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劍雨。
纏亂的光芒,灑遍了大地。
劍很快,人更快。
陳玉瑤花慕蕓似已化入了這片劍氣風雨之中。
只有眼力最利的人,才能看得出滿天風雨里仿佛有淡淡刀光。
“?!钡囊豁懀袆幼魍蝗荒Y,天地間的萬事萬物,在這一瞬間似已全部俱成虛無。
范無救的刀已入鞘。
陳玉瑤與花慕蕓的劍就在他眉心的方寸之間,卻沒有刺下去,血流下,自她們拿劍的肩膀上流下。
兩張本應無所畏懼的臉,現在卻充滿了驚駭與恐懼。
又是“?!钡囊豁?,劍已掉落在地上。
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怎樣出刀的。
也沒有人能形容他那一刀的速度。
陳玉瑤與花慕蕓立刻下意識后退。
一瞬間,她們才知道,范無救沒想要她倆的命,否則,地上早已多了兩具尸體。
范無救緊握著刀鞘。
仿佛那刀鞘就是他的生命!
他默默說道:“二位堡主,請退兵……”
寒清聞言,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去,面上盡是執拗與無奈,她道:“沒見到興兒之前,我們是絕不會走?!?
范無救淡漠的眼眸中毫無生機,靜靜道:“那就得罪了?!?
話一出口,寒清就知道他又要動手了。
果然,刀光乍閃,一刀已揮出。
寒清已無氣力反抗。
說時遲那時快,花慕蕓再次沖上前去,舉劍一橫,白茫茫的罡氣襲卷而出,頓時護住了寒清前額。
刀,那柄魔刀,凌厲的刀光劈波斬浪,蓋頭罩下。
一聲金鐵盡斷的巨響過處,點點紅珠飛落。
無堅不摧的刀光也隱沒在那一片湮紅里。
所有的動變成了所有的靜。
青光厲厲的刀刃,砍在了花慕蕓的肩頭。
她的臉已成了肝紅色,牙齒幾乎磨碎。
她曲著膝,但還沒有跪下!
她是寧肯死也不肯屈膝而跪的。
但下一刻,她渾身的力氣似乎已耗盡,所有的武功所有的精神,都在范無救的一刀中迸散!
寒清從背后抱住她,眼淚再一次地滴落下來,混著血水,濃濃淡淡。
范無救沒有說話,自退了兩步。
他的手背在顫抖。
一種不得已而為之的心痛,開始在他蒼白的臉上彌漫。
寂寥的長夜,籠罩著每個人的心頭。
距天明還早。
猛然的剎那,一道銀光沖天而起!
雪白的寒芒徑直劃破了云霄,貫穿了天地!
閃熠的月華之色,耀亮了黑夜,耀亮了萬物,耀亮了每個人的眼睛。
寒清伏在地上,擦干嘴邊的血跡,面上已露出了笑容。
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
她知道,姐姐的那把劍,終于現世了!
蟾光映雪劍!
范無救的呼吸停頓了一下,不禁睜大了眼睛。
那是一把無法言喻的劍。
潔如瑩雪的真氣,靜靜流動在她的周身,月白色的玉蟾,自蟾嘴中吐出的劍刃似是輝月般的皎潔,森森劍氣,十丈之內透人心腑,蒼蒼黑夜之中,整把劍就如同天降神兵一樣奪人雙睛。
那尊玉質的蟾蜍,就是映雪劍的劍柄,連結著劍刃與手心,源源不斷的真氣自悔殞玉手心發出,在玉蟾內凝結,最后精煉成一柄銀光閃閃的長刃,突破了形骸的極限,撕破了茫茫無盡的暗影。
她,自馬車上走下。
一步,兩步。
每一步都似震顫著眾人的神經。
當走到血跡斑斑的大地上,她便露出了微笑:
“范將軍真當我青凌堡無人么?”
一句話出,四下靜寂。
范無救面若寒鐵,一動不動,不言不語。
冷漠是他一貫的態度。
但猛然,他冷酷的眸子里光一閃過。
刀光隨之而出!
悔殞玉也同時出劍!
刀法凌絕,劍影飄忽。
每個人的衣袂眼眉都被銳利的呼嘯吹割而過。
無人能分出他們的身影。
兩人幾乎是同一瞬動手。
下一刻,也幾乎是同一瞬靜止。
劍刃平靜一如秋日的碧水。
刀光卻已黯淡。
悔殞玉手里的劍直指眉心。
范無救站著,直挺挺地站著,但他的刀已垂下。
勝負已明。
悔殞玉的左肩,赫然有著兩道血口。
那是魔刀留下的。
但范無救卻放下了魔刀。
他們交手的時候,他就已經占了上風,鋒利的刀法硬是鉆入了劍光,砍傷了她的身體。
可是他還是輸了。
因為在下一剎,悔殞玉的劍法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她的人也如她的劍一樣,空無縹緲,輕靈地如遠山寒寺的云煙。
范無救知道這種劍法。
與其說是劍法,不如說是意道。
心劍合一。
蟾光映雪,本就是自悔殞玉體內真力精鍛而成的利刃,是她身形的一部分。
而她也把這柄劍化為了自己精神的力量。
當一個人的兵器與其精神相通的時候,就是最無懈可擊的時候。
范無救的魔刀還未能做到這一點。
他也知道那種武功是有多強大。
所以他選擇了收刀回身。
鬼陰司上上下下,說盡其事也都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死傷已在,所以他不想再動殺戮。
他想去保別人,也求自保。
這豈非也是人性中最難能可貴的時候?
劍刃青如遠樹。
悔殞玉道:“年紀輕輕能有如此刀法,是很難得。”
范無救沉默著。
少頃,他嘆口氣道:“大堡主此行目的,我很清楚,也很理解。”
悔殞玉看著她。
范無救道:“我們四大判官,只受命于陰天子,至于她蘇紅袖的安危,與我們毫不相干。”
悔殞玉靜靜點點頭,道:“可你還是來了?!?
范無救道:“我們不受制于酆都女王,但若有人來犯,我們必須出動?!?
悔殞玉道:“這我明白?!?
之后,她又問道:“賞善判官謝必安,察查判官趙有眼,紅衣首判崔玨,他們三個為何從一開始就沒出現?”
范無救靜默半晌,笑笑道:“因為他們不愿出現?!?
悔殞玉道:“哦?”
范無救將刀鞘收起,眼神中掠過一絲疑慮,道:“陰天子的失蹤,與蘇紅袖絕對脫不了干系,所以他們三個寧愿把注意力放到別的事情上?!?
寒清與悔殞玉面面相覷,底下已有幾位女弟子笑出了聲。
鬼陰司四大判官,武功震世,但都各有各的性格,蘇紅袖自一開始就沒有把握能真正控制他們,現在看來也是如此。
寒清步履緩緩地走上前,輕聲道:“孔秀才那里或許有你所想要的答案?!?
范無救默默把刀掩于衣下,說道:“他在等一個人,那個人回來之后,我會親自登上微茫山?!?
悔殞玉看著他。
眼前這個身穿青衣的年輕人,一顰一動間,都帶著無法抹去的落寞與憂傷。
即使說話的時候,語冷如冰,眼眸中也絲毫不見半絲神采。
但他的話卻讓人感覺很溫實。
就像自冰川而下的寒流,靜靜淌過幽遂的山谷,路過了野花鋪滿的草地,還有細細枝椏間的風。
夜還深,但周圍卻已沒那么黑暗。
范無救自退三步,轉過了身子。
他單只的形影,靜靜朝著鬼門關內走去。
悔殞玉知道他該離開了。
因為他已盡到了保護鬼陰司的責任。
但下一刻,悚然的綠光突然大亮!
慘綠的火焰灼燒起了每個人的眼睛。
酆都大門,烏銅色的巨閥,現已打開!
但不是范無救打開的。
能打開這個大門的只有一個人。
這個人現在已經出現!
上百個鬼卒紛紛從里面涌出,齊刷刷分列在兩旁,幽藍色的眼睛一動也不敢動。
接著,五匹蹄健頸壯的駿馬走出,馬后,是一輛鑲滿骷髏的巨蓬天車,絲絲黑綠色的火焰自車中上百上千個骷髏嘴中不斷吐息,縷縷青煙彌漫在四周,仿佛殃云天降,死神突至!
就在這輛由數之不清的人的尸體堆疊起來的車上,坐著一個人。
一個令整個武林都聞風喪膽的女人。
她頭戴牛角彎飾,身著血紅色長袍,面若妙齡少女,但一雙手卻是已干枯灰黃,兩只眼睛,一只靈動如風,一只卻先有了渾濁的模糊。
歲月的光陰在她身體上扭曲,時間的無情給了她殘斷不全的青春,但無論如何,無論到什么情況下,她都是微笑著的,微笑著面對死亡,微笑著面對殺戮,微笑著面對她所犯下的所有罪孽。
而這微笑中,又包含著多少殘忍!
她,不是別人,也不可能成為別人。
天上地下只有一個她!
酆都女王,蘇紅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