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收。”門衛又扔來一張單子。

“信還要簽收？”路明非不解，在空中花園只有機密文件的寄送才會簽收，但那也是專人來寄送的啊。

雖然目前來看自己收到的這封回信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拒信，但是也沒理由還要簽收？

難道隨著信件一起郵寄過來的還有什么貴重物品？

“跟著信寄來的還有一個包裹，要你簽收。”

門衛大爺的話很快印證了他的猜想，路明非帶點稀里糊涂地簽了字。

對于這個時代記憶早就已經模糊的他也沒敢多問，只是從門衛大爺拿到了一只FEDEX的大信封，帶點審視地感受著里面那個硬邦邦的什么東西。

而正在猶豫著，紅色的電光仿佛察覺了路明非探索的欲望，在他的指尖不明顯的閃爍了一下，路明非的眉毛瞬間皺成了一團，沒有說話，一把撕開了信封。

一部純黑色的手機。

路明非直接了當地打開手機，電池居然還有一半的電，名片夾里只有唯一一個聯系人——“古德里安教授”。

他覺得自己必須要好好冷靜一下了，各方面都是。

路明非拎著一大袋子東西起跑，起步的動作干凈利索，一只空閑的手不自覺地扶向了某處卻摸了個空，但老兵的素養也依舊從骨子里透出來。

在跑了幾步之后路明非才終于如夢初醒地反應了過來，重新變成了原來的衰仔模樣。

還是不大習慣啊，路明非在心里感嘆著，瞥了一眼居民樓入口角落里的監控。

咱這小區還有監控的嗎，這安保做得也太好了一點吧？

路明非試圖回憶，但無奈時間對于他來說確實有些過于久遠了，以往的他也很少關注這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于是他只好繼續面帶衰衰地上了樓。

不過，自己這種衰仔哪怕露出了一點異常，應該不會有人在意的吧？

思索著的他敲響了自家的門。

“一定是騙子搞得！而且是小區里的熟人！熟人才知道我們家的情況！”

嬸嬸一巴掌拍在那封信上，說得斬釘截鐵，連路明非不翼而飛的頭發都沒有太多的在意。

“可哪個騙子會花那么大本錢？N96誒！水貨都賣四千多塊，行貨超過五千！”

叔叔在那只純黑的N96上不斷地印著自己的指紋，像是老女人撫摸祖傳的翡翠鐲子。

“還有，明非你這個新發型挺好看的，比之前精神多了。”

關注點不應該是我為什么剪了頭發在哪兒剪的又哪里來的錢嗎？路明非在心里默默吐槽著。

“他剪什么樣的發型都那樣吧！好吧，是有點不一樣了。”

“不過那什么卡塞爾學院？不會是騙錢的吧？還什么芝加哥大學的聯誼學院，去年我們學校排名第一的楚子航考出國，也是去的一個芝加哥大學的聯誼學院，這種名校的聯誼學院都跟常青藤差不多的，美國人都進不去！”路鳴澤難得如此關心哥哥的未來。

小胖子堂弟路鳴澤在一旁大聲地叨叨著，但路明非沒有繼續聽下去了。

明明只要打出了電話詢問一下就可以得出結論的事情，他們卻要在這里大聲討論。

他一向討厭這種沒有盡頭和太多實際意義的討論，哪怕主角是他自己。

沒有末日那十四年的人生，他恐怕頂多會聽完他們的一輪發言之后就離開，而現在他雖然在耐心上頗有長進，在心里面也頗有些想念自己這些多年未見的親人。

但是他現在也還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研究，這或許關乎這個世界的存亡。

有什么東西從那個世界過來了，和他一起……

他起身走出了客廳，剩下的三個人依舊爭論著這封通知書的真偽。

如果這封信是真的，那可真是一個天大的狗屎運，或許是連老天爺也覺得自己這條衰仔過得太沒有希望了，然后把命運糊到了他的臉上。

卡塞爾大學，路明非感覺這個名字有點熟悉，像是自己當年在誰那里聽說過，好像是某次考古部隊找到的黃金時代遺留下來的通俗小說殘篇？

路明非用力想了想，只想起來自己當時聽說這部通俗小說的主角好像和他同名同姓，上了一個叫做卡塞爾的大學，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有趣但悲傷的冒險。

雖然那本書只找到了三分之一的殘篇，但他當時還是頗有興趣地想找來看看，只可惜后來地球戰事告急，他陀螺一樣地在各大勢力之間奔波，再后來也就忘了這個事情。

自己或許要像小說里的一樣去上一個叫做卡塞爾的大學了呢，想起來可真奇妙啊。

路明非回到自己的房間，將房間門關好，想了想覺得不保險，索性溜出了門，爬上樓頂，穿過柵欄，來到了自己的秘密小基地。

他經常來這里，或者說以前經常來這里。

曾經的路明非經常在網吧里坐得發膩之后躲進這個獨屬于他的小小空間，坐在嗡嗡響的空調機邊，眺望這個城市不屬于他的燈火與車流，一直到太陽西下。

路明非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讓自己盡量足夠冷靜，然后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在他逐漸深沉的目光中，猩紅色的電流透著不詳，在他的指尖閃爍著，高調而毫無顧忌地向他展示著自己的存在。

路明非知道，這不是電流，這正是在他的第二故鄉，另一個地球創造了無數悲劇，將數百萬人類幸存者驅趕至地球之外的罪魁禍首。

病毒-帕彌什。

在那個世界，在那個地球文明高速發展，全人類都在為同一個目標而奮斗的世界，帕彌什病毒作為費米悖論的一種現實表達出現。

它帶來的災難，最初爆發于人類曾經最引以為傲的前沿科技領域當中。

帕彌什病毒的第一次現身是在人類為了實現光速航行而進行的一次試驗當中，它以極高的密度從人類第一座零點能反應堆的真空腔體中現身。

就像是高緯度物品在三維世界的投射一樣，帕彌什病毒同時存在能量、信息和物質的形態，在極高濃度的情況下甚至能夠直接分解重組宏觀的事物。

而與這種特性相伴隨的，是帕彌什病毒對于一切擁有“人類意識”的生物極其強烈的進攻欲望。

正是因為這一份被刻在帕彌什病毒源頭的命令，帕彌什感染了那個世界的人類最引以為傲的科技產物——機械體。

人類最鋒利的利劍在一夜之間倒戈，本該面向敵人的鋒刃被朝向了人類自己。

地球上人類花費了千百年時間構建出來的文明成果，在短短幾十年就被它蠶食殆盡。

黃金時代的大崩潰、城市過濾塔與免疫實驗、阿卡狄亞大逃亡以及重燃希望之后的絕地反擊……

人類的命運在帕彌什病毒的手中如扁舟在大海里沉浮。

而直到他抱著阿西莫夫交給自己的“炸彈”對自己大喊“不要死”并跳進那片由純粹的帕彌什病毒構成的猩紅色深淵之后。

那個世界的人類與帕彌什的糾纏才終于迎來了盡頭。

在那場最后的戰爭里——

路明非的意識海或者說靈魂在“炸彈”的作用下關聯了那一片支撐帕彌什病毒存在的高維空間。

同時也是在這種前提下，帕彌什在三維世界中的存在形式和路明非的身軀緊緊纏繞并幾乎融為一體。

最后，帕彌什病毒連帶著孕育出他的那片空間，都在某種特殊存在的注視下和他一起回到了這世界。

路明非從未如此清晰地聽到過自己的心臟在跳動，帕彌什仿佛附骨之疽一樣和他的血液一起流動，或者說成為了他的血液本身。

介于物質、信息和能量之間的，從零點反應堆中涌出的病毒讓他儼然成為了類似于帕彌什之子一樣的存在。

唯獨值得慶幸的是，他的身體本身足夠強大，他的靈魂深處某種不朽的意志沉默地注視著這個少年模樣的身體。

來自他骨髓深處的某種龐大，恢宏，不可磨滅的力量和帕彌什如同兩個未曾相遇但的確可以反應的物質，在某些東西作為催化劑的前提下摩擦出了兩個世界都不曾存在過的光。

碰撞的火焰將原來的他徹底燃燒殆盡，但這在某種意義上也意味著曾經的他和那不朽的火焰徹底的融為了一體。

如同世界上最強的矛與盾，人類的意志是抵抗帕彌什病毒入侵最好的工具，但人類的意識同樣也是帕彌什病毒不惜一切也要毀滅的對手。

而現如今在某種獨特的平衡之下這對矛與盾相互融合，滅世的病毒和他自己的生命綁定在了一起，這讓他可以像控制自己身體一樣控制自己血液里流動的帕彌什。

而唯一的代價是，他在使用這種力量的同時，就像基因深處的自私會影響人類一樣，路明非作為人類的意志在帕彌什的沖刷下也會不可避免地被它影響。

簡單來講，如果路明非的意識大于帕彌什的，那么帕彌什就是他最忠誠也是最強大的刀刃。

而如果路明非沒有盡頭地貪婪的一直索取、借用帕彌什的力量，當帕彌什蓋過他自己意志的時候。

他將會變成遠比那個世界里的帕彌什更新，更強，更恐怖，也更難以被針對的末日，新的紅潮之源。

自己這可真是，變成新的絕望了嗎？

路明非一屁股坐在了天臺的地上，積攢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塵在少年的身邊揚起了小小的沙塵暴，一只迷路的螞蟻被風塵卷起，被裹挾著不知所蹤。

如同命運下的一顆小小的浮萍。

不知道為何路明非想起了北歐神話的那只名叫絕望的龍。

當被打落在了世界背面的鬼魂咬斷了那撐起了世界的世界之樹三分之一的根，末日將會不可避免，如同死亡的逼近、群星的變換、太陽的燃燒......

如同一切想要逃避卻不可避免的事物一樣，狂笑著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