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所長辦公室，童欣難掩隱隱的興奮。自從警校畢業以后，刑偵專業的她到派出所工作，干的大都是雜事，學校里學到的專業知識和技能都還給老師了。這次能夠參加兇殺案的偵破，會長不少見識和經驗。

但她心里清楚，她參加的只能是外圍工作。外圍也好，也是一次鍛煉機會。

童欣拿出手機，找出牛進的號碼。牛進比她高兩級，按說在學校里很少有交集。兩人之所以認識，是因為參加了同一個社團。童欣大三時，牛進本科畢業上了本校的研究生，兩人在學校又多了兩年的交集。

工作以后，一年當中兩人會有5、6次聯系。童欣每次去市局辦事，如果牛進在辦公室，童欣都會去坐坐。牛進常常盡地主之誼，請童欣吃飯。因此，他們雖然聯系不多，感情還算熟絡。

童欣撥牛進電話。接通后，童欣說：“師兄，師妹向你報到。所長派我參加城關一小馬老師的那個案子。我現在歸你領導，請指示。”

“哈哈，指示什么啊！跟師兄來這套。”牛進語氣很愉悅，“一線刑警都是干活的，又苦又累，派你幫我們，再好不過了。”

隨后，牛進介紹了案子的大概情況。尸體是在北護城河的東段發現的，通過查詢失蹤者數據庫，看到童欣上報的報告表，確定死者為城關一小的馬老師。

法醫的初步結論是死者的死亡時間是8天前。聽到這里，童欣嘀咕了一聲：“和馬老師失蹤時間基本一致啊。”

“你說什么？”牛進問。

“沒什么，你先講完我再說。”

牛進繼續介紹法醫結論。死者系死亡后被拋入護城河，身上只有一處是致命傷，其它傷都是搬運和拋尸造成的。致命傷在死者腦部，被鈍器所擊，一擊致死，說明兇手很有經驗。死后被裝入麻袋中，麻袋里放了石頭，用來讓尸體沉入河底，然后用繩子捆綁，再拋入河中。

從現場勘查情況看，護城河只是拋尸地點，不是案發現場。那里周圍沒有監控，也沒有路燈，是個精心選擇的絕佳的拋尸之所。

案件的偵破由市局刑偵支隊負責，目前分成三組分頭調查，一組負責死者所在單位的走訪排查，由牛進負責，另外一名警員參加，再請轄區派出所抽調一名民警，也就是童欣參加；另外一組主要負責拋尸地點周邊的走訪排查，由刑偵支隊派人負責，拋尸地所在轄區派出所派人參加；還有一組負責對死者住處及關系人進行調查。

牛進講完后，問童欣剛才要插話是什么事，童欣說起死者所在單位到派出所報失蹤的情況，以及自己近幾天對失蹤者電話記錄、消費記錄的調查。

“死者的失蹤時間，法醫鑒定的死亡時間，以及他的電話記錄和消費記錄，三者的結論是互相印證的。”牛進說，“下午到城關一小去走訪……一點半吧，咱們在學校門口見。”

“好，需要我做什么？盡管吩咐。”

“你前期與學校的教務處主任有過接觸，你先跟她聯系一下，說明我們的安排。”

“好。可以將那個馬老師已經死亡的消息告訴對方嗎？”

“當然可以。”牛進肯定地說，“正好，你問問學校方面有沒有死者家屬的聯系方式，我們要聯系家屬認尸。”

“沒問題！對了......”童欣又想起一件事，“在城關一小有個老師是我閨蜜，可以跟她說嗎？”

“可以啊。你可以向她打聽一下死者的情況，你們是閨蜜，比我們正式走訪了解的情況要多。”

“沒問題！”

掛斷電話，童欣想到城關一小的劉主任，報案后一定在等消息，一定沒想到等到的是如此不幸的消息。

唉！人生無常啊！童欣感嘆了一聲。她不喜歡拖泥帶水，不管消息多壞，總要告訴人家的。

于是，她給劉主任打電話。電話通了幾秒鐘，對方即刻接起，童欣先說明自己的身份，對方馬上問：“馬老師有消息了？”

“有消息了，找到了。”

“太好了！這么快！你們效率真高啊！”

“人是找到了，不過……”童欣遲疑了一下，“他死了。”

“啊？……”對方沉默了片刻，“他不會是想不開……唉！我們早點報案就好了，可能……”

“您不用自責，他和家人失去聯絡的那天晚上死的。”童欣安慰道，“而且……他不是自殺。”

“啊？兇殺案？太可怕了！我要馬上向校長報告。”劉主任說完，又問道，“對了，這事我能報告吧？不用保密吧？”

“可以！今天下午，我和市公安局的刑警到你們學校走訪調查。請你們先梳理一下，哪些人與馬老師接觸較多，哪些人與他有過矛盾，有哪些可疑情況等等，到時方便我們調查。”

“好的。我先向校長報告。”

“還有……”童欣叫住劉主任，“有件麻煩您，您能找到馬老師家屬的電話嗎？我們要跟家屬聯系。”

“我有，隨后發給你。”

下午一點二十，離和牛進約定的一點半還有十分鐘，童欣來到城關一小校門口，然后給牛進發微信：我到了，在校門口。

等了十來分鐘，牛進開車來了。他搖下車窗，沖童欣揚了下手。童欣走到車前，她對校門口一帶比較熟，給牛進指了一個方便停車的地方。

牛進的車停好后，從車上下來兩個人，都穿著警服。除了牛進，還有一個年輕警察，牛進介紹他叫陳木子。

童欣帶兩位來到傳達室，值班的保安童欣見過，她笑著打招呼：“高師傅，您值班呢？”

高師傅見到三個警察，先是一愣，稍稍打量一眼童欣，堆起一臉笑，說道：“是你啊？找董老師嗎？沒想到你是警察。”

“我不找董老師，今天我們有公干，找教務處的劉主任。”

“哦，那得登個記。”高師傅將一本登記簿推到童欣面前，“是為馬老師失蹤來的吧？找到他了嗎？”

“很快您就知道了。”童欣邊填寫登記表邊說，“我們得抓緊辦事，不跟您多聊了。”

“好，好，不耽誤你們。教務處在那個樓，三層。”

高師傅目送三位警察向辦公樓走去，看剛填寫的登記資料，訪客單位寫的是市公安局。他心里嘀咕著，從這幾位警察的神情看，不像小事，估計是為馬老師的事來的，不像失蹤這么簡單，看來馬老師夠嗆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會很快傳開。高師傅不知為什么想起了打掃衛生的老羅，再見到他，又有談資了！這件事夠他們聊上幾天的，他喜歡肚子里有“存貨”的感覺。

想到與老羅的聊天，很像酒足飯飽后的打嗝，透著滿足。老高空著口腔咀嚼了兩下，像是回味著那種余味。

此刻是下午的第一堂課時間，校園里的路上見不到學生，不遠處操場上有學生在列隊，在上體育課。牛進一行來到辦公樓，上到三層，是一條深深的走廊，墻上一人多高之處，釘著一些牌子，往墻外的方向探出。牌子上寫著“XX處”“XX辦公室”等字樣。

找到教務處，劉主任正在等他們。簡單寒暄后，劉主任帶他們去見校長。校長表示堅決配合警方辦案，并安排一位主管行政的副校長與警方對接。

在牛進的要求下，校方專門安排一間辦公室，作為他們辦公和找人談話之用。劉主任拿出一份與馬老師接觸較多的同事名單，這是警察到來之前，她安排人整理的。

隨后，牛進等人按名單找人了解情況。他們用了近兩天的時間，將與死者平時接觸較多的同事都問過了，對破案有用的線索不多。其中有一條，前年馬老師申請評高級教師，與他競爭的是語文組的張老師，兩人之中只能報一個。當時張老師的條件比馬老師硬，且比馬老師大兩歲，據說學校傾向于報張老師。

后來，學校接到舉報，說有人看到學生家長給張老師塞錢，學生叫什么，家長叫什么，都說得一清二楚。學校擔心“帶病”推薦要承擔責任，加上區教育局催得急，未待核實張老師的“受賄”情況，便報了馬老師。馬老師如愿上了高級。

后來，張老師的事查無實據，最后不了了之，張老師懷疑是馬老師在背后搞鬼，對其懷恨在心在所難免。

童欣記得牛進安排她私下向董小約問問馬老師的情況，在走訪的第一天，排查結束后，童欣晚上回到家，給董小約打電話，說起她到一小調查，董小約說：“原來去我們學校調查的是你們啊？怎么沒找我?”

“我是幫忙的，陪市局刑偵支隊的人去的。”童欣回答說，“我們今天都穿警服，去找你的話，擔心會有人議論，以為你干了壞事似的。”

“聽說是馬老師的事？說他死得挺慘的。”

“他被殺之后，又被裝到麻袋里，扔到護城河里沉底。”

“呀！真有殘忍的！”董小約嘴里“嘶”了一聲，像吃冰棍碰到了漏神經的牙，“案情你肯定不方便透露。你這時找我啥事？”

“今天找了好多人了解情況。唉！現在的人都沒正義感，明哲保身，不愿得罪人，被詢問時都含含糊糊的。你能提供點情況嗎？”

“這個……”

“跟馬老師有矛盾的，或者有利益沖突的……”

“我跟馬老師不熟……我不是搪塞你啊，是真的不了解……我倒聽過一個傳言……”

“傳言？”童欣一聽興奮起來，“傳言也行。”

“據說馬老師被人舉報過，說他性騷擾女學生。后來學校安排人了解過，沒有證據，這事便不了了之了。”

“這孫子真干過這事？死有余辜啊！”童欣禁不住怒火沖天，隨即想到自己的身份，又將火氣壓了下來，“你這個情況很有價值。”

第二天，童欣將董小約提供的情況報告給牛進。下午，牛進到支隊開會，各組匯報調查情況。牛進返回后，根據隊里安排，他們這組對此前了解到的兩條線索進行深挖，一條是張老師與馬老師競爭高級教師受阻一事，另一條是傳言馬老師對女學生性騷擾，主要調查其中的當事人有沒有可能報復殺人。

牛進等人分析，對第一條線索，認為報復殺人的可能性極小。這一類的矛盾在哪個單位都有，要是這點小事也導致殺人，那每個單位都會出命案。但只要有一線可能，都不能放過，很多大案都是從小線索突破的。

而第二條如果確有其事，導致殺人的可能性會更大。老師性騷擾女學生，而且是小學生，這事誰聽到都會被氣炸肺。童欣剛從董小約嘴里聽到的時候，也是這種感受，對這樣的老師恨不能把腿踹斷，再插上幾刀，何況是家長呢！家長和親屬報復或者懲罰的可能很大。

對這兩條線索，他們三人分成兩部分，牛進和童欣調查性騷擾這條，陳木子調查評高級教師這條。

牛進和童欣向劉主任了解馬老師性騷擾女學生的傳言。據劉主任說，學校當時對此事調查過，馬老師申辯說，他曾經批評過那個女生，因此她懷恨在心，對馬老師是誣告。校方了解到，那個女生長相漂亮，成績不好，性格十分逆反，課堂上的確不守紀律，被馬老師點名批評過。最重要的是沒有證據，學校也不好處理馬老師。后來，家長將女生轉學，此事便過去了。

牛進和童欣找到女生的家長。家長一開始不愿再提此事，不過聽到馬老師被殺，需要配合調查，才答應見面。家長說，他對自己的孩子十分頭疼，對孩子被性騷擾一事他有一半相信，一半懷疑，因為女孩此前有過撒謊的經歷，也許是小孩子不知輕重，為了出氣干出誣告的事。

最主要的是沒有證據，不能把馬老師怎樣，沒再追究此事。后來，家長擔心此事影響孩子，為了給女兒換個環境，給她辦了轉學。

對于牛進他們來說，目前了解到的情況和掌握的證據，不足以確定馬老師性騷擾一事是否屬實，也許永遠沒有答案。他們更關心的是女學生家長的態度，會不會因此報復。

從他的反應看，可以肯定他對馬老師無意追究下去。況且在案發時間，他正在外地且經過核實，有扎實的不在場證明。從他的工作性質和收入情況看，他也沒條件去雇兇殺人。

牛進又詢問女學生其他的親屬有沒有可能。那父親說，這件事在家里只有他們夫妻兩人知道，沒和其他親屬說過，因此另有親屬報復殺人的可能性也很小。

對于馬老師評高級職稱一事，陳木子向張老師了解情況，張老師說在報高級教師上，他的確懷疑馬老師搗鬼，心有怨氣是真，但知道馬老師心術不正，以后防著點就行了，不至于報復，更不至于報復殺人。況且，今年的高級教師非他莫屬，他的氣早消了。案發時張老師也有不在場證明。

至此，兩條線索都排除了可能，讓童欣十分喪氣。

結束城關一小的排查后，牛進和陳木子回到隊里，另外安排了任務。童欣回到所里，一直盯著案子的進展，不時問問牛進，牛進也會將進展告訴童欣。

案子一直沒有突破，讓童欣很灰心。她第一次體會到，做一名刑警比她在派出所當民警，內心所受的折磨要多得多。只要案子懸在那里，刑警便無法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