰進的產物,新路海正是新冰期以來冰川不斷消融后退形成的冰川終磧堵塞湖。

聽完我的冰川“科普”講演后,我們結伴來到湖邊,對著清澈的藍天,對著潔白的冰川,對著同伴和同伴們倒映在湖中的身影,留下了一張張永久的紀念。

二郎山是盆地中的高山,雀兒山卻是高原上的高山。雀兒山的山根比二郎山的山頂還高出1000米呢!離開波光鱗鱗的新路海,我們開始翻越雀兒山。雀兒山是川藏公路北線的必經之路,也是川藏公路在四川境內最后也是最高的一座大山。公路兩側山坡上是厚厚的積雪,積雪層下隱隱約約可以發現一叢叢低矮的小葉杜鵑樹,幾只雪雞撲打著翅膀向山坡的高處跑去,在雪地上留下了幾道長長的槽印。公路路面上的積雪在來往汽車的碾壓下,已變成又硬又滑的冰溜。盡管加大了油門,汽車仍然慢慢地爬行著。車窗上蒙上了一層厚厚的霧氣。雨刷不停地擺來擺去才勉強看清前面的道路。一陣冷風刮過后又下起了雪霰,打在車棚上,噼噼叭叭,像炒豆子一樣。新雪落地,連路也不好辨認了。我們走走停停,生怕把車開進了不見輪廓的排水溝。看到這艱苦的環境,我們又想起了當年的筑路大軍,他們就是在這樣的冰天雪地中,把川藏公路鋪筑在這飛鳥也難過的雀兒山上,延伸到金河江邊。一時間,我們仿佛又聽到了當年那鐵錘鏗鏘的敲打聲,此起彼伏的夯路號子聲,開山放炮的爆炸聲……我們唱起了《打通雀兒山》,歌聲越來越宏大,越來越嘹亮:

“提起雀兒山,自古少人煙;飛鳥也難上山頂,終年雪不斷。”

“人民解放軍,個個是英雄漢,鐵山也要劈兩半……”

這是詩人高平當年隨軍采風時為雀兒山公路通車譜寫的歌曲,和《歌唱二郎山》齊名。

雀兒山埡口公路通過處的海拔高度為4889米,比二郎山埡口還高近2000米。在1952年通車以前這里真個是“千山鳥飛絕,萬里人蹤滅”的去處。即使公路修通以后,總是有半年時間大雪封山。尤其在雀兒山的西坡,正當沿金沙江北上水汽通道的要沖,紛紛揚揚的大雪由冬初下到春末。有時下得狠了,一次可以下到幾米厚。道班工人就在最容易積雪的地段架一座純木結構的防雪“隧道”。在無法搭架施工的路段,積雪厚了就用推土機推,推出一條冰雪走廊。倘然兩頭的車迎面開來,正好在這冰雪走廊中相遇,那麻煩就大了,曉事的司機想法子退一退,倒倒車,興許能化干戈為玉帛;如果雙方都是“二桿子”,免不了就成為“路窄的冤家”。這時節,道班工人兄弟一邊兩頭勸慰著,一邊想辦法指揮后來的車輛停在適當的地方,否則積多難返,矛盾化解了,想倒車也找不出地方。段師傅很有經驗,每當遇到復雜路況時,總是先打喇叭,要是霧大雪稠,一定加上霧燈探路,碰上來車,減速或停在一旁,還很有禮貌地告訴對方說后面有車隊,請多關照。我們小心翼翼地在滿是積雪和冰溜的公路上行駛著。北京吉普雖然前后加力,仍不時感覺到車的后半截甩來甩去,像喝多酒的醉漢似的。道班工人兄弟們分頭在緊要路段上梭巡著,不時地向過往車輛指點著前進的方向。望著養路工人那一雙雙因霜風吹刮變得樹皮般粗糙的大手和一張張被高山紫外線以及強烈的雪面反光照射灼烤而變得黝黑面孔,一種無比崇敬的心情油然而生。藏族同胞把川藏公路譽為連結首都北京和西藏拉薩的一座“金橋”和“一條金色的飄帶”。為了維護這座金橋的暢通無阻,讓這條金色的飄帶永放民族團結的光芒,幾十年來,就是這些養護道班的兄弟姐妹們一代接一代地前赴后繼,年復一年地頂風冒雪,戰天斗地,不怕流血流汗,餓了,抓一把糌粑,渴了,捧一團冷雪……有的因工傷,或因突發性疾病來不及送到幾百公里之外才有條件治療、搶救的醫院而長眠在這雪嶺冰峰之巔。他們真是千里川藏線上最可愛的人!

聞名遐邇的德格城

翻過雀兒山,便進入了長江的主源金沙江流域。我們沿著金沙江的一條小支流德格河向金沙江駛去,一過金沙江就算“入藏”了。距江岸30公里有一個人煙稠密的去處,這便是聞名遐邇的德格城。這是四川省沿川藏公路北線最西端的一個縣城。它坐落在德格河南岸的一個山坡上,依山傍水。房屋鱗次櫛比,一式的土木結構,完全的藏族風格。一排排兩層或三層樓房建筑整齊、美觀、大方。由于明顯地采取了上小下大的梯形建筑形式,給人一種穩固、凝重的感覺。后來才知道,梯形是藏式建筑的基本風格。普通民居是這樣,宏偉的布達拉宮和日喀則的扎西倫布寺也是這樣,就連建筑物上的門窗也是一個一個的小梯形。德格縣是林區,木材資源十分豐富。房屋的墻壁都是由選料均勻的一根根圓木十字相交嵌成的。正面和兩側的圓木墻用當地出產的朱砂紅土染成暗紅色,而窗戶的框卻用石灰染成純白色(有的農區也有用油漆染成暗紅色),更顯得古樸,明快,窗梢和門梢上掛著印滿經文的麻色幡旗。各家各戶的院墻上、屋角旁種滿了吊金鐘、月季紅或藏紅花。而房前屋后則生長著白刺花和束花報春。一個家種,一個野生,彼此相映成趣,看上去真是一派祥和、富足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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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式兩層建筑

德格古時候是一個小王國,歷史上它以能印刷精美的佛教經書而享譽海內外。據說我國藏文喇麻教經典全部出自德格城的印經寺。正由于這個緣故,小小的德格城也成了眾多佛教僧侶們朝拜的圣地。

金沙江是四川省與西藏自治區的天然分界線。過金沙江大橋時天色已晚。我們一一下車,帶隊的劉玉凱同志在打前站的車途經橋頭時下車專門等候我們。此時他取出解放軍總參謀部和中國科學院有關進藏考察的批文,讓我們接受守橋部隊值班戰士的檢查,清點人數而且準確無誤后依次放行。可惜當時橋上無燈,而且車輛過橋時也不允許開燈,江面一抹黑。只隱約聽見汽車發動機聲之外的江水沖打在橋墩上發出的嘩嘩聲。車過橋心時,憑著手電筒的光亮,大家掏出筆記本,記下了這值得紀念的時刻:1975年5月5日,傍晚8時25分。青藏高原號稱世界第三極,那時一般人去西藏的機會不多,更何況作為一名科學考察隊員能親自去一趟世界的屋脊,從科學的意義上講無異于去了一次南、北極。1987年我有幸赴南極參加日本第29次南極考察隊,對東南極日本的飛鳥站、昭和站和瑞穗站進行了考察。其中飛鳥站位于內陸90公里,瑞穗站位于內陸300多公里。我是作為第一個中國人首次同時到達過日本3個南極站訪問考察的科學工作者。當我從考察破冰船上乘直升飛機首次降落在南極大陸時,我同樣記錄下了那一個終生難忘的時刻:1987年12月22日,南極當地時間上午10時50分。在我的野外考察日記中是這樣記錄首次過金沙江大橋的情景的:“……1975.5.5,德格縣城,海拔3300米。遇冰雹,十分鐘內鋪滿了公路和公路兩側的山坡和川地……8:25分過金沙江大橋,橋岸里程距馬尼干戈138公里,橋面海拔高程3000米。可惜橋面無燈,江面一抹黑……,當車行至大橋中心時,我們都激動地喊叫著:“入藏了!我們入藏了。”

前不久,我已接到日本極地研究所渡邊興亞教授的邀請,要我在方便的時候赴北極參加由他負責的一個日本北極站的考察研究,我憧憬著這一時刻的到來。

從唯遠唯長的劃分原則出發,金沙江是長江的正源,也是長江的主源習慣上從四川省石渠縣直門達鄉(這以上便是江源段又叫通天河)算起一直到宜賓都稱為金沙江,全長約2300公里,若包括通天河在內則金沙江全長3481公里。金沙江大致與瀾滄江、怒江平行而與它們合稱為橫斷山三江流域,只是到了云南麗江石鼓附近才與瀾滄江和怒江分向而撒手東流。金沙江不僅水量豐富而且天然落差極大,達到5142米,水能蘊藏量為2813萬千瓦。換句話說吧,它相當于10個葛洲壩裝機總容量的電能。因長江漂流而大出風頭,大紅大紫的虎跳峽就生在云南境內的金沙江段。虎跳峽的右岸就是我國緯度最南的冰川分布區玉龍雪山;左岸是哈巴雪山。峽長16公里,江流在虎跳峽中連續下跌七級陡坎,落差高達170米。河谷最窄處才30米。如果在此修建一座“虎跳電站”的話,可以獲得528萬千瓦的發電裝機容量,即相當兩個葛洲壩水電站的效益。

金沙江流域廣大,水量豐富。早在1958年就有人提出西線南水北調的科學方案。就是將金沙江的水量截獲一部分經青海、甘肅導入黃河上游以解決西北干旱地區缺水之虞。近年來,我國有關部門又舊題重開,委托有關科研、水利部門對這項工程的可行性進行前期調查研究和論證。

總而言之,淵遠流長的金沙江在不很久遠的未來,一定會為我國的經濟建設貢獻出它的巨大能量,在中華民族的復興、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偉大歷史進程中大放光彩。

許多到過北京的人,可能去參觀過東直門外的雍和宮。去過雍和宮的人,也許會留意到在雍和宮的宮門的橫梢上,懸掛著一塊橫匾。橫匾上寫著“福衍金沙”四個鎏金的大字。雍和宮初建于清康熙三十三年(1694年),本來是雍正皇帝胤禎即位之前的府邸。到了乾隆九年(1744年)的時候,改建為喇嘛廟,并作為西藏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進京謹見皇帝時下塌的行宮。

早從元朝開始,中央政府便對西藏地方行使了主權,屯戍軍隊,并在拉薩設立都元帥府。而自清代順治皇帝開始,達賴喇嘛和班禪喇嘛必須經過中央政府冊封欽定后才能正式在各自的封地內坐床修煉,進而主持地方政府軍政事務。那“福衍金沙”的主要意義也正在于此。可見,西藏自古以來就是中國不可分割的領土,藏族是我國民族大家庭中不可或缺的一員。從另一層意義上講,西藏從農奴制社會在短短的時間內便跨進了社會主義社會,百萬農奴翻身當家作了主人。因此真正達到福衍金沙、春到西藏則是195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和平進軍西藏之后的事。那以后,西藏各族人民在中國共產黨和中央人民政府的正確領導下,進入了一個政治穩定昌明,經濟進步發達,文化興盛繁榮的全新歷史時期。

永流不息的金沙江水便是這偉大歷史進程最好的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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