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目送著蕭斂月一行人走遠了,蕭如錦這才松了口氣,看了看站在院子里的蕭素和蕭令言,忙道:“父親要不要進屋坐會兒?女兒方才煮了一壺茶,父親可品一品。”
蕭素本不想逗留太久,可是瞥了一眼蕭如錦手中的腰帶,又看了看蕭令言,他終是淺淺笑了笑,道了聲:“好。”
父女三人一道進屋落座,蕭如錦不緊不慢地給二人沏茶,茶溫正好,不冷不熱,蕭素抿了一口,面上露出一絲贊嘆之色。
不得不說,蕭如錦這個丫頭跟她母親很像,少言寡語,不聲不響,卻心思細膩,竟是連蕭素最愛這君山銀針都一清二楚。
“二姐,你是用了多久學(xué)會了舅母的針法的?”蕭令言瞥了瞥身邊的腰帶,問道。
蕭如錦想了想道:“其實我是一邊看一邊自己慢慢練習(xí),起初是怎么也繡不好,學(xué)其形卻無法得其神。”
蕭如錦的丫頭青禾在一旁附和道:“二小姐那幾日天天窩在房里學(xué)針法,廢了不少布料,手都扎破了,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讓二小姐給學(xué)會了。”
“二姐真是有毅力。”蕭令言太息一聲,“眾所周知,舅母的針法最是復(fù)雜難學(xué),二姐竟然只是看一看便學(xué)會了,我這輩子怕是學(xué)不到二姐這本事了。”
青禾忙道:“三小姐醫(yī)術(shù)高明,這也是其他人所學(xué)不來的。”
蕭素彎眉笑了笑,“人各有志,各有所長,倒也沒什么,你們姐妹無論是性格還是想法都不一樣,所會的東西不一樣也很正常。”
他邊說邊來回打量著這兩個女兒,面帶笑意,卻笑不及眼底。
前一天晚上與祁珩的談話時不時地在耳邊閃過。
祁珩道:“蕭將軍是聰明人,朝中局勢必然也看得明白,如今你與洛丞相雖看似交好,但不可否認的是,終有一日你與洛家會站在對立面。古人云,君本無罪,懷璧其罪,蕭將軍從軍數(shù)十年,領(lǐng)兵征戰(zhàn)無數(shù),在軍中威望甚高,如今洛家的那個小將軍才剛剛出入疆場,洛丞相那邊便斷了蕭將軍的出征機會,你不可能不知道這其中緣由吧?”
其中緣由蕭素自然是知道的,老將不退,新將又如何立功立威?
祁珩道:“蕭將軍是聰明人,本王所求將軍一定能明白,如今,華家被接連暗中打壓,處境并不樂觀,洛家不僅僅是想要掌控兵馬,更想要掌控朝局,而一旦洛家獨大,屆時你我都會成為洛家的眼中釘肉中刺,必除之。”
“蕭將軍方才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本王倒是愿意相信將軍是顧念這十多年的父女之情,本王可以答應(yīng)將軍,不管最終怎樣,一定會兌現(xiàn)對月兒的承諾,亦會善待三小姐,一家人,和和睦睦,多好。”
一家人,和和睦睦……
蕭素又何嘗不希望如此?
他在朝中摸爬滾打這么多年,早就明白不可能獨善其身的道理,他不作出選擇,只是在觀望時局,如今他不得不做出選擇,但是依他的作風(fēng),是絕對不可能將所有的一切都壓在哪一邊。
既然眼下除了東宮之外,便屬珩王的贏面最大,他倒也不妨在珩王那邊押一些賭注,這是這賭注不能是他最疼愛的蕭斂月,甚至,最好能在出事的時候,與蕭家一刀兩斷,那就只能是蕭令言了。
言兒……你莫要怨恨為父,為父就堵這一次,若是這一次的結(jié)果能如計劃那般,那從今往后,為父一定會更加善待于你,絕對不會再舍棄你……
想到這里,他深吸一口氣,仰頭飲下杯中茶水,目光落在蕭如錦身上,彎眉一笑道:“算來,錦兒也有十八了。”
蕭如錦愣了愣,點點頭道:“是,今年夏天女兒剛過了十八歲生辰。”
蕭素長嘆一聲,面露愧色,“是為父事務(wù)繁忙,忽視了你,如今你既已到了適婚之齡,為父也該替你操持一下婚姻大事了。”
蕭令言和蕭如錦齊齊愣了愣,蕭如錦有些慌張還有些羞澀,蕭令言的心里卻隱隱生出一絲不好的感覺來。
雖然這一世,那個唆使蕭如錦私奔的人尚未出現(xiàn),可是提到蕭如錦的婚事,蕭令言還是本能地會想到這事。
“父親,女兒不急……”蕭如錦忙道,“母親熱孝未過,女兒暫時不想談及此事。”
“可你終究是要嫁人的,人選可以先物色,親事也可以先定下,等守孝結(jié)束之后再完婚也不遲。”
蕭令言故作隨意地試探問道:“父親怎么……突然提起這事了,而且還這么著急?”
蕭素瞇眼笑了笑,道:“說來,為父除了是關(guān)心你們的親事,還有一個原因便是擔(dān)心的性命。”
蕭如錦驚道:“有人要傷害父親?”
“嗯。”蕭素點點頭,見兩人都一臉嚴肅,便又笑道:“為父是擔(dān)心,若是到年后,你們的婚姻大事為父什么都不做,屆時沒辦法向嬋兒交代。”
“姑姑?”兩個丫頭幾乎同時喊出聲。
嬋兒,蕭令言姐妹的姑姑,蕭素的妹妹,亦是如今北疆部族的大族長夫人,蕭寒嬋。
蕭令言面露喜色,“姑姑要回來了?”
蕭素道:“前兩日派人送了信來,說是要在年后回京一趟。”頓了頓,他看了蕭令言一眼,嘆道:“夫人出事的時候,嬋兒原本打算立刻趕回,卻不巧偏偏那時候族里出了事,她走不開,所以傳信回來,說是等處理好那邊的事,一過完年便回來。”
蕭令言垂首勉強一笑,搖搖頭,“沒事,逝者已矣,只要姑姑能過得好,那就夠了。”
蕭素點點頭“嗯”了一聲,“嬋兒以前在府中的時候,最是疼愛你們姐妹,而今你們皆已到了婚嫁之齡,卻奈何為父不夠心細,疏忽了這些,此番嬋兒回來,免不了要狠狠數(shù)落我。”
蕭令言立刻接過話道:“那不如就等等,等姑姑回來了,咱們再談此事。二姐素來臉皮薄,這種事,也許跟姑姑更好談。”
蕭素想想確有道理,“也好,為父這段時日也會多加留意,不管怎樣,定要給錦兒選一門好親事。”
蕭如錦低頭笑著,雙頰緋紅,說不出話來,蕭令言卻開始擔(dān)憂起來。
蕭素并未在冰清閣久留,這早在蕭令言的意料之中,并不奇怪,倒是蕭如錦見蕭素離開的時候,臉上免不了升起一絲失落。
于她而言,便是這簡單的父女相聚,一起坐著喝喝茶聊聊天,都是一種奢求。
送走蕭素之后,蕭令言和蕭如錦并沒有急著出門,兩人就在冰清閣邊喝茶邊聊著蕭如錦心儀的會是什么樣的人,聊如今京中尚未婚娶的那些年輕公子。
直到天色昏暗,沁兒快步走來,在蕭令言耳邊說了些什么,兩人這才起身出了門,往院里下人住的地方走去。
兩人在路上大概聊了聊,蕭令言對之前被蕭斂月的人欺負的那個丫頭有了大致的了解。
小丫頭叫繁兒,今年年初的時候分到了冰清閣來,年齡小,話不多,做事勤快,這個性格倒是招蕭如錦喜歡,所以整個冰清閣里,除了一直跟在身邊的青禾,她最喜歡的便是繁兒。
今日之事的起因也是繁兒,彼時蕭如錦正在屋里煮茶,突然聽到外面有鬧哄哄的聲音,出門一看,蕭斂月身邊的絮兒扯著繁兒進了門來,說是和繁兒住在一起的一個小丫頭發(fā)現(xiàn)繁兒這兩日在枕頭下面藏了一只價值不菲的鐲子,拿出來一瞧,竟是與蕭斂月前日丟失的那一只一模一樣。
絮兒氣不過,認定是繁兒偷了蕭斂月院里的東西,便拉著繁兒來說理。
繁兒抵死不認自己偷了東西,只說那東西是自己定了親的未婚夫婿相送,且將鐲子的細節(jié)說得清清楚楚,倒是那絮兒只是說那鐲子像蕭斂月的,卻拿不出證據(jù)來。
一來二去,繁兒被絮兒打了幾巴掌,蕭如錦自是氣不過,要去找蕭令言,剛到門口,就被蕭斂月帶人攔住了去路,執(zhí)意要搜屋。
再后來的事情蕭令言都知道了,不得不說,蕭斂月今日的舉動雖然符合她平日里一貫的跋扈驕縱,可眼下裴氏的事剛發(fā)生不久,照理說,此時蕭斂月不可能因為一只鐲子又或者是幾件飾物就做出這種事情。
除非,她真正的用意并不在于什么找回自己丟失的物件。
兩人到繁兒房里的時候,繁兒已經(jīng)梳理好,換了一身衣衫,紅腫的臉上也上了藥,見到二位小姐,心里頓時一陣委屈,屈膝跪了下去。
蕭如錦心疼她,讓青禾扶著她坐下,好聲好氣地問候了幾句,而后偷偷看了蕭令言一眼。
雖然蕭令言沒有直說,可是蕭如錦看得出來,蕭令言突然提出要來看繁兒,目的絕非僅僅是來看看繁兒的傷情那么簡單。
“聽說,你十七了。”蕭令言取出一只藥瓶遞到她面前,“這是清涼消腫的膏藥,睡前涂上,能好受些。”
繁兒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起身低頭接過藥瓶,戰(zhàn)戰(zhàn)兢兢道:“回、回三小姐,奴婢確實十七了。”
蕭令言點點頭,“之前玉容從我身邊出嫁的時候,比你還小,其實我真的舍不得她走,怕她在外面受了委屈。方才二姐跟我說起你,說你定了親事,我能感覺得到,她也很舍不得你。”
繁兒不由看了蕭如錦一眼,抿了抿唇道:“繁兒不急,繁兒可以在二小姐身邊再多待些時日。”
蕭令言又道:“可是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遲早還是要嫁的,所以我當(dāng)初想了很久,決定狠一狠心,把玉容嫁出去。玉容在我身邊多年,我能為她做的便是備一份大禮給她,以保她日后不管貧富,都能好好過日子。不知,大姐許了你什么?”
繁兒很是緊張,下意識應(yīng)道:“大小姐她說……”
驀地,她話音一滯,抬起頭惶然地看著蕭令言,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