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勇蹬著共享單車，迎著午后的太陽往西騎行。由于他身材瘦小，加上穿了一件大學生愛穿的帽衫，在大學校園里很容易被當成學生。

此時剛過午飯時間，加上周六很多學生在宿舍里睡午覺，因此校園里行人不多。他出了大學西門，然后右拐，經過一個路口，又騎了大約5分鐘，前面熱鬧起來。那里是一座商廈，四樓有一個咖啡館，他和秦勉約在那里見面。

昨天下午，喬大勇接到秦勉的電話。秦勉請喬大勇吃飯，并毫不掩飾地說最近心里非常糾結，找喬大勇訴訴。喬大勇覺得吃飯雖然容易拉近關系，卻不利于深談，便說喝茶更好。

掛斷電話后不久，秦勉訂了一家茶館的包間，將定位發給喬大勇。那家茶館在本地小有名氣，喬大勇聽說過，知道那里價格不菲。他覺得沒必要如此奢侈，而且兩個不算熟悉的男人關在包間里，雖然安靜，卻難免不自然。

當然，秦勉選高檔茶館不是為了顯擺，而是為了表示尊重。但喬大勇認為聊天的時候放松更重要，在檔次過高之所，人難免拘謹。于是，他提議在連鎖性的咖啡館見，既有咖啡也有茶，而且大眾消費讓彼此更為自在。秦勉沒堅持，訂了一家商廈里的咖啡館，離喬大勇的住處很近，看得出秦勉的用心和周到。

喬大勇對秦勉的電話既意外又不意外，他早想和秦勉好好聊聊，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這樣的機會不能強找，順其自然最好。

喬大勇第一次和秦勉打羽毛球時，與秦勉互相留了聯系方式，但一直沒聯系過。他倆認識之后，雖然不熟，但能覺出相互的認可，甚至欣賞。

秦勉年齡比他大，在社會上闖的時間比他長，在閱歷、見識、經濟條件和社會地位等方面都比他強，與秦勉這樣的男人聊天一定受益匪淺。

況且，他答應童欣，幫助解決秦勉和董小約的“心理”問題。因此，秦勉主動打電話讓他非常欣喜，他馬上想到，秦勉要談的不可能是切磋打球技巧，一定與董小約有關。

要談秦勉和董小約的關系，喬大勇很有自信。他雖然比秦勉年輕，也沒有婚姻經歷，但他學的專業是心理學，這是他的先天優勢，也是與秦勉平等交流的資本。加上他是局外人，比深陷情感中的秦勉更客觀、更理性。

商廈到了，喬大勇收起自己的思緒，停好自行車，向商廈門口走去。約定的那家咖啡館他以前來過，因此輕車熟路，乘電梯上到四樓，下電梯走了20幾米，來到咖啡館門口。他看了下表，離約定的時間提前10分鐘，應該比秦勉先到。

剛進咖啡館，看到秦勉向他招手。他揚了下手，走到近前說道：“我還以為比你早到呢。”

秦勉伸出手，與喬大勇握了握，說道：“看來我們都是守時的人。這次我約的你，總得比你先到吧。”

落座后，兩人點飲品，喬大勇喜歡喝茶，秦勉也是。在咖啡館喝茶，總讓人感覺錯位。咖啡館里的茶價位比專門的茶藝館更大眾一些，而且選項很多，咖啡、奶茶、西式茶、中式茶都有，還有甜點、簡餐，喬大勇感覺很隨意。

咖啡館午后客人不多，燈光較暗，靜謐的環境里說話用不著大聲，是個深聊的好地方。兩人談天說地地閑聊了一會兒，但沒有進入正題。喬大勇看出秦勉似有猶豫。以秦勉的年齡和社會角色，他很在意自己的形象，那些在社會上被認為不光彩的事，從他嘴里說出來很困難。

喬大勇決定先引出話題，為了不讓秦勉難堪，他放低自己的身段，說道：“我一直很感謝秦大哥……”

秦勉略感意外，問道：“感謝我？”

“對啊。如果我能追到童欣，您和董小約是我們半個紅娘。”

“哦？我們怎么成紅娘了？”

“不瞞您說，童欣和我能夠認識是因為您和董小約。她一直想說服您和董小約，但效果不佳，于是打算找一個學過心理學的幫她。她在相親網站上寫了自己的訴求，我本科讀的是心理學，像應征似的與她取得了聯系……”喬大勇解釋說，“童欣一直想拆散你們，您不會怪她吧？”

“當然，我了解童欣，她是好意。”

“其實，童欣的想法十分幼稚，秦大哥這樣的人，學識、閱歷都比我們強，我和她要想給您做說服工作，那不是班門弄斧嗎？”

秦勉擺擺手：“不能這么說，你是心理學科班出身，很多事情一定比我看得更深。”

“謝謝您的理解……”

“說到心理學，我想請教一下，我和小約的關系，童欣老說我們心理有問題，特別是小約，那么好的條件，不好好談戀愛和結婚生子，跟我這樣一個已婚老男人在一起，沒有名分，沒有未來，肯定心理不正常。你怎么看？”

“在我看來，您和董小約的關系不是心理問題，而是道德問題。道德是被文化定義的，與當時當地的群體價值觀有關。同樣一件事，在一種文化里是大逆不道的，也許在另外一種文化里卻被坦然接受。比如，美國以前有個總統克林頓，他有個情人萊溫斯基，鬧得滿城風雨，甚至因此受到彈劾。而在法國，以前有個總統密特朗，他也有情人，法國人卻認為沒什么大驚小怪。道德問題不是我的專業范疇，我的觀點和大家差不多，婚外情是背叛，是不道德的。這點我在您面前不避諱。”喬大勇看了一眼秦勉，秦勉認真聽著，臉色未變，又接著說，“但從心理學的角度去看，董小約的行為并不是童欣所說的不正常……”

“沒有不正常？怎么講？”

“中國人的戀愛太講求結果，而西方人的戀愛更在意過程。人生就是經歷的過程，董小約在跟您的情愛中感受到了充分的幸福，她這一段經歷是精彩的、值得的。在中國，有相當多已經成家的夫妻在湊合，他們的情感的質量很差，相對于有‘結果’的次品情感，董小約所追求的無‘結果’的情感質量反而更高。”

“謝謝你能這么看，小約如果聽了，一定很高興。”

“童欣無意中說過，董小約以前有過兩個男朋友，她對他們都愛答不理的，動輒發火。而和您在一起，她卻百依百順……為什么會這樣？我認為，像她這樣的，有一類女人，需要一個能夠征服她的男人，這個人如果一直不出現，她的感情永遠是一潭死水，沒有活力。因此，她如果沒有遇到您，也許她這一輩子會平平淡淡，不知動心動情為何物。從這個角度講，她遇到您，是一種幸運。”

秦勉聽到這兒，忽然涌起一絲感動，心里更加認可眼前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年輕人。他記得董小約曾經說過類似的話：我需要一個能夠征服我的男人。

“謝謝你的理解。”秦勉與喬大勇聊著，心里的防備漸漸放松，將他與董小約從相識到在一起的經過講了一遍。在此次情感中，他與小約都留下了刻骨銘心的感受，這也是童欣無論用什么方法都沒拆散他們的原因。

“肯定也有煩惱吧？”喬大勇問，“不然您現在不會如此糾結。”

“你說得對！”秦勉點頭，將最近心里的苦惱和喬大勇念叨了一番，包括董小約差點被襲，以及他岳父和董小約母親住院，讓他體會到自己力量的局限，他心里對董小約的歉疚和對兩人未來的彷徨。

秦勉講完之后，喬大勇沒有馬上回應。靜悄悄的咖啡廳里，兩個大男人各自想著心事。秦勉將內心的矛盾感受講了出來，心里輕松了好多。他甚至羨慕起女人，女人心里有煩惱總能找到傾訴的渠道，煩心事只要一說出來，就會消散不少。

喬大勇先打破沉靜，說道：“您和董小約的事，我早想談談我的看法，剛才我說的只是在心理層面的理解。如果再從利害層面看，我認為您和董小約的關系會影響她的未來。她感情上如果沒有歸宿，老了怎么辦？您不可能陪她一輩子吧？她的未來需要一個能相互陪伴、相互照顧的愛人。但是，她對您依賴越深，便越不容易接受和適應別人，注定會讓她未來的生活充滿不確定和不幸福……您會耽誤她，說得嚴重些，這是另外意義的傷害。只是這種傷害造成的后果，要很多年以后才能看到。”

“但是，小約經常說，如果她沒有我，她也愛不上別人……”

“她說的也許是心里話，也許只是安慰您。但不管是哪種情況，都不能改變一個事實：她越愛您，越失去愛別人的動力，越不會給自己機會。”

“是啊。”秦勉微微頷首，“我擔心的也是這個。我每次和她提起這件事，她都說我不會影響她的婚姻，她該戀愛就戀愛，該結婚就結婚。但我發現，她并沒有用心和男朋友談戀愛，最后分手了。此后我鼓勵她相親，她雖然答應了，但不積極。”

“您沒有像好多婚外情的男人那樣騙她，沒有許給她實現不了的承諾，這是您的可貴之處。但說實話，您的想法太理想化。女人和男人不一樣，女人的心只能容下一個男人。她的心全在您身上，不可能接受別人。她跟您說的是真心話，但她做不到。這一點您心里很明了，只是不愿相信而已。”

“你說的沒錯。在這件事上，我像一只將腦袋埋在沙子里的鴕鳥。你說的道理我都知道，只是不想面對罷了。”秦勉說完，將肘部支在桌子上，手握成拳狀并抬起，腦袋微微前傾，靠在拳頭上。

喬大勇沒說話，端起杯子喝茶。過了一會兒，秦勉抬起臉，看著喬大勇說：“再請教一個問題......童欣跟你說過吧？我對小約有那么一點點‘虐戀’……這屬于變態吧？”

其實，關于“虐戀”秦勉查看過好多資料，看過學者的書，心中有自己的結論。他如此問，有試探喬大勇的意思。

喬大勇將茶杯放到桌上，解釋說：“這個問題其實不是心理學問題，而是性學問題。性學嚴格意義上屬于社會學……‘虐戀’只是一種性愛方式而已，只要當事人接受和喜歡，沒有受到傷害，也沒有妨礙別人，沒什么變態不變態的問題。社會應該是多元的，每個人喜歡的方式不一樣，人們不需要按照同一種模式生活。多元和包容應該是社會進步的體現……”

“我明白。”秦勉說，“謝謝你能理解。”

“不過......”喬大勇猶豫地看了秦勉一下。

“還有什么看法，請直言，批評的、罵我的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