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四周瞥了一眼,蕭令言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個巷子口,深有其意地看了一眼青漓和蕭云樓,兩人會意,青漓與蕭令言快步走過去,蕭云樓則迎面朝著那黑衣女子走去。
路過她身邊的時候,他故意撞了她一下,黑衣女子踉蹌了兩步,身形不受控制地斜了一下,朝著一邊的巷子走去。
蕭云樓繼續低著頭往前走去,與追來的那幾人打了個照面,直直撞了上去,竹筐里的草藥撒了一地。
“站住!”眼看著那些人準備抬腳離開,蕭云樓一聲冷喝喊住了他們,“你們打翻了我的東西。”
幾人愣了一下,相互看了看,又看了看前面,驟然變色,那個黑衣女子已經消失不見,幾人相視一眼點點頭,留下一人與蕭云樓攀談,其他幾人追到巷子口,發現血跡到巷子口便消失不見了,再往巷子里看了看,空無一人。
一個受了重傷的大活人,轉眼間就不見了。
幾人面面相覷,回身看了看蕭云樓,滿臉懷疑,立刻折回,正要問什么,便見蕭云樓拿起一包草藥,一樣一樣數著其中的藥名,報著每一種草藥的功效,倒像是對草藥確實很是了解的樣子。
四周注意他們的人越來越多,幾人不想惹事,隨便賠了些銀兩給蕭云樓,匆忙離去。
直到他們走遠了,蕭云樓才又折回巷子口,對著空無一人的巷子喊了聲“姐”,下一刻,青漓和蕭令言帶著那黑衣女子從一旁的院子里躍了出來。
那黑衣女子因為傷勢過重,失血過多,漸漸失去意識,陷入了昏迷。
客棧后院,黑衣女子悠悠轉醒時,天色已經暗了,屋里沒有點燈,乍一醒來還有些不適應。
她掙扎著坐起身定了定神,回想了一下昏過去之前發生的事情,再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和身上的傷,顯然已經有人給她上過藥、包扎了傷口,還替她換了衣物。
摸一摸身上軟軟的被子,感受著火盆里傳來陣陣暖意,比之前幾日的四處躲藏,簡直天差地別。
外面飄進來一絲絲藥味兒,她忍著傷口的疼痛,下地走到門前,推開一條小縫看了看,正好看到一名少年正蹲在門外的院子里煎藥。
“在生我的氣?”蕭令言清越的嗓音從一旁傳來,很快便走到蕭云樓身側,揭開藥罐的蓋子看了看,又從蕭云樓手中接過扇子輕輕扇著火。
蕭云樓搖搖頭,“我只是想不明白,那晚她明明要殺你,可你今天卻救了她。”
蕭令言了然一笑,問道:“你知道追殺她的是什么人嗎?”
蕭云樓想了想,“珩王的人。”
蕭令言頷首,“她就算不是珩王的人,但至少是珩王那一邊的,可現在那些人卻在追殺她,你可知為何?”
蕭云樓搖搖頭,不解地看著蕭令言。
蕭令言道:“一顆棋子如果不能發揮她最大的價值,便等同于廢棋,而原本越是應該發揮出大作用的棋子,在廢了之后就會變得越麻煩,因為這樣的棋子知道得太多,對于執棋之人威脅也就越大。”
“姐,你是不是想說,因為她原本因為是他們手中的一柄利刃,一名好的刺客殺手,卻因為這一次失手,反倒成為了他們的負累,他們不會花心思去救一個負累,又不能看著他們落入敵人手中,被問出什么秘密來,所以干脆斬草除根,永絕后患。”
“嗯。”蕭令言點點頭。
“那我們救她,是為了跟他們作對嗎?”
蕭令言失笑,搖頭道:“當然不是。我救她一命,是因為那天她救了那個無辜的孩子一命,一命抵一命,但也僅此一次。我今日能因為她的一個善舉而救她,明天也會因為她要害人而殺了她。至于她本是誰的棋子、有多大價值,對我來說其實并不重要,在我眼里他們都一樣,都是沒有自己靈魂的傀儡殺手。只可惜,我不認為他們現在有能耐殺了我。”
聽到這里,蕭云樓一向嚴肅漠然的面上不由拂過一抹淺笑,看著蕭令言的眼底也升起一絲亮光。
他伸手接過蕭令言手中的扇子,“我來吧,畢竟……是我刺傷了她,而且是在她救人、無力躲避的情況下。”
想了會兒,他又道:“不過,過兩日我們就要離開了,她怎么處置?”
蕭令言抬眼看了看虛掩著的門,似乎察覺了什么,不由提高了嗓音:“房錢給她付了,傷藥也給她備好了,她這樣的人應該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只要她不隨意拋頭露面,那些人應該輕易找不到她,這幾天時間也夠她休養恢復了。念于那日她沒有真的傷了我,此事姑且就這么過了,此番離開之后,我們便是井水不犯河水,她是生是死都與我們無關。今后若有其他恩怨糾葛,便另行清算。”
屋里門后的黑衣女子緊緊握了握拳,始終屏息凝神,直到聽著蕭令言和蕭云樓走開了,她方才稍稍松了口氣,打開門看了看,門口的地上放著一只藥碗,碗里的湯藥還在冒著騰騰熱氣。
十一月二十五,大隊兵馬趕到洛安鎮,眾人啟程進入北疆地界。
一入北疆,風雪更甚。
大隊兵馬在十六族王庭大帳銀蒼城外十里處,遇上了銀蒼城來的迎接隊伍,隊伍中人人著喪服,顯然大族長容成沛明的死訊早已傳遍各處。
沈流霆命大隊兵馬就地安營扎寨,而后挑選了二十名好手隨祁曄和蕭令言一道去了銀蒼城。
一行人剛一進城,就被人帶著去了王庭大帳,與容成越和容成礪兄弟見了面。
如今大族長未立,族里本是大族長夫人和容成越兄弟共同掌事,可現在族內分裂,雙方互相指責,皆道對方有謀反之心,便連最基本的面和也不假裝了。
如蕭令言和祁曄所料,見面一番寒暄之后,容成越先是表明了自己是容成沛明的長子,且是先大族長夫人所出,繼承大族長之位理所應當,而后又明里暗里含沙射影,直指如今的大族長夫人居心叵測,欲掀起十六族動蕩不安。
奈何如今的這位大族長夫人早些年曾隨容成沛明出入疆場,雖是女子,卻有將帥之能,在軍中頗有威望,而容成越兄弟在軍中的威望遠不及她,所以他們希望祁朝能助他們鎮壓大族長夫人,奪回大族長之權。
蕭令言面上沒什么表情,收在袖中的雙手卻是一次次握緊又松開,待離開兄弟二人的大帳,袖口已經被她絞出褶皺來。
祁曄牽過她的手,輕聲道:“你現在有什么想法?”
蕭令言想了想,搖搖頭,“我想先與姑姑見上一面。”
祁曄頷首:“確實應該見上一面,才符合我們此行的規矩。”
大族長夫人的帳群在容成越兄弟幾人的大帳后方,帳群四周壘砌了厚厚高高的圍墻,遠遠地一眼望不到邊,這里住的大多是女眷,如此安排倒是頗有些中原皇城后宮的感覺。
走了會兒,遠遠地便看到一抹雋秀卻又俊挺的身影站在一處宮門口靜靜等著他們,蕭令言見了,頓覺雙腿一陣發酸,腳步有些虛浮急促起來。
她壓下心頭的躁動,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走到近前向那女子行了一禮。
女子唇邊含著一抹淺笑,下一瞬,看向四周的下人時,又立刻變得冰冷,揮揮手道:“你們先下去吧。”
眾人行禮應了一聲,紛紛退下,只留下一名年輕女子守在大帳外面。
進了大帳,確認四周沒有其他人,蕭令言終是忍不住,定定看著眼前的人,輕聲喊了一聲“姑姑”,繼而喉間一哽,紅了眼眶。
蕭寒嬋的面容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近十年的北疆生活,讓她的肌膚不再似在中原時的白嫩,然那眉宇間的英氣卻絲毫不減,甚至如今更多了一絲凌厲霸氣。
“傻丫頭,哭什么?”蕭寒嬋拉過她的手,“我在信中說什么來著?見到我不許哭,要笑,畢竟我大難不死,而且現在活得這么好。”
蕭令言沒由來地輕笑一聲,眨眨眼睛深吸一口氣,將涌上來的眼淚又壓了回去,“不管怎樣,如今見到姑姑安然無恙,我這顆心也算是放下了。”
蕭寒嬋聞言,長嘆一聲,將蕭令言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了一番,幽幽道:“記得當年我我最后一次見到你,你才這么高,是一個不諳世事、天真可愛的小丫頭,沒想到再見面,你已經成了祁朝的長懿郡主,還許了婚配……”
說到這里,她話音驟然一滯,這才注意到一直跟在蕭令言身邊的祁曄,看向祁曄的目光倏忽一冷,淡淡道:“曄王殿下?”
“見過夫人。”祁曄頷首。
蕭寒嬋定定看著他,目帶考究,“我記得,當年我離開祁朝帝都時,你尚且在外未歸。”
祁曄點點頭,“我是六年前回到帝都的。”
“我知道。”蕭寒嬋的語氣不算和善,“算一算,你十歲離京,在外整整待了十年,十年都未曾踏入帝都一步,直到六年前回到京中……”
她突然話音一滯,往祁曄走近兩步,“這些年,難道從來就沒有人懷疑過你什么嗎?”
祁曄垂首,嗓音平穩道:“夫人有何疑慮,不妨直接問出來,我能解答的自當如實告知。”
蕭寒嬋又道:“那若是不能解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