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

舔。

溫熱、粗糙的觸感。

以及野草汁液微微辛辣的氣味。

林凱猛然睜開雙眼，大口呼吸著。

他扭頭向右看去，小奶牛貝蒂正站在那里，低頭舔著他的臉。

疼痛，疲憊，淤青。

好在身上的零件似乎都還在它們原本的位置。

奶牛身上也有多處擦傷，但是都不算嚴重。

貝蒂身后不遠處，馬車側翻在地，車門大開。

兩匹黑馬其中之一被壓在馬車下，脖子不自然地扭曲，內臟都被壓了出來。

多虧了它吸收一部分沖擊力。

另一匹馬則不知所蹤。

一人一牛似乎是在馬車摔下山澗之后，從車內被甩了出來。

林凱躲開貝蒂舌頭，身子向左一偏，作勢起身，可左手卻按了個空。

向左一看，一道橫向看不見盡頭的山澗赫然出現眼前，霧氣氤氳，深不見底，令人目眩。

林凱的左臂已經伸到懸崖之外，幾塊碎石正向崖下落去，他急忙就地向右打了個滾，抱著貝蒂的脖子站起。

四下查看后，他發現自己、貝蒂和馬車都位于向山澗中間突出的一處懸崖尖端。

山澗兩側類似的突出懸崖有很多，犬牙交錯，仿佛大地裂開了巨口。

奇怪……

之前馬車分明是“摔下”山澗，而不是“摔上”山澗，為何會出現于山澗上方？

山澗兩側全部都是水霧繚繞的丘陵，而任何一座山丘上都沒有馬車滑落的痕跡。

好消息是林凱終于逃離了最后的選擇。

壞消息是林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他輕輕拍了拍奶牛的背：“貝蒂，你知道出去的路嗎？”

貝蒂嚼著青草，面無表情。

“唉，我竟然在問一頭奶牛！”林凱扶額。

貝蒂似乎十分不悅，冷不防地用力拱了林凱一下，撞了他一個趔趄。

一支弩箭貼著他臉頰劃過，飛入后面的深淵。

七八只哥布林自樹林中現身，其中一只抱親兒子般抱著一架老化嚴重的弓弩。

它滿是肉瘤和褶皺的臉生動演繹了什么叫“一臉肉疼”，似乎每一支弩箭都很寶貴。

不過它沒猶豫太久，又填裝了一根弩箭。

林凱和貝蒂身處突出懸崖的尖端，地形十分不利。

眼見哥布林揮舞著手中木棍和匕首，發出刺耳的奸笑，緩緩包圍過來。

貝蒂躲到林凱身后瑟瑟發抖，同時在盡全力嚼著草葉。

林凱四下尋找能當做武器的東西。

他嘗試暴力拆卸馬車車軸，咔嚓一聲，車軸斷裂，林凱手中拿著很短的一節。

哥布林爆發一陣譏笑，繼續步步逼近。

只有拼死一搏了……

不能死在這里！

更不能死在哥布林手里！

“唉……”

就在林凱打算撲上去拼命時，一聲嘆息從他的右手上傳來。

那嘆息聽起來頗怪異——若非身處異世界，林凱幾乎會認為那聲音是電子合成的。

尋著聲音，他抬起右手。

中指佩戴的戒指上鑲嵌的微縮頭骨眼中紅光頻頻閃動。

又一聲嘆息自頭骨內部發出，像有人通過信號極差的老式電話在另一個世界講話：

“唉，別看了，就是我，沒時間解釋了。

抬起左手，想象著發射格朗寧第三形態精神力場沖擊波。

魔維圓錐體角度是……說了你也不懂……

想象用手心不存在的洞洞向前放屁，然后跟著我念‘極寒特妹的噴射-強化版’，快！”

危機關頭，林凱不及多想，抬起左手，念出了那句羞恥又不正經的咒語。

“極寒特妹的噴射強化版！”

左手中指上的戒指散發出森森涼意，蔓延至整個手掌，隨后掌心開始發熱，到達一個極值以后迅速轉為極寒。

大量冰藍射線以掌心為起點，如霰彈一般呈圓錐狀噴發，伴有看起來廉價又俗氣的夸張藍色炫光特效，籠罩了正前方很大一片范圍。

哥布林們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連同壞笑一起被凍結，濕潤空氣中的水分都瞬間凝成冰渣落下。

林凱望著化作冰雕的哥布林，神情略有些呆滯。

他也曾接觸過某些第一人稱的奇幻題材游戲，甚至不小心砍了一只雞而遭到全村人追殺。

然而，親手釋放魔法的體驗，卻是現階段任何游戲都無法比擬的。

現實——應該說魔法再次顛覆了林凱的認知：

速凍哥布林并沒有像一些游戲里那樣爆成一地碎冰。

相反，它們的血肉凍得結結實實，猶如冰柜最底層被遺忘了幾個月的老母雞；

雙腳連同地面冰封成一體，以林凱的力量也一時無法輕易移動。

可惜的是，它們的武器也被凍在手里。

林凱抬起右手，保持一定距離：“現在該告訴我你是誰了吧？”

魔戒上頭骨的雙眼紅光閃動，再次發出那電子味的嘆息：

“唉！實不相瞞：我……吾乃傳說中的魔法導師梅林。

能聽見吾之聲音，就證明你……爾乃天選之人。

吾受眾神之托，來指引爾獲得各種神器和秘寶，一步一步成為英雄。”

聽著魔戒那裝模作樣的半吊子古語，林凱有點想笑，卻笑不出來。

梅林？這個世界也有梅林的傳說？

實在是可疑。

但是……

魔戒提到了神器和秘寶，對吧？

林凱迅速打開系統，瞄一眼剩余時間后立刻關掉。

現在這一套操作他已經很熟練。

剩余時間：18天18小時04

神器和秘寶……

林凱對賭博毫無興趣。

不過有時候，人總是會被迫成為賭徒。

就算完全無法預知會贏得多大；

只要知道會輸得多慘就足夠了。

與其白白耗盡生命；

不如置死地而后生。

于是林凱開始了他的表演。

因為是第一次認真扮演，他顯得比較拘謹和生硬：“啊哈哈，我就知道我不可能是凡人！尊貴的魔法導師，請您指引我接下來的去處。”

“啊，聽好了，天命英雄必有神器武裝傍身，屬于你神裝就在這個亂象地內的一處藏寶洞窟里等你，”魔戒說得煞有介事。

林凱很想質問魔戒兩句為什么突然又不用“爾乃”一類的詞了，但他忍住了。

“太好了！要怎么走？”林凱露出一個被幸運和英雄美夢迷惑的傻笑。

“啊，亂象地的地形會自行變化。你昏迷后能出現在距藏寶洞窟這么近的地方，正是身為天選勇者的證據。前進吧！先順著山澗向右走，你會遇到奇跡。”

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林凱帶上半截車軸，向魔戒所指的方向前行。

奶牛貝蒂似乎也清楚亂象地內很危險，一步不落地跟在后面。

走著走著，腳下不知何時出現一條小路。

魔戒又給出幾次指引，比如拉扯一株造型詭異的柳樹上一根有幾顆樹瘤的枝條，然后右轉，前離開山澗范圍；

圍著裂開的巨大巖石繞行三圈，再從中間的裂縫穿過去，諸如此類。

腳下的小路似乎無窮無盡延伸，不知是什么野獸踩踏而出，也可能是亂象地覺得應該有路存在。

*

走了大半日，天色漸暗。

亂象地內看不見太陽的具體位置，光線減少，便是即將入夜的征兆。

在道路盡頭，一座小山于霧氣中逐漸顯現。

與亂象地內常見的連綿丘陵相比，此山孤零零矗立，給人一種詭異的感覺。

“啊，就是這里！偉大的哈爾瓦坎！”魔戒感慨。

一直走在后面的奶牛貝蒂這時突然活躍起來，三兩步就跳上小山頂部消失不見。

林凱并未立刻追上去，而是謹慎靠近觀察。

他終于明白小山為何會略微顯得詭異。

山體整體呈橢圓形，生有諸多鱗片一樣的怪石。

下方橫著一道很長的裂隙，宛如一張閉合的巨口。

此山就像是一顆埋在地里的巨獸頭顱，更可怕的是，如果地下還埋著巨獸身體的話，那一定無比巨大。

林凱試探著問道：“哈爾瓦坎？”

“啊，沒錯，世界吞噬者之子哈爾瓦坎，不過它早已隕落，尸體甚至變成了石頭。”

聽聞魔戒所言，林凱再次觀察。

他確定山體由巖石組成，沒有一絲血肉及生命的跡象，這才稍微放下心來。

向上看去，相當于巨獸右眼瞳孔的位置，一個洞口若隱若現，貝蒂剛剛應該就是從那里鉆了進去。

駐足片刻，林凱爬上山丘，鉆入山洞。

山洞內部如同眼球一樣呈圓形，底部積累了很多泥土，顯得比較平整，似乎沒有大型生物活動的跡象。

內壁覆蓋了一層苔蘚，還有少量會發出微光的蘑菇點綴其間。

奶牛貝蒂已經占據了最舒適、最避風的角落，一臉“你敢和我搶我就踢你”的表情。

看著空蕩蕩的山洞，林凱問魔戒：“導師，這就是藏寶洞窟？”

“啊，不要著急，我的勇者，這里只是入口。”

林凱向洞外轉身就走。

“哎，等一下，你要去哪里？”魔戒喊道。

“確認附近安全。”

“可入口就在眼前……”

“既然是導師指引的藏寶洞穴，想來不會是有去無回吧？

既然還要出來，那安全問題還是要考慮的吧？

導師，這其實是你對我的安全意識的考驗吧？”

“啊，這是如此！很不錯！你通過了考驗！不過別放松，后面還有更多考驗！”魔戒連忙說。

從洞內爬出，林凱踩著沾滿露水的野草，圍著小山繞了一圈。

結果和他預想的一致：

在小山的另一側、相當于巨獸左眼的位置還有一個山洞。

無論哪個山洞都是亂象地內難得的避風港，林凱所在的右眼比較安全，那左眼呢？

尚未靠近洞口，林凱就聽到一聲低喝，帶著回音，似乎有點耳熟：

“是誰？”

林凱手握車軸，從洞口邊緣探頭查看，隨后便愣住了。

“左眼”內部和“右眼”基本一致。

洞穴角落處，一件墨綠色斗篷鋪在地上，斗篷下一人斜依著洞壁而坐，赫然竟是原著主角克羅斯。

他的情況似乎有些不妙，半邊臉面白如紙，半邊臉被自額頭而下的干枯血跡染紅。

見是林凱，克羅斯也愣了一下，雙眼瞇起，目光兇利如鷹隼，帶有警告的意味，仿佛下一秒就要不顧傷勢，暴起殺人。

“額……你好……好好休息。”林凱揮了揮手，頭縮了回去。

幾秒之前，他在還想能不能與這位主角套套近乎。

如果克羅斯愿意協助他探索藏寶洞窟的話，他可以將克羅斯打暈他的事一筆勾銷。

然而看見對方的眼神后，他不想再與這兇神惡煞有什么瓜葛。

畢竟他只看過劇透，對小說中的人物沒有任何代入感。

至于這位原著男主能不能撐過這一關，還是看他自己主角光環強不強吧。

*

回到右眼洞中。

“那么導師，我們怎么進入藏寶洞窟呢？”

“啊，尊敬的天選之勇者，站在眼球正中間，抬起左手指天，右手指地，跟著我念：

偉大的哈爾瓦坎

世界吞噬者之子

汝之左眼洞察高天

汝之右眼洞察大地

目之所及皆為可吞之物

所吞之物皆為世間瑰寶

吾乃地之子民

自汝右眼而入

吾即寶藏

待汝吞噬。”

咒語給人不太靠譜的感覺，尤其是最后兩句。

林凱眨眨眼，問道：“這段咒語……不會讓這個什么‘世界吞噬者之子’活過來吧？”

“能輕易復活的生命，也會輕易地死去。

而越是強大的存在，死后便越難復活。”

魔戒如背課文一般說道，聽起來不像是它自己想出來的。

林凱看了一眼系統。

剩余時間：18天10小時55分

如果可能，他也想像某些小說主角一樣茍起來發育，可惜時間不允許。

另一方面，如果現在不進入所謂的藏寶處，勢必會和魔戒撕破臉，而單憑林凱孤身一人，是很難走出方向錯亂的亂象地的。

林凱喉嚨滾動一下，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

他大步走到眼球山洞正中，左手指天，右手指地，念到：

“偉大的哈爾瓦坎

世界吞噬者之子

汝之左眼洞察高天

汝之右眼洞察大地

目之所及皆為可吞之物

所吞之物皆為世間瑰寶

吾乃地之子民

自汝右眼而入

吾即寶藏

待汝吞噬。”

整個山洞震動起來，開始不斷向內擠壓、縮小，并緩緩下沉。

奶牛貝蒂慌忙起身，與林凱一起向出口跑去。

但震動過于強烈，不論四條腿的牛，還是手腳并用的人，都無法穩住身體。

隨著眼球的壓縮，瞳孔關閉。

林凱與貝蒂被緊緊擠在一起，臉貼著扭曲層疊如腸壁褶皺一般的苔蘚。

林凱破口大罵：“魔戒！我%r!.#”

“啊，”魔戒說道，“忘記提醒你了，這臺升降梯最大載客人數只有兩人。”

縮小后的眼球順著可能曾為巨獸食管的隧道，一路翻滾著滑向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