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洛皇后雖已有心理準備，卻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你是說，半年前就已經有人蓄謀給圣上下毒？”

蕭令言頷首，“不瞞皇后娘娘，‘不歡’此毒世間罕見，少有人會用它來害人，一來，此毒毒性發作緩慢，須得長期用藥，慢慢積累，待得體內積累到一定量的毒性，方能發作；二來，此毒雖名為不歡，卻有淡淡的香氣，容易被人察覺，想要長期用藥，著實沒那么容易，最重要的是，此毒發作并不會立刻要了人命，尚有挽救的機會，如此，以此毒害人，怎么看都不算是一個明智之舉。”

聽她所言，洛皇后不由面露疑色，“既如此，那以此毒來害人的人，究竟是作何想？”

蕭令言斂眉，思忖片刻，淡淡道：“雖說此毒并非無解，卻也沒那么容易解開，因著此毒用起來麻煩，加之平日里毒性發作的癥狀與風寒之癥頗為相似，便是有些經驗豐富的大夫也容易搞混，用錯了藥，是以不到萬不得已，極少有人會想到‘不歡’，而若是一直按照尋常風寒之癥的解法來用藥，短時間內雖無礙，可時間一長，毒性入骨，就沒那么容易清除了。”

她邊說邊在腦海里回憶前一世時發生的事，越想越覺得這件事蹊蹺。

在她前世的記憶里，太和帝祁淵一直身體都不大好，太醫查了許久也未能找出病因，因此祁淵一直臥病在床，朝中諸事除非是十分重要的大事他會親自過目，其余的事都交由朝中的皇子與大臣。

而那時候代理朝政之人，先是儲君太子及其舅公洛相爺，太子被廢之后，洛相爺跟著被貶，其后主理朝政的便是祁珩與蕭素……

蕭令言心頭驟然一凜，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難怪當年她曾提出要替祁淵診治，也算是為蕭家、為珩王立功，卻被祁珩阻攔，還說什么是擔心她被卷入后宮爭斗，現在想來，不是怕她卷入爭斗，而是怕她真的治好了祁淵，這朝政之事他們便無法插手了。

“言丫頭？”洛皇后看著怔怔出神的蕭令言，喊了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蕭令言面上故作一慌，突然俯身跪了下去。

洛皇后不明所以，連忙伸手將她扶起來，“你這丫頭，好好地跪什么？”

“回稟皇后娘娘，小女方才……方才走了神，想了些不該想的事。”蕭令言神色愧然，低垂著頭，看起來有些為難。

此舉卻勾起了洛皇后的興致，她緊緊抓著蕭令言的手腕，將她拉到桌案旁坐下，低聲道：“你想到了什么，放心大膽地說，不管你說什么，本宮都不會怪你。”

蕭令言搖搖頭，“小女不該胡思亂想，只是……只是有些切切實實的事不得不告訴皇后娘娘。”

“你說。”

“敢問娘娘，圣上可能中毒的消息可還有其他人知曉？”

洛皇后搖搖頭，“眼下除了你，就只有本宮與兩位老太醫知曉。”

“那就好。”蕭令言定了定神，壓低聲音道：“方才小女已經說了，若是要害人，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不歡’此毒都并非首選，可是，換個角度來想，如果那下毒之人并非是要害人命，只是想讓中毒之人身體不便，無暇問事，甚至是常年臥病不起，那……”

她突然停了，后面的話沒有說完，而是擔憂又不確定地看了洛皇后一眼，神色看似有些慌張。

洛皇后驟然變色，面色一陣蒼白，驚愕地看著蕭令言，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卻始終沒有輕易開口說一個字。

須臾，她似是定神沉下心來，深吸一口氣，握著蕭令言的手越發用力。

“言丫頭。”她沉沉喊了一聲。

蕭令言應道：“小女在。”

“你方才這番話……自己心里可有數？”

蕭令言抿了抿唇，定定看著洛皇后，“回皇后娘娘，小女什么都不知道，小女只知‘不歡’此毒的毒性及癥狀，這其中是否有其他深意與緣由，小女一概不知，也未曾想過。”

洛皇后稍稍松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蕭令言的手背，“那就好……”

隔了會兒，她又道：“你與你母親都是聰明人，什么話能說什么話不能說，心里透徹了然。”

她說著嘆了口氣，看著蕭令言那張帶著些許慌張的青澀面容，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有時候，人活在這世上，就算你不曾想過要害別人，可是卻有無數人一心想著怎么害死你，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呵。”

蕭令言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著頭。

洛皇后繼續道：“言丫頭也是家中嫡女，蕭將軍府你這一輩中暫無兄弟，你身為唯一的嫡女應該最是能明白本宮與東宮那邊的心思。”

蕭令言訥訥地點點頭，突然又慌忙搖了搖頭，“皇后娘娘高看小女了，小女不敢妄自揣測娘娘心思，小女只是覺得……覺得，娘娘盡心盡力管理好后宮，免圣上后顧之憂，太子殿下協助圣上處理諸事，力所能及，不管怎樣，都是為了圣上，為了祁朝，是小女的榜樣，小女日后也定會盡我所能幫助父親處理好府中諸事……”

她突然喉間一哽，垂首抹了抹眼睛，“母親雖已不在，但是這府中的事不能就此撂手，該做的必須要做，恨只恨小女年齡在姐妹中最小，在眾人眼中亦非能擔大事之人，小女縱是有心幫助父親，卻也無力……”

那悲痛隱忍、那楚楚可憐的神情，顯現在這樣一張純良無害的臉上，著實看得人心里一陣心疼。

“可憐的孩子。”洛皇后嘆了一口氣，抬手輕撫著蕭令言的額頭，“你母親不在，苦了你了。”

驀地，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冷了臉色，試探性問道：“那……如今府中的后院由誰人打理？”

蕭令言應道：“父親倒也沒有明確說是由何人打理，只是這日常瑣事一般都交由裴姨娘去處理，倒是與母親相關之事，還是會過問一下我的意思……”

“荒唐。”洛皇后明顯神色不悅，“一個妾室也想登堂入室掌管家府來了，蕭將軍平日里也不是這么輕率的人，怎的對待這件事如此含糊？”

蕭令言低著頭，囁囁著不敢應聲。

洛皇后倒也不是強求她能回應什么，垂眸看了她片刻，突然又換出一張笑臉，“別怕，本宮與你母親既是好友，你今日又救了圣上，本宮自然不會看著你吃虧受了委屈，這件事本宮心里有數了。”

她邊說邊站起身來，朝著外面看了看，復又沉沉一嘆，“只是圣上這毒……”

蕭令言跟著起身，行禮道：“皇后娘娘請放心，此毒在查明之前確實有些棘手，不過一旦查明，找到了解方，便不難解毒。而且圣上的癥狀發現的早，毒性并未太深，這也是圣上得吉人自有天相。”

“也多虧了有你。”洛皇后松了口氣，握住蕭令言的手，“你放心，本宮絕對不會虧待了你。”

蕭令言一驚，俯身道：“皇后娘娘，小女斗膽請娘娘莫要將此事告知旁人。”

“為何？”洛皇后不解，“救了圣上可是大功一件。”

蕭令言搖頭：“小女不敢邀功，此番圣上中毒之事事關重大，若讓旁人知曉其中內情，恐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本宮明白，你不想在這時候出風頭，可本宮也不能讓你白白受累。”

“能救圣上，圣上和娘娘分憂，是小女的榮幸。”

“言丫頭……”洛皇后嘆息一聲，“你以后可不能再這樣事事都小心翼翼地藏著，有些事情就該讓別人都知道，否則，你又怎么向別人證明你自己？”

頓了頓，她道：“也罷，你若是實在不愿讓人知曉是你救了圣上，本宮便對外說，是你與兩位太醫一起查處了病因，如此，風頭不全在你一人身上，也不至于抹了你的功勞。”

她說著握住蕭令言的手，沉聲道：“本宮就是要讓那些廢物都知道，究竟是誰在做事，究竟是誰做了實事，別整天就搞些花里胡哨沒用的玩意兒來糊弄人。”

蕭令言低頭想了想，洛皇后這一番話雖然乍一聽起來有些莫名其妙，不過聯想一下前些日子聽聞的后宮有幾位妃嬪給祁淵又是做點心又是作小曲兒的事，大抵也明白了些許。

洛皇后不察她心中所想，彎眉笑了笑，“你放心，等圣上醒來，本宮定會將一切稟明圣上，絕對不會讓你的辛勞白費。”

蕭令言欠了欠身，“小女不求其他，只求圣上和娘娘都能安安穩穩，平安無事，圣上和娘娘平安，我祁朝便能平安，如此，我們祁朝的千萬百姓才能安然生活。”

洛皇后沒料到她能說出這般話來，有些驚喜，“你這丫頭小小年紀，竟是懂得悲憫蒼生，看來你母親真的把你教的很好，與那些目光短淺的小女子著實不同。”

她說著輕嘆一聲，拍了拍蕭令言的肩，“你的心思本宮都知道了，時辰不早了，你應該也累了，先到偏殿稍作休息，等圣上的藥來了，還得辛苦你給確認一下湯藥無誤。你也知道，出了這么大事，本宮信不得其他人，眼下這宮里，本宮也只能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