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冰冷的雨水了泡了幾個時辰,凍了一晚上,突然又泡進熱水里,蕭令言渾身一顫,本能地想要逃開,緊緊抓著祁曄的衣服不放。
“阿言……”祁曄喊著她的名字,握住她的手,“別怕,這里是曄王府,沒事了……”
蕭令言似乎聽到了祁曄的聲音,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看他,眼神有些迷糊,她輕輕應了一聲,喊道:“祁曄……”
祁曄點點頭,“是我,我在。”
蕭令言定定看著他,突然嘴角動了動,瞇了瞇眼睛,小聲道:“我好累……”
她的聲音很輕,細若蚊蠅,說完之后,把頭枕在祁曄的肩上,把臉埋進他的懷里,喃喃道:“我心里……好難受……”
“我知道。”祁曄將她攬進懷里,一手扶著她,一只手輕輕拍著她的后背,把自己的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我陪著你,以后我會一直陪著你……”
蕭令言沉默了會兒,沒有再說話,只是微微搖了搖頭,輕輕哽咽著。
她的每一聲哽咽,都猶如一陣細長的針,狠狠扎入祁曄的心口。
這是認識她這大半年來,祁曄第一次見到她這么虛弱、脆弱、無助,也是第一次聽到她說自己累了。
以前,她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管她受到多少算計和傷害,她都一副風輕云淡、滿不在乎的樣子,便是她天天盤算著,謀劃著,也不曾覺得自己累過。
可這一次,她累了。
當初,她巧設計某救下了景嬈,可這一次,她千算萬算,明明已經算好了一切,卻害了蕭寒嬋。
在這世上,除了景家,蕭寒嬋便是她最親的人,而今,蕭寒嬋卻死在了她謀算好的計劃中,而她最終,也沒能替她上一炷香,說一聲“對不起”。
“不是你的錯……”祁曄貼在她的耳邊輕聲呢喃,“阿言,聽我的,相信我,你沒有錯。”
蕭令言聞聲,喉間一哽,哭出了聲,多日來,她一直積壓在心底的所有情緒,都在這一瞬間爆發出來。
也許就像她之前跟祁婳說過的,祁曄是她心底里的一個可以任由自己盡情肆意放縱的角落,一個只屬于她自己的地方,不被人約束,祁曄的話將她的心底里的防備和高墻打開,那些情緒便不受控制地沖了出來。
哭得累了,又在熱水里泡了許久,本就虛弱無力的蕭令言此時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氣、動也動不了的木偶人,一動不動地縮在祁曄懷里。
祁曄發現,不到一個月時間,她前往北疆這段時間剛剛養起來的一點肉又消瘦得沒了。
“你這小腦袋里整天都在想什么呢?”祁曄垂首看她,滿眼疼惜和無可奈何,長長嘆息一聲,“一個十七八歲的小丫頭,卻把自己弄得像個老謀深算的老年人,有時候我真的很想知道,過去的那些年里,你究竟是經歷了什么,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雖然他早就察覺蕭令言的與眾不同,察覺到她的聰明超乎尋常,可真正發現蕭令言有些不對勁兒,是從蕭云樓的事情開始。
將前前后后所有的事情都連起來,蕭云樓應該就是她口中說的那位大月的蒙面將軍,可如今的蕭云樓并不是,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除非,他將來會是。
也就是說,蕭令言能預知蕭云樓的將來……
想到這里,祁曄便又自行打住了,垂首看了看懷里時不時發抖蹙眉的丫頭,她連睡著了都這么乍乍驚驚的,又怎么會有未卜先知之能?
若是可以,蕭寒嬋也就不會死了。
“阿言。”他輕輕喊了一聲。
蕭令言不知是聽到了他的喊聲,還是在夢中夢到了什么,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從今往后,你就留在我身邊,哪里也不要去,好不好?”
蕭令言沒有立刻回答,依舊是迷糊的狀態,聽到祁曄又喊了她兩聲,她便又像方才那樣應了一聲。
聞之,祁曄唇角浮上一抹淺淡的笑意,他瞇了瞇眼睛,攬著蕭令言喃喃道:“以后別這么傻了,不管發生什么事都能找我,不管我能不能做到,都會想辦法替你做到……”
凌晨寅時過半,火盆里的炭火漸漸弱了,屋子里卻依舊暖暖的,祁曄坐在木榻旁打盹,木榻上,蕭令言還在睡著,只是睡得有些不踏實。
“王爺。”門外傳來玄凜輕輕的喊聲。
祁曄起身,看了看蕭令言,伸手替她掖好被子,披上外袍走了出去。
打開門一看,玄凜和玄然都在,兩人看著他,神色有些遲疑,支吾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怎么了?”祁曄問道。
玄凜想了想,低聲道:“沈將軍來了。”
祁曄下意識地皺了皺眉,以余光朝身后瞥了一眼,“仲文這時候來了?”
玄然點點頭,“這才不到卯時,點卯也用不著這么早,我們本來也挺好奇,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讓沈將軍這般著急。”
祁曄便問道:“何事?”
“沈將軍沒有細說,只說前些日子在茲洛城發現了伽婁那邊人的蹤跡。”頓了頓,他擰了擰眉心,“雖是沒有說得很清楚,不過屬下猜想,能讓他這么急著趕來見王爺,應該是……與那位有關。”
祁曄瞇眼淺淺笑了笑,“便是那位人親自到了茲洛城來,他也不必急于這個時辰來見我,父皇近來身體不適,從昨日開始已經下令休朝三日,他這么早趕來,怕不是起早習慣了,一大清早睡不著覺,便跑來攪別人的好夢。”
玄然沒忍住,“噗嗤”一聲輕輕笑了出來,玄凜卻是一臉茫然,皺眉看著兩人。
祁曄道:“讓他等著,若他困乏了,便給他安排一間廂房歇著,我起身了再去見他。”
“可是……”玄凜倒是對于那個人的出現有些不安,擔憂地看著祁曄,“那萬一沈將軍還有更重要的事沒有明說……”
“真那么嚴重,他就不會讓你們過來找我,而是親自來了。”
玄凜一怔,頓覺醍醐灌頂。
見祁曄準備轉身回屋,他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王爺,三……”想了想,又改口道:“郡主她沒事吧?”
祁曄搖搖頭,“沒什么大礙,受了點寒,已經睡下了。”
兩人聞言點點頭,繼而聽到祁曄反問道:“青漓他們呢?”
玄凜道:“讓他們都泡了熱水澡,喝了姜湯,好好休息去了。不過方才屬下路過青漓門外的時候,她好像一直沒睡,屋里還有動靜。”
祁曄頷首,“青漓與阿言自小相識,一起長大,她擔心阿言,睡不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不過今后她們就自由了,有的是時間好好休息。”
“嗯。”玄凜應了一聲,“那王爺和……和郡主先休息,屬下先退下了。”
祁曄挑挑眉,沒有說話,退回屋內重新關上了門。
玄然咧嘴笑了笑,見玄凜擰眉看著他,也不解釋,順手扯了他一把,兩人一道往前廳去了。
祁曄回屋,剛走進內屋便看到蕭令言睡眼惺忪地看著他從外面走進來,他解下外袍搭在屏風上,不想將外面的涼氣帶到她身邊。
“睡醒了?”祁曄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順手握住她的手試了試,已經不再是冷冰冰的,而是溫熱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蕭令言搖搖頭,眼睛卻沒有完全睜開,她抬手揉了揉太陽穴,想了想道:“頭有點暈乎乎的。”
“那就再好好睡會兒。”祁曄說著將她的手塞進被子里,“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
蕭令言卻并無睡意,朝外面瞥了一眼,問道:“他們找你有事?”
祁曄道:“不是什么大事。”
蕭令言睜開眼睛瞥了他一眼,“不是大事,何至于這個時辰來打擾你?”
祁曄聞言,不由無奈一笑,搖了搖頭,“雖然事情比較重要,不過卻并不急于這一時,你也不用擔心,沒事,再睡會兒,我看著你。”
蕭令言想了想,又重新伸出手握住了祁曄的手,“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我不需要你跟我說什么,只是我覺得,這件事你應該知道。”
聽她的語氣突然沉了下去,祁曄不由擰了擰眉,見她想要起身,便拍拍她的肩,“好好躺著,慢慢說,不著急。”
蕭令言彎眉笑了笑,握著祁曄的手輕輕摩挲著,徐徐道:“我遇刺的那晚,也就是清明那日,我在城內遇到了兩個人。”
她說著抬眼看了看祁曄,祁曄似乎已然猜到她要說什么,問道:“楚陌?”
蕭令言點點頭,“是楚陌,以及他身邊那個持滄瀾劍的男人。”
祁曄思忖道:“兩個伽婁人,口音與茲洛城完全不同,很容易辨別,第二天仲文搜查了一天,卻并未查到有什么可疑的伽婁人,想來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
蕭令言點點頭,“我給了他們一塊將軍府的腰牌,讓他們盡快離開,免得留在茲洛城給自己惹麻煩。”
祁曄道:“你幫他們,必然有你的理由。”
蕭令言道:“其實那天晚上,他們幫了我。”
她將那天晚上的事大致給祁曄說了一遍,祁曄聽完點頭道:“他們替你把人截回來,你送他們出城的腰牌,倒也合情合理,說得通。”
“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我發現了一件事,一件我們在北疆的時候就開始懷疑的事情。”她抬眼定定看著祁曄,“平日里我們見到的那個楚陌,其實并非真正的楚陌,那個持滄瀾劍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傳聞中眾人所認為的楚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