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令言愣了愣,雖然早已料到會是這樣,可是聽祁曄說出來,還是有點驚訝。
“原來……《臨淵錄》是樓氏所著。”她一邊回想著《臨淵錄》里的內容,一邊想著祁曄方才說的話,只覺突然之間就明白了那本書為何會寫得那般精妙,“難怪,內容如此深奧,很多東西都是后人從未提起過的?!?
祁曄道:“樓氏身為當時的帝師,亦是第一謀士,天上地下所學無所不知,從文到武,從商到政,這世上沒有人比他們更精通、更了解,世人說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可樓氏之外只怕是再無其他人了?!?
蕭令言點點頭,心悅誠服。
“可是,就連他這么厲害的人物,終究還是輸給了權勢,輸給了人心的險惡。”想到這一點,蕭令言又不由得皺了皺眉。
祁曄似被觸動,定定看了蕭令言一眼,眸色微冷,“這世間最險惡、最惡毒的,莫過于人心,更甚于任何惡鬼,而權勢只是這些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柄利刃,人喜歡權勢、卻又懼怕權勢、厭惡權勢,然不可否認的是,有些時候,你想到達到一些目的,沒有權勢根本不可能做得到。”
蕭令言聽出他話中有話,卻是不知他因此想起了何事,側身回望著他,四目相對,兩人都愣了愣,顯然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些陌生與疏離感。
“咳咳……”蕭令言收回目光,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道:“你方才說,那樓氏之子失蹤前曾經留下字條,說是未來每一個百年都會出現一個七殺命格之人,打破當下的局勢,這是真的嗎?”
祁曄略一沉吟,搖了搖頭,“真假未知,不過世人倒是皆愿相信。”
“應驗過?”
“嗯。”祁曄點點頭,“你仔細想想,如今四國分列的局面,持續多久了?”
蕭令言皺眉,低頭算了算,眉心一蹙,“一百九十余年?!?
頓了頓,她突然又用力搖搖頭,“不對,確切地說,是九十余年,前一百年時,尚是由北疆大統,中原諸國為侯,后來北疆紛亂,諸國各自為政,才算是真正的四國分列。”
話說到這里,她自己也隱隱察覺到了什么,疑惑地看著祁曄,“真的……會有這么巧合嗎?”
祁曄笑意深沉,帶著一絲冷意,目光投向漆黑的夜色,“真也好,假也罷,人為也好,天定也罷,終究是讓這世人都信了,世人信了,那便是真?!?
“假作真時真亦假?!笔捔钛該u搖頭,“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個巧合,那每逢百年的七殺命格之人,豈不是成了無辜的眾矢之的……”
驀地,她話音一滯,像是猜到了什么,側身定定看著祁曄,略一遲疑,問道:“你……是嗎?”
她原本只是試探性地問一問,沒想著祁曄能如實回答她。
卻不料祁曄挑眉淡淡笑了笑,而后點了點頭,“我是?!?
蕭令言心口驟然梗了一下,有些堵得慌,她想起了一些事。
“六年前,棲山谷刺殺……就是因為這個?”
祁曄垂首斂眉,又一次點了點頭,“算是一部分原因。”
蕭令言不由在心底冷笑,于她而言,這樣的舉動著實可笑,“荒唐,幾百年前的一個人隨口說了一句話,就成了后人隨意誅殺他人的理由?這世間七殺命格之人成千上萬,他們能殺了所有人嗎?”
“他們不能?!逼顣蠐u頭,“但是他們可以以此為借口,先將對自己有威脅的人盡數除掉,比如……”
祁曄眸色驟然變冷,一字一句幽幽道:“先除掉皇族之中那些威脅到自己地位的人。”
“皇族……”蕭令言仰著頭長嘆一聲,“那便是各國皇子王公了。”
祁曄點頭。
“這……難道也就是十余年前圣上將你送出皇城、安置在偏遠封地的原因?”
祁曄略一沉吟,似是思忖了片刻,突然彎眉笑了笑,淡淡道:“也許吧?!?
蕭令言聽了,更加覺得荒唐,“說來也是可笑,這些年各國皇族中似乎陸陸續續都有皇子遇難,又或者是宮廷發生叛亂,祁朝如是,大月如是,伽婁亦如是?!?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祁曄的眉角不易察覺地動了動,側身看了蕭令言一眼,聽她繼續說下去。
“十五年前,大月先帝駕崩,長公主葉商翎發動宮變,廢幼帝,新立太子,把持朝政,而先幼帝雖被親信帶著逃離皇宮,卻被四處追殺,不到一年時間便丟了性命,自此,大月朝權盡歸長公主所有。
六年前,應該就是你在棲山谷遇刺前不久,伽婁政亂,當時的楚帝夫婦被害,東宮被屠,太子遇害,死傷無數人,而造成這一切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時的親王之子、先楚帝的侄兒、亦是如今的楚帝,楚脩?!?
她停了停,眸色漸冷,帶著一絲輕蔑之色,“無一不是親人相殘,卻只是為了幾百年前的一句不知真假的話,為了那個虛無縹緲、觸不可及的權勢,可悲亦可嘆?!?
“人心不足,自私無情。”祁曄冷冷一笑,“這便是帝王家的常態?!?
蕭令言沉默了半晌,輕聲道:“現在想來,你能活著回到茲洛城,真是難得。”
祁曄問道:“你覺得此事,是好是壞?”
蕭令言輕呵一聲,點點頭道:“至少對我來說是好事,可能是老天爺怕我一個人太孤單,所以給我送了一位盟友來?!?
祁曄沒料到她會這么說,微微驚訝之后,展眉笑開。
“倒是你,六年了,你可查出當年是誰害你,給你下了枯骨這般狠辣的毒?”蕭令言一瞬不瞬盯著祁曄,“枯骨……這種毒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得到的,我與師父和師兄也僅僅是在古籍中見到過相關的一些記載,卻并不知曉它來自于何處何地何人?!?
祁曄瞇了瞇眼睛,似有遲疑。
見之,蕭令言便點點頭,“明白了,你若是不想說,倒也無妨,我只是隨口一問,而且我更想知道的不是你們之間的恩恩怨怨,而是枯骨的來歷。”
祁曄回看著她,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當年行刺及指揮之人雖已被盡數誅殺,但其幕后另有真兇,只是眼下尚未有確鑿證據,所以無從相告。不過,你若只是想要知道枯骨的來歷,我可以給你指一個方向。”
“什么方向?”
“我中的毒,非祁朝所有,而是來自于伽婁。”
“伽婁?”蕭令言微微一驚,驟然想起那日離音說起的鳳顏的下落,鳳顏正好就出現在伽婁的帝都,離城。
竟然有這么巧合的事?
“照理說,當年害你的人應該是祁朝的皇族中人,所用卻是從伽婁來的枯骨之毒,莫非,當年害你的不單單是祁朝的人,而是與外族之人聯手了?”
祁曄聞言,不由挑了挑眉,輕嘆一聲,“誰知道呢?”
見他并不想多談此事,蕭令言便也不再問下去了,跟著輕嘆一聲,以手托腮地仰望著夜空,“不過,不管怎樣,今晚都要謝謝你?!?
祁曄輕笑,“不是應該怪我沒有事先與你商量好,自作主張嗎?”
蕭令言挑挑眉道:“結果能如我的意,那就好?!鳖D了頓,又道:“再說,帝心難測,誰知道最后會做怎樣的決定?”
“那你方才為何不問我?”
蕭令言遲疑了一下,側身睇了他一眼,沒有應聲。
祁曄便笑了笑,隔了會兒,他長舒一口氣,幽幽道:“靜候佳音吧?!?
將軍府內卻沒有這般平和。
蕭素聽聞蕭斂月所言,臉色難看至極,神色之間滿是懷疑,顯然對于蕭斂月所言,他還是有些半信半疑。
“你確定,你是和言兒一同出府,去了珩王府?”
“女兒很確定!”蕭斂月重重點了點頭,“珩王府的人來的時候,女兒就在三妹身邊,談妥之后,女兒又和三妹一道出了門上了馬車,這一路上沒有離開她半步,所以女兒怎么也想不明白,她怎么可能會從珩王府消失,反倒與四公主一同出現的,除非……除非她能瞬間消失?!?
蕭素狠狠皺眉,回想著蕭斂月方才說的話,“從頭至尾,言兒一刻都沒有離開你的視線嗎?”
“沒有!”蕭斂月斬釘截鐵,話說出口,她突然愣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擰了擰眉心,“如果一定要說她什么時候離開我的視線,那便是……便是她回屋拿藥箱的時候?!?
蕭素沉了沉臉色,“她一個人進屋的?”
蕭斂月搖搖頭,“青漓跟她一起……”
話音戛然而止,蕭斂月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蕭素,顯然意識到了什么,“是青漓!”
蕭素瞇了瞇眼睛,眼底閃過一抹殺意,“青漓……”
“一定是她!”蕭斂月沉沉點點頭,“她一直跟在三妹身邊,寸步不離,三妹出發之前,進屋收拾藥箱,她就是跟三妹一起。后來出門準備上馬車的時候,她突然崴了腳,說是去不了了,于是三妹就只帶了沁兒一個人……”
越說,心里的懷疑越發明朗,她驟然站起身來,面色陰沉道:“爹爹,看來咱們得親自去看看青漓這個丫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