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大勇將食指立在嘴前“噓”了一聲，向周圍指了指，示意童欣小聲點，然后接著說：“你說的不正常是道德層面上的，不是心理層面上的。心理咨詢解決的是內心糾結和困惑，而不是進行道德說教。”

“秦勉結了婚還在外邊搞女人，你竟然說他正常，難道你們男人都這么不可靠？你是不是也這個德行？你是不是結了婚也到外面花去？”

“哈哈，扯遠了。”喬大勇笑笑，“在道德上，我譴責他，這樣說可以嗎？”

“哼！輕描淡寫，一點正義感都沒有！還有暴力，秦勉對小約有暴力，他自己也承認有虐戀，這不是變態嗎？”

“如果他們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呢？”

“正常人沒有愿意挨打的，情愿挨打不是變態是什么？”

“各有各的嗜好，你不能剝奪人家的自由。只要他們自己愿意，即使是你說的‘變態’，那他們也有‘變態’的權力啊。”

“照你這么說，連‘變態’都正常，那要你干什么！”

喬大勇沒有受童欣情緒的影響，繼續溫和地說：“我以前跟你說過，秦勉和董小約的關系，道德上肯定是錯的。但如果我從這個角度去勸他們，不會有效果！你以前勸得少嗎？有用嗎？！我想從另外的角度，比如，他們的關系對董小約未來生活的影響，董小約老了怎么辦？還有，女人對自己愛著的男人大都產生依賴，但依賴如果過度，就會產生一些問題，比如會讓董小約產生人格退行。我想，這些都是秦勉不愿看到的。從這個角度去說服秦勉，也許更為有效。”

“有這么復雜嗎？不過……這樣試試也行。”

喬大勇見童欣接受了他的想法，繼續說：“這些事情涉及隱私，必須跟他們混熟了之后，他們在充分信任的情況下才不會隱瞞和阻抗，才會說出心里最真實的想法。”

童欣沒說什么，看樣子被他說服了。但從神情上看，好像仍心有不甘。

喬大勇抓住童欣的手，誠懇地說：“你一說起他們，情緒便如此激動。人家不需要你管，你偏要管。你想想……是不是他們攪起了你內心中某種沒有解決的情緒？”

童欣警覺地問：“你什么意思？”

“我是說，你對這件事如此執著，如此不依不饒，超出了作為一個朋友的正常尺度……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也許你有某種深刻的心理動因……”

童欣撅了下嘴，不服氣地說：“那是因為我跟小約感情好，誰像你一樣薄情寡義！”

“凡事都有度，過度就不好了。比如吃飯是生活的必須，吃得‘過度’多，就是暴食癥；吃得‘過度’少，就是厭食癥。每種‘過度’背后都有原因。你對董小約和秦勉，糾結比當事人還嚴重，也許是有原因的……”

童欣聽喬大勇又說到她，心里立刻抵抗起來，不滿地說：“我讓你分析他們，你分析我干嗎？”

喬大勇沒理會童欣，接著說：“你對他們的婚外情和虐戀如此氣憤，很可能是某種自我體驗的投射。我猜想，你可能從小目睹過暴力。孩子最容易看到的暴力是家庭暴力，是父母之間的暴力，以及父母對孩子的暴力，我不清楚你遇到的是哪一類。另外，你父親或母親在感情上是不是開過小差？”

童欣低下頭，用手扶著前額。喬大勇的話觸動了她，說中了她的家庭隱私。她父親脾氣暴躁，對母親的確動過手。另外，她父親還有過出軌的經歷，在父母那個時代是很少見的。盡管她和董小約無話不談，但這個秘密對她來說是巨大的恥辱，連董小約都沒告訴過。

喬大勇說中童欣的傷疤，讓她十分氣惱，也有隱隱的不愿承認的佩服。她眼睛不爭氣地紅了，一汪晶瑩在眼圈里做著熱身活動，急切地想跳出來。

喬大勇抽出紙巾，遞給童欣。他沒有繼續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你想想，你為什么對別人的生活如此放不下？哪怕是你最好的朋友，也應該適可而止啊，你盡力就行了。董小約是成年人，她的事她自己會處理。你糾結在這件事上，說明你也有心結，你的心理也需要疏導。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不需要用別人的生活填補自己內心的空缺。”

“你說我有空缺！……你欺負我！”童欣說著，眼淚破天荒地流下來。

喬大勇說到了她的痛處。她的眼淚滴到他心里最柔軟之處，他心疼了，站起身走到桌子對面童欣那一側，輕輕攬住她，讓虛弱的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童欣記得和秦勉討論虐戀時，秦勉引用過一個專家的說法，大致意思是：從中國女性所經歷的虐戀和受虐想象的調查中發現這樣一個規律，那些有過家庭暴力經歷的人——無論是見過父親打母親的人，還是自己挨過父母或配偶打罵的人，很少能理解或喜愛虐戀游戲……

當時，她認為秦勉在為自己的變態狡辯和開脫，因此本能地加以排斥和抵制。現在聽來，喬大勇的說法與秦勉十分相近，他不可能和秦勉事先串通好，因此，類似的觀點今天從喬大勇嘴里再次說出來，讓童欣有所觸動，自己是不是也有心理問題？

她嘀咕了一句，像是問喬大勇，又像自言自語：“唉……我該怎么辦呢？”

喬大勇說：“對朋友該關心還是要關心，但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自己的生活上。我們一起努力！”

他特地加上“我們”，表示他會一直支持她，也說明他們是“一體”的。此時此刻，喬大勇也好，童欣也好，都覺得心離得更近了。

秦勉辦公室里坐著三個人，秦勉在自己的辦公桌后面，桌對面是一男一女，男的30多歲的樣子，女的不到30。兩人都是秦勉所在部門的主管，剛匯報完一項產品推廣計劃。秦勉講了幾點意見，讓他們再完善一下。

“好的，秦經理，我們馬上修改。”說著，一男一女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秦勉雙手交叉，手指扣在一起，伸向頭頂上方，用力往上抻，活動著僵硬的筋骨。然后端起面前桌子上的杯子，喝了一口茶。

這時，他手機響了，屏上顯示的名字是“大頭”。這小子打電話，不會是要聚一聚吧？

秦勉在一家國企做部門經理。他這樣的中國男人，生活中會有好幾個不同的圈子，有同學圈子，有愛好圈子，有工作圈子……這個叫“大頭”的是渠道代理商，這個圈子里都是有生意來往的朋友，有時會聚上一聚。

秦勉接起電話，兩人開了幾句玩笑，然后大頭說到正題，果然是周末要組織一次聚會，去郊區玩。這次聚會有人想到一個特別的點子，要參加聚會的人都帶家屬，但帶的家屬不是老婆孩子，而是“二嫂”。

所謂的“二嫂”就是“二奶”或者叫情人。他們這個圈子，情人是家常便飯，聚會上帶著情人參加，會增加刺激感，也有互相攀比的意思。情人漂亮，男人才有面兒。

“你們這幫壞家伙！凈想這種餿主意！”秦勉半開玩笑地說完，掛斷了電話。

帶情人的話，秦勉首先想到的是董小約，她是秦勉名副其實的情人，帶她去肯定會讓自己在朋友面前長臉。這個圈子里的家伙都包二奶，但找的都是那種花瓶似的女人。與她們比起來，董小約算不上最漂亮的，也不可能是最年輕的，但她受過高等教育，職業很體面，一定是最有氣質、最有修養的。

他如果帶她參加聚會，她一定開心。活動對她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即秦勉肯讓她在朋友圈露面，是對兩人關系的承認。如同男女談戀愛時，一旦帶著對方去見自己的親朋好友，說明兩人的關系又近了一層。

不過，這樣做太危險了！秦勉想到這一層，他又擔心起來，決定放棄帶董小約一起去的想法。董小約對他感情有多熾烈，他很清楚。正因如此，他不想再給她錯誤的危險的信號，不想讓她陷得太深。

他倆的婚外情如同豐收季節鄉村里的社火，雖然承載著村民的喜悅，但火不能燒到自己的堡壘，不能影響他的婚姻。

你這家伙心夠狠的！秦勉心里罵著自己，很想抽自己嘴巴。同時，他在心里又為自己開脫，認為狠一點對他也好，對董小約也好，都是有益的。沒有克制力，他不敢和董小約開始危險的婚外戀情。

但是，這次聚會大家相約帶情人參加，而他只有董小約一個情人，如果不帶她，豈不是有違“約定”了？秦勉犯起了難。

按理說，既然大家約定都帶情人去玩，他即使沒有情人，可以找個借口不去參加。但如果不參加，事后肯定會被問起，解釋起來頗為麻煩。況且，維護圈子是工作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