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問出口,殿內的幾人神色全都微微變了變,或凝重或好奇,眾人的目光也齊齊聚到了蕭令言身上。
蕭令言遲疑了片刻,以余光瞟了祁曄一眼,只見祁曄面上笑意消失,眸色漸冷。
“回皇后娘娘……”蕭令言起身行禮。
“坐著說吧,沒什么外人。”洛皇后倒是一副可親可敬的模樣。
蕭令言便又坐下,不疾不徐道:“臣女確實只用了很短的時間便讓王爺的身體大有好轉,照常理說,若是能一直這般細致調理下去,假以時日,王爺的身體不難恢復如初。”
洛皇后的眉角不易察覺地動了動,面上閃過一抹深沉之色,祁穆和莊綰葭也下意識地相視一眼,面色雖沒有什么大的變化,笑意卻漸漸消失了。
“可是……”蕭令言突然話鋒一轉,眉宇間攢起一絲憂慮,“王爺的病癥耽擱了許久,又常年服藥,難免會損傷身體,縱是日后傷病痊愈,這些年身體受到的損傷只怕也是無法根治了,更何況這些病癥并沒有那么好醫治,臣女之所以能短短數月便讓王爺得以下地走動,實則是因為以前王爺的身體實在太差了,待得日后用藥到一定程度,恢復就會漸漸變得緩慢,甚至于……”
洛皇后擰眉問道:“甚至于什么?”
“甚至于到了某一天,這些藥對王爺的病癥可能會無甚作用。”
“無用?”洛皇后眉角一挑,“你是說,治不好了?”
蕭令言道:“非治不好,而是無法根治痊愈,而且這藥卻停不了。就眼下的情況來看,即便王爺后續的身體狀況趨于平緩,也還是需要以藥好生續著、養著,換言之,王爺他……”
蕭令言沒有把話說完,而是抬眼定定看著祁曄,這樣的舉動落在其他幾人眼中,莫過于是有情人之間的相護憐惜。
祁穆想了想,冷不防出聲道:“也就是說,從今往后,四弟是離不開郡主了,以為兄看,只怕日后不管四弟走到哪里,都要把郡主給帶上,四弟,你說呢?”
祁曄回望著蕭令言,目光清和,嘴角泛著淺淺的笑意,聞祁穆所言,他輕輕點了點頭,“那是自然,弟是認定了阿言為一生相伴之人,才會斗膽向父皇請求賜婚,如今心意已定,決不悔改。”
“呵呵……”聽他這么一說,洛皇后不由輕笑一聲,“不管怎樣,曄兒的身體狀況如今已經恢復得很好,比之以往,這已經算是恩賜了,慢慢來,咱們慢慢來,日后有言丫頭陪在曄兒身邊,本宮相信,曄兒絕對不會有什么大礙。”
說著,她看向蕭令言,以一個長輩的語氣語重心長道:“言丫頭,本宮和圣上可就把曄王交給你了。”
蕭令言垂首行禮:“臣女定會竭盡所能,不負圣上和娘娘所望。”
一眾人吃吃喝喝聊聊,時間過得倒也快,待得午膳時分,眾人便留在鳳寰宮用膳,算是一場家宴。
從頭至尾,蕭令言奉行少言、少動、少食的鐵律,能不開口就不開口,一直靜靜坐著聽他們閑談,只有在提到她或者指到她的時候方才回應一兩句,能拋的問題便全都丟給祁曄去回答。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祁曄說了那么多話,也是她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之前自己所認識的那個曄王原來也是個百面多變之人。
直到過了申時,洛皇后這才放兩人離開。
祁穆與莊綰葭一同離開鳳寰宮,四人便又同行了一段路。
分開時,莊綰葭拉著蕭令言的手,將一只質地上乘的白玉鐲塞到蕭令言手中。
“言兒妹妹,本宮久居這深宮,諸位公主不是已經嫁出宮去,便是尚且年幼,不諳世事,沒什么能說得上話的同齡朋友,今日與言兒妹妹也算是一見如故,妹妹若是愿意,今后可否常常入宮來陪陪本宮?”
蕭令言捏著白玉鐲低頭看了看,輕輕笑道:“那是自然,太子妃娘娘放心,日后若小女得了空,定會常來看望。”
莊綰葭搖搖頭道:“莫叫娘娘,太生疏了,叫本宮一聲姐姐便可。”
蕭令言想了想,點頭喊了聲:“莊姐姐。”
莊綰葭滿意地笑了笑,“那我們可說好了,本宮等著你。”她說著回身看了祁穆一眼,湊到蕭令言耳邊說了些什么。
蕭令言眉峰一挑,抿了抿唇,點頭道:“莊姐姐放心,言兒記下了,言兒今日進宮什么都沒帶,待言兒回府先準備一番,過兩日再來看望莊姐姐。”
“好。”莊綰葭這才牽著蕭令言的手回到祁曄身側,沖祁曄狡黠一笑,揶揄道:“別擔心了,本宮這就把言兒妹妹還給你。”
祁曄只淡淡笑著,并不多言。
道別之后,祁曄和蕭令言兩人站在原地,直到目送著祁穆夫婦二人走遠了,這才不緊不慢地朝宮門口走去。
“太子與太子妃的感情果然如傳聞中的那般好。”蕭令言低頭小聲道。
祁曄側身看了她一眼,“怎么,羨慕了?”
蕭令言突然輕笑一聲,搖搖頭,“可是你不覺得,他們兩個之間有點怪怪的嗎?”
“怪?”祁曄擰眉想了想,“也許吧,畢竟,不管人前怎樣,這人后,東宮之中的良娣和良媛兩位側妃可是從未閑著。”
蕭令言愣了一下,隨即不由得笑出聲,“如此,要么是太子妃寬厚,心胸寬廣,要么……”
她話沒有說完,抬眼看了看祁曄,兩人心領神會。
祁曄問道:“方才太子妃與你說了什么?”
“也沒什么,只是說她近來身體略感不適,卻又不便尋宮里的太醫診脈,東宮里常備的醫女醫術不夠,所以希望我能抽空入宮替她細細診一診脈。”
她說著輕笑一聲,搖搖頭道:“說白了,其實就是想拉近和我之間的關系,想要與我交好,說不定過兩日太子那邊也會找你,與你兄友弟恭,互訴兄弟之情。”
祁曄聞之,搖頭淺笑,雖不多言,卻已然默認了蕭令言的看法。
如此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祁曄出聲道:“你方才是怎么想到說出‘無法根治痊愈,而且這藥卻停不了’這樣的話來?”
蕭令言不由挑眉道:“皇后娘娘這么問,其實真正用意再明白不過,以前你身體差,不理朝政,在帝都也沒什么權勢,除了圣上對你們兄妹偏愛了些,增了些府兵以護身,幾乎沒有其他的保命符。一個沒有權勢的病秧子能有什么威脅?所以在皇后娘娘和東宮眼中,你從來都不是他們需要忌憚和關注的目標。”
祁曄嘴角微挑,點了點頭。
“可現在不一樣了,你現在有我。”
祁曄腳步霍地一滯,側身定定看著蕭令言,似笑非笑,“你說什么?”
“我說,你現在有我。”
祁曄俊眉高高挑著,連連點頭,“說下去。”
“很顯然,現在你的身體狀況恢復了大半,又與背靠蕭景兩家的長懿郡主結了婚約,不過一夕之間,你就從一個無權無勢的病秧子變成了可以與他們一爭高下的對手,皇后和東宮那邊對你有所忌憚,也是情理之中。”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不僅僅是東宮那邊,今后你還會受到來自于瀾王、珩王、攸王、甚至于邧王等眾人的忌憚與猜疑,前朝后宮都不會放過你,在這段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會集中到你身上,讓你這個一直藏于眾人身后的曄王無處可遁。”
“聽起來,似乎有些麻煩。”祁曄擰擰眉,語氣之中卻沒有絲毫擔憂之意。
“所以,你打算怎么應對?”
祁曄搖搖頭,“他們有所忌憚和猜疑,無非是因為他們覺得我們會與他們一爭高下,其實這大可不必,我并無此心,我只是想要娶個王妃而已。”
說著,他垂首沖蕭令言彎眉一笑。
蕭令言撇撇嘴,“你只是想要替我尋個方便為你解毒的由頭。”
祁曄也不急著反駁她,“所以,接下來我只要向他們證明,我對他們沒有任何的威脅之處,讓他們心安便可。”
“有那么容易嗎?”蕭令言是不信的,前一世時,她親身經歷,親眼目睹祁珩除掉了所有可能爭奪皇位之人,不管那個人有無一爭高下的能力,只要那個人有資格和可能坐上皇位,他便不能容。
以前的祁曄重病纏身,不下床榻,除非這祁氏的子孫死絕了,否則是不可能輪得到他的,即便如此,祁珩都沒有放棄在曄王的府中安插眼線,現在,祁珩是更加不可能放過祁曄了。
祁曄點點頭,“沒那么容易。”
“那你又何必這么做?”
祁曄笑道:“再艱難,我也要這么做。”
蕭令言皺眉,“為何?”
“方才太子和太子妃也說了,想娶你的人那么多,我若是不先下手為強,就要被別人搶了先了。”
聞言,蕭令言不由睇了他一眼,語氣淡淡道:“曄王殿下近來不僅是身體大有好轉,這心情似乎也很不錯。”
祁曄笑了笑,算是默認,不等他開口,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從一旁緩緩靠近。
兩人皆是功法深厚之人,下意識地停了腳步,聽得出來,來人也是一個內家高手。
定定看著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很快,兩道人影從前方的轉彎處走了出來,朝蕭令言和祁曄看來,迎上兩人的目光,他濃眉微微一蹙,上前一步來行禮道:“卑職見過曄王殿下、長懿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