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夜風驟起。
蕭令言一直沒有回屋,就這么怔怔地站在院子里的樹下,時不時仰頭看一眼樹上,彎眉笑一笑。
沁兒站在身后,見蕭令言一直站著不動,出聲提醒了好幾次,可是蕭令言并沒有要挪動的意思,干脆就不喊她了,陪著她靜靜站著。
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沁兒覺得雙腳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了,險些站著睡了過去,突然只聽“呼”地一聲,沁兒打了個激靈,清醒了過來,再抬眼看去,眼前的蕭令言已經(jīng)消失不見。
“小姐!”沁兒心下一慌,驚呼一聲,抬腳就要往門外追去。
剛剛追出兩步,就看到一道人影不緊不慢地走進門來,沖她行了一禮。
“姑娘莫慌,三小姐沒事,我家王爺與她有話要談。”
沁兒愣了愣,提著手里的燈籠靠近兩步仔細看了看,總覺得眼前的人看著有些眼熟,再仔細一想,終于想到,之前在珩王府的時候,他是隨祁曄一道來的,所以……
“你說的是,曄王殿下?”沁兒問道。
“正是。”玄凜點頭應道。
“那好吧?!甭犅剮ё呤捔钛缘氖瞧顣?,沁兒心里的擔憂消退了大半,緊跟著吹來的一陣風吹得她打了個冷顫,她回身指了指房門,道:“外面冷,你要不要……進去坐坐?”
玄凜搖搖頭道:“姑娘先回去歇著吧,我不冷,我在這里等著他們。”
沁兒撇撇嘴,不好將他一人丟下,便也就這么提著燈籠守在門外。
方才帶走蕭令言的人正是祁曄,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蕭令言記得自己第一次被他這般攜著掠去,還是在七月,那算是他們在府外的第一次私下里見面。
這一轉眼,已經(jīng)快三個月了。
祁曄并沒有走遠,帶著蕭令言到了南院的一處院子里便將她放下,站在原地等了會兒,直到蕭令言的視線稍稍恢復了些,他這才淡淡一笑,問道:“能走嗎?”
蕭令言側身睇了他一眼,借著屋檐下燈籠的光緩步走到門口,只覺屋子里一陣暖意傳出來,她在門口站了站,索性停下不走了,就地坐了下來。
“這里是什么地方?”
“暖閣。”祁曄在她身邊坐下,輕聲應道,“這間屋子的下面有一個水池,天冷之后,水池里的水就會變熱,熱氣涌上來,整間屋子都是暖的。這是當年建公主府時,父皇特意叮囑為婳兒準備的?!?
“難怪。”方才剛一進院子,蕭令言便感覺到這里與外面其他院子里的溫度不大一樣,“那為何不見公主來這里?”
蕭令言說著朝四周瞥了一眼,雖然光線昏暗,卻依然可以看得出來,這里很少有人來。
“婳兒不喜歡太暖,不常來?!?
蕭令言聞言,不由撇撇嘴,不再多問。
“不進去嗎?”祁曄瞥了一眼身后的門,“里面更暖一些。”
蕭令言搖搖頭,“不必了,剛入十月,這時候便入暖閣,接下來的幾個月要怎么過?”
本以為祁曄會反駁她,卻見他低眉想了想,點頭道:“也好,就依你的。”
蕭令言一聽,頓時挑了挑眉,側身看了看他,想了會兒,沒有再說話,一手托腮,手肘支撐著自己的膝蓋,抬眼看著夜色,嘴角漸漸浮上一抹淺淡的笑意。
祁曄見之,也沒由來地笑了笑,輕聲道:“心情不錯?!?
蕭令言道:“算不得不錯……”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也不差。”
祁曄了然,“算來,這是不是我認識你以后,你第一次心情這么好?”
“有嗎?”蕭令言挑眉仔細想了想,今晚好像確實是這段時間里,她真正的從心底里感覺到放松、感覺到開心的一次。
難得的是,他竟然注意到了。
“原來,你的癥結在珩王這里?!逼顣蠅旱土松ひ?,不過蕭令言就在身邊,聽得清清楚楚。
她自己也不由得愣了愣,雖然不愿去多想,可前一世的種種總是會不受控制地往腦子里鉆。
“珩王……”她緩緩念著,另一只搭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喃喃道:“是呢,也許真的就在他這里,所以只有他過得不幸,只有他受到懲罰,我才能真正得開心?!?
祁曄瞇了瞇眼睛,問道:“是因為攬月軒的事?”
蕭令言輕呵一笑,“又豈止僅僅是因為攬月軒……”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又把后面的話收了回去,想了想,總覺得即便她現(xiàn)在將一切都告訴祁曄,祁曄也不會相信,畢竟死而復生這種事,若不是發(fā)生在她自己身上,她也不會相信的。
“還有什么?”
“沒了?!笔捔钛該u搖頭,“就是不喜歡他?!?
祁曄挑挑眉道:“你既是如此厭他、不喜歡他,那之前又為何要答應與他一道出游?”
蕭令言立刻側身瞥了祁曄一眼,擰了擰眉,“你跟蹤我?”
“無意中撞見過?!逼顣仙裆?,“除了那次游湖,你和他應該還一同出游過不下三次?!?
“所以呢?”蕭令言緊盯著他,“你有什么想法?”
“你做這些,為的就是讓他信任你,為了今天晚上這個局?”
蕭令言又愣了一下,須臾,她嘆息一聲,搖搖頭收回目光,“沒意思,實在沒意思?!?
“為什么沒意思?”
“你太聰明,什么都能一眼看透,跟你這樣的人打交道,一點懸念和刺激感都沒有,當然沒意思?!?
祁曄聞言,不由瞇起眼睛笑了笑,“話雖如此,可是你身上仍然有很多我看不透的地方,你覺得沒意思,我卻覺得很有意思,我在想,究竟要到什么時候我才能真正看透你心中所想?!?
“你既是看不透我,又為何要向圣上請旨賜婚?你可曾想過,萬一我一直有所偽裝,萬一我對你有所企圖,甚至是對你有惡意,你現(xiàn)在的行為就是在引狼入室。”
“話雖如此,可是古人也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若想要將你看透,有些風險是少不了的?!?
兩人說著相視一眼,定定地看了彼此半晌,突然齊齊輕笑一聲。
“其實今天晚上的事,我大致也猜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件事,我想問問?!逼顣鲜諗啃σ猓瑩Q出一臉正色,“青漓呢?她是什么時候、怎么離開珩王的寢殿的?”
只這一個問題,蕭令言便知,他是真的猜到了很多,便微微點了點頭,想了想道:“其實圣上一行人進殿的時候,青漓就藏在殿內(nèi)?!?
祁曄微微擰眉,他回想了一下聽暗探打聽來的消息,當時殿內(nèi)有很多人,而且其中好幾個都是功法高深的練家子,青漓若在殿內(nèi),怎么可能沒有被發(fā)現(xiàn)?
“青漓就在珩王的床榻內(nèi)側。”蕭令言說著挑眉狡黠一笑,“珩王的床榻上本就有一個女子,如此便可將她的氣息和些微的動靜完全遮掩。退一萬步來說,當時情況緊急,在場之人哪里還有心思去在意那些?青漓只要屏息凝神,靜靜待著不動,等寢殿里的人都走了,她再趁機悄悄離開,便不會有人察覺。”
聞言,祁曄不由抬手輕輕擊掌,“你從一開始,就把所有的東西都算進去了?!?
蕭令言道:“人心險惡,卻也脆弱,抓準致命點,一擊必中?!?
“也就是說,當時隨蕭大小姐從將軍府一起出來、進入珩王府、進入珩王寢殿的人,從頭至尾都是青漓。”
“沒錯。”蕭令言點點頭,抿唇幽幽笑了笑。
從她和青漓一起回屋準備藥箱的時候,兩人便已經(jīng)互換了身份。
那天下午,蕭斂月會來找她,她一點也不奇怪,再到后來珩王府的人來,她便知道,這一場局終究是來了。
當兩人打開房門出來的那一刻,蕭令言就變成了提著藥箱的青漓,以至于后來在將軍府門口,“青漓”崴腳,無法同行,便也正好將真正的蕭令言留在了府中。
待蕭斂月一行人的馬車離開之后,她回到解語閣,換回了蕭令言的裝扮,在府中前前后后溜達了一大圈,幾乎讓所有人都知道她那個時候就在府中。
再后來,她又親自去馬房找管叔準備了馬車,等時間差不多了,便去了祁婳的公主府。
祁曄聽得連連挑眉輕笑,時而搖頭時而點頭,末了,他嘆道:“真不愧是華裳夫人的真?zhèn)鞯茏?,這一手易容術出神入化,若非相熟之人,定會被你輕而易舉蒙混過去?!?
蕭令言撇撇嘴道:“可惜卻沒能騙得了你?!?
“我險些被騙了?!逼顣险f著想了想,“不過,我后來想到了一件事?!?
“什么事?”
“關鍵還是在于青漓。在我印象中,之前跟在你身邊的那個丫頭離開之后,你身邊一直跟著的人便是青漓,無論到哪里,若是你身邊只跟著一人,那一定是她,可是今天晚上,你身邊帶著的卻是另一個叫沁兒的丫頭。”
蕭令言道:“沁兒也時常跟我出門。”
“她隨你出門的時候,青漓一定也在,尤其是今晚入珩王府這么大的事,青漓既是南陽景家派來保護你的人,照理說,不管怎樣都應該跟在你身邊才是,可是她卻不在,唯一的可能便是,不是她不在,而是她不能以自己真正的身份出現(xiàn)?!?
祁曄說著瞇眼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就像中秋宴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