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到了。

情人節在中國人中特別是年輕人中越來越被看重，隆重的結果是一部分人反而愈加孤單。

情人節里最孤單的恰恰是“情人”，是董小約這樣做有家男人情人的女人。

在這樣一個象征意味十分鮮明的節日，結了婚的男人如果沒有特別過硬的理由，不敢跟外面的情人一起過，除非他已經不在乎自己的家庭，或者不怕被老婆發現了。

好在情人節不是周末，董小約白天上班，不會總想起情人節，一天很快過去了。

快下班時，董小約給母親打電話，說自己要在外邊吃飯。母親心領神會地說了聲“明白”，她以為董小約要和小曾在外過情人節。

董小約一整天都在有意無意地回避著情人節，甚至不愿聽到“情人節”這個詞。有同事說起，她也不參與或盡量躲開。

但是，單位里總有些年輕或者自認為年輕的老師，不加掩飾地討論晚上的活動，也有一些已經不年輕的老師用體貼愛護的口吻問：“某某，今天情人節有什么節目啊？”

類似的體貼愛護董小約一天遇到好幾次，讓她避之不及。好容易等到下班，同事們陸續走了，董小約心里才放松下來，但表面上仍在寫教案，目的是做出一副忙活的樣子。

白天時，她有意把手頭的事磨蹭著去做，不想讓自己閑下來。

同事離開后，她心里空落落的，秦勉的影子鉆進她腦子里，身體有一種特別想被他擁抱的渴望，閉上眼睛會想起赤裸裸地躺在他懷里的情景，想象著和他皮膚緊貼在一起時傳給她的溫暖和踏實感。

她心里很清楚，秦勉此時此刻肯定全家其樂融融，他在家是個好丈夫好父親，把家里的兩個女人都寵上了天。想到這些，她心里不由得酸酸的、痛痛的。

她馬上提醒自己，不能由著自己的情緒擴散。她答應過他，不會影響他的家庭。但是，她雖然不停地說服自己，胸口揪著的那種痛感總也揮之不去。

她用手搓了一把臉，讓自己清醒一下，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去看手里的教案。

董小約的辦公桌緊鄰著窗子，稍微側下頭，可以看到不遠處一片霓虹燈在黑夜里閃爍著，像是有話對她說。

這一天，由于一股冷空氣剛剛過境，吹散了連日來的霧霾，讓那片霓虹燈尤其透亮，仿佛專門為情人節沐浴過一般。

那里是一處購物中心，大樓里面和周邊聚集了好多餐飲娛樂場所，此刻一定聚集著很多的“情人”過節。董小約平時下班路過那里，有時先到那里吃完飯再回家。

晚上快九點的時候，她肚子餓了，嘰里咕嚕地叫著。她沒心思吃飯，但午飯是湊合著吃的，晚上要是不吃，睡覺時會餓。

她身材苗條，平時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樣節食，所以飲食習慣非常規律。不像那些豐滿的女人，一頓兩頓不吃飯，好像不餓似的。

董小約拉開抽屜，看到里面有盒巧克力，這是昨天秦勉送她的情人節禮物。昨天他們見面，秦勉專門陪她提前一天過情人節。

她想起昨天秦勉的瘋狂，給她身上留下了明顯的烙印，他的氣味仿佛仍然縈繞在她周圍。

有個形容美妙音樂的成語叫“繞梁三日”，此刻用來比喻秦勉留在她身上的氣息，倒十分貼切。

她把巧克力裝進包包里，準備去購物中心吃飯，然后再回家。出學校大門的時候，門衛高師傅看到她，招呼說：“董老師，情人節還加班啊。”

她隨口應了一聲。此時此刻，她最不喜歡聽“情人節”這幾個字，逃也似地離開了。

她走了二十幾分鐘，到了剛才在辦公室看到的那個燈紅酒綠的地方，發現這里比平時熱鬧好多，都是成雙成對的年輕人。偶爾有一些中年人，大都有人陪伴。

很多餐廳門前坐著一堆人等著叫號，看來情人節真是不一樣啊，這么晚了，還要等位。

她想到肯德基簡單吃點，進到里面，雖然不需要等號，但吃飯的人擠擠擦擦的，有人端著盤子找不到位子。

商場里的熱鬧與她的落寞形成鮮明的對比，讓她愈加孤單，不愿在此久留。她沒跟秦勉好的時候，對情人節無感。

和秦勉在一起之后，情人節在她心里似乎有了感應，秦勉不陪她，她一個人越發思念秦勉，那種落寞感越發強烈。

她心里泛出一陣酸楚，放棄了在這里吃飯的打算，想起自己家小區外有個小面館，離開熱鬧的商廈，坐公交車回家。

她在小面館點了一碗面，勉強往嘴里填了幾口，實在沒胃口，吃不動了。她看碗里，剩了一大半面。

她回到家，母親沒想到她回來這么早，一絲疑問寫在臉上。她明白母親在想什么，沒等母親開口，搶先說：“今天有點累，吃完飯就回來了。”

母親念叨了一句：“是和小曾在一起吧？”

董小約“哦”了一聲，不置可否。她怕母親問起結婚的事，急忙回到自己的房間。

在房間待了一會兒，聽到母親忙活完回房間了，她出來到衛生間簡單洗漱了一下，回到房間拿出秦勉送她的巧克力，鉆進被窩。

她邊想念著他邊慢慢品著巧克力，不知不覺摟著巧克力盒睡著了。

忽然，微信提示音將她驚醒，她掙扎著睜開眼，拿出手機先看了下時間，快12點了。又打開微信看，是童欣發的。

這家伙！這么晚了發微信，一定是跟那個街道男約會完了，還沉浸在興奮當中睡不著吧？

董小約打開微信，見童欣說：我跟街道男要夠嗆！

董小約一愣，本來以為童欣有好消息呢，沒想到來了這么一句，看來她老毛病又犯了，總喜歡挑剔別人。

董小約坐起身，靠在床頭，用手掌搓了搓臉頰，讓自己清醒一些，然后撥通童欣電話，問道：“約會出問題了？既然決定跟他繼續，不能老挑對方的毛病。”

“唉，不是我挑……”童欣嘆口氣，“跟他在一起，我感覺怪怪的……”

“怎么怪了？”

“他……做什么都要問我。”

“聽你的還不好？就你那急脾氣，如果找個不聽話的，結婚以后不得整天吵架啊？”

“我也說不好……”童欣說著，講起和街道男的約會經過。這是她第一次和男人過情人節，有一種異樣的心情，有期待，也有緊張，又有點不知所措。

她和街道男的計劃是，晚上一起吃飯，然后再看電影。當她趕到約好的餐廳時，街道男給她發微信，說他單位出了點事兒，被人投訴了，領導發脾氣，要他們下班不許走。

童欣很失望，心里暗罵他們領導變態。但她能理解，這種事很多單位都有。她當警察，臨時加班也很常見。有時碰到大案，還得連軸轉呢。

不過，童欣理解歸理解，按她的急脾氣，她最不喜歡等人。她坐在餐廳，看著周圍一對對男女卿卿我我、有說有笑的，心里有股無名火竄來竄去。她感嘆自己在感情上不走運，第一次和男人一起過情人節竟如此不順！

街道男怕她著急，隔幾分鐘發個微信，說他那邊一直在開會。

開始時，童欣覺得街道男很細心，后來他又接連發微信，童欣以為他那邊會議結束了，結果一看，還是沒開完。

童欣氣惱地想，你開你的會，開完了再告訴我，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時候能出來。可街道男細碎得過了頭，比如他發了一條微信：我們正在開會，我們部門的劉主任在講話。

過了幾分鐘，又來了一條微信，童欣一看，他發的是：我們還在開會，劉主任還在講話。

又過了幾分鐘，街道男又發：我們還在開會，劉主任還沒講完。

童欣又可氣又好笑，這人真夠啰嗦的！過了一會兒，街道男來了一條微信，童欣算了下時間，按說他領導講話應該講完了，該下班了吧？

她打開一看，微信寫著：劉主任還在講。

童欣氣得把手機往餐桌上一扔，沒想到聲音很大，引得鄰座的人轉頭看她。

情人節里，在滿是成雙成對情侶的餐廳里，她一個人傻坐著，覺得自己十分滑稽。她心里十分煩躁，終于等到他那邊“劉主任”講話結束了，他可以下班了，但又打不著車了。

更沒想到的是，他隔幾分鐘發一個微信，每條微信都在告訴她，他還沒打到車。

童欣氣惱地回道：你那兒坐地鐵挺方便的，為什么不坐地鐵啊？

街道男說：你不是讓我打車趕過去嗎？

童欣想起剛才有條微信這樣說過，但他太教條了！不懂變通一下嗎？于是，她回道：我讓你打車是為了快，現在打不著車，坐地鐵不是更快嗎？

街道男說：也對啊，那我坐地鐵了。

等到街道男趕到的時候已經九點半了。童欣心里明白他也不想這么晚，但她堆不出笑臉。

吃飯的時候，她不想說話，只顧悶頭吃，街道男像個做錯事的孩子，在她對面如坐針氈，不時怯生生地抬眼瞄她一下。

忽然，童欣聽到抽泣的聲音，她抬頭向四周快速掃了一眼，沒發現誰在哭。最后，她的目光停在對面的街道男身上，原來抽泣的是他。

周圍有人瞅他們，童欣頓感無地自容。那些目光有如聚光燈，將她的臉照得熱烘烘的。她心里一沉，難道他遇到什么難事了？

于是，她問：“你……怎么了？”

“今天我來晚了，你一定會怨我的……”

“我沒怨你啊！”說著，童欣扯起兩張紙巾，遞給對方。

街道男接過紙巾，一邊擦著臉一邊說：“看你表情，你心里肯定在怨我。”

“就為這個？你竟然……”童欣沒有把“哭”字說出來。他一個大男人，因為這么點事哭，說出來誰信啊？！

說到這里，童欣問董小約：“你說，這樣的男人能依靠嗎？跟他在一起會踏實嗎？”

董小約不知說什么好，她原本對童欣提過自己的看法，認為街道男是媽寶男，不適合在一起，但童欣不甘心，沒聽進她的話，她能說什么？！

她忽然想起了秦勉，心里涌起一陣幸福感。秦勉比街道男成熟百倍，跟這樣的男人在一起無比甜蜜。

童欣見董小約沒回答，又說：“我想起你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你喜歡能征服自己的男人。現在我知道了，跟一個征服不了自己的男人在一起，真沒勁！”

“唉——”董小約嘆口氣說，“你說的我理解，我和小曾為什么拖了那么久不結婚，其實也是這個原因。”

童欣撅著嘴說：“小約，你說我該怎么辦？你是我的閨鐵，一點兒都不替我著急！”

“我的意見以前說過，今天我仍是同樣的態度，跟他不要再繼續了！”董小約看了童欣一眼又說，“如果你只想找一個能夠繼續的理由，那我可以說，現在很多女人結婚都不講愛情了，是搭幫過日子！你脾氣急，像街道男這樣聽話的男人，過日子也不錯，起碼他跟你不會吵架。”

童欣沒說話，董小約說中了她的心思。她不想離開街道男，只是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罷了。

掛斷電話，董小約的睡意如同大都市夜空的銀河，難覓蹤影。午夜時分，童欣的電話讓她更加思念秦勉。

剛才和童欣通電話時沒有開燈，此時房間里影影綽綽的，她從床上起來，來到窗前，將窗簾拉開一尺左右寬的縫隙，向外望去。

此時已是夜里1點多，情人節已成昨日。外面后半夜的燈光和噪音都少了，城市變靜了，卻無法平復她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