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茲洛城內，很多人一夜無眠。

一大早，蕭令言剛剛起身，冰清閣那邊就讓青禾親自送來了早膳，都是蕭如錦一早起身在冰清閣的小廚房里親手做的，點心小菜和湯粥全都有。

雖然蕭如錦什么都沒說，可蕭令言自己心里清楚，她是擔心府中的廚房不可信，擔心有人會對蕭令言不利。

而連她都能想到的事，蕭令言又豈會想不到？

蕭令言只是覺得有些荒唐，她是真的沒想到，有一天在這同一個府中，同樣是姓蕭的姐妹三人，會走到這一步。

昨天晚上她替青漓收拾好之后，派人去冰清閣那邊問了一遍，得知蕭如錦已經在慕長風的護送下回到府中，便徹底安了心。

若說如今這個將軍府內還有唯一一個值得她掛念、放不下心的人，那便是這個由始至終唯一真心待她的二姐蕭如錦了。

待得日頭緩緩升起，高子明早已跪在常寧殿將昨天發生的情況仔仔細細給祁淵說了一遍。

高子明的重點在于蕭令言問而不答，不愿配合查案，并且在審案審到一半的時候，突然持刀挾持了大理寺寺丞徐平，帶著徐平一起出了大理寺，沒過多久，便傳來蕭斂月被蕭令言重傷的消息。

高子明本想帶人上將軍府將蕭令言拿下，帶回大理寺審問，卻發現將軍府外有曄王府的護衛，高子明恐傷了曄王，不敢輕舉妄動，又一直等不到徐平回來，心中擔憂不已，不敢妄作決斷，便一大早來見了祁淵，請祁淵拿個主意。

聽完高子明的話，祁淵并沒有十分驚訝，對于他所言，祁淵前一天晚上已經聽到了一些，是祁攸回來告訴他的。

再將昨日一同在場的慕長風也召進宮來問了一遍，發現三人所言前后基本一致，倒是不存在撒謊的可能。

末了，高子明伏在地上，懊惱而又無奈道：“圣上，郡主身份特殊，且不知從何處習了一身怪異的功法，加之又有曄王護著，微臣人微言輕，實在是……”

他說著垂首長嘆一聲，“直到現在，徐平都還沒有回來，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微臣只擔心，他會不會已經……已經遭了毒手，畢竟郡主她……她昨日堅決不認自己去過京兆府，可京兆府監牢的獄卒明明在裴氏被害那天看見她出現過。”

高子明說著突然抬頭看了看慕長風，道：“此事慕大人可以作證。”

慕長風眉峰一挑，看了看高子明，又看了看祁淵，上前回話道：“回稟圣上，確實有獄卒稱裴氏被害那天看到有人去見裴氏，不過……”

他遲疑了一下，搖搖頭，“沒有人看清正臉?！?

高子明聞言，正想要再說什么，卻見祁淵擺了擺手，回到座上坐好。

“昨天晚上，有人來見了朕?！?

高子明和慕長風相視一眼，小聲問道：“是……何人？”

祁淵道：“這個人一開始是去了將軍府，聽說言丫頭被帶到了大理寺，便又去了大理寺，結果被大理寺門口的守衛攔下，稱言丫頭已經從大理寺逃走了，他實在放心不下，又不能再耽擱時間，便直接來找了個朕。此人，便是大悲寺的普覺大師?！?

聞言，莫說高子明，就連慕長風也微微一驚，繼而似是想到了什么，等著祁淵的下文。

眾所周知，普覺大師執掌大悲寺戒堂，是如今大悲寺位分最高的三位大師之一，另外兩位便是如今的普難住持和前不久剛剛出關的普世大師。

這三位是祁淵和洛皇后見了都會恭敬行禮、小心禮待的高僧，平日里幾乎很少踏出寺門，為何此番會進城來找蕭令言？

“大師此來……是找郡主的？”高子明試探著問道。

祁淵點點頭，“普覺大師受其師兄普世大師所托，來接他的小徒回大悲寺商議一些事情，事出緊急，便未遞拜帖，沒想到竟折騰了這一大一圈?！?

高子明瞪著眼，不可思議地看著祁淵，“圣上的意思是，郡主她是……是普世大師的小徒？”

“正是。”祁淵頷首，“言丫頭乃普世大師十多年前在藥谷收的第一位、也是此生唯一一位俗門弟子。”

“怎么會……”高子明神色惶然，“十余年前，那時候郡主還只是個年幼的孩童，普世大師卻已年過花甲，這相差……實在太多了?！?

“聽來確實有些離奇荒唐。”慕長風也沒由來地感嘆一聲，見祁淵看來，立刻又話鋒一轉道：“不過臣聽聞普世大師在入佛門前，也是普通的俗門弟子。””

祁淵頷首道：“普世大師素來性情散漫，追求自由，不喜世俗約束，他收不收徒、何時收徒、收什么樣的徒弟，沒有人能干涉得了，全憑他自己心意。昨夜，普覺大師問起言丫頭何故前往大理寺，得知情況后，他告知朕，裴氏被害那天，言丫頭一直在大悲寺，直到過了晌午才回城，朕細致問過了時辰，裴氏被害的時候，言丫頭應該剛剛離開大悲寺的寺門。此事，大悲寺的三位大師都可以作證?！?

高子明喉間一堵，說不出話來。

慕長風在一旁淺淺笑著，他想到了昨日蕭令言使出的那一招大悲印，果然，他沒有猜錯，蕭令言確實與大悲寺關系頗深。

“如此看來，郡主確實不可能是害死裴氏的兇手?！?

畢竟是普覺大師親自出面，畢竟是搬出了大悲寺的三位高僧，他們是絕對不可能為了包庇蕭令言而說謊。

高子明皺眉道：“雖然眼下種種證據證明，郡主并非害死裴氏之人，可是……”

慕長風道：“高大人還在擔心楊林那幾個人的言論和那瓶從郡主房中搜出來的毒藥？”

高子明點點道：“那幾個獄卒倒是有可能看花了眼，自己胡亂猜測，可是那瓶藥畢竟是從郡主的房里搜出來的，若郡主是清白的，那這瓶藥就必定是有人偷偷放入郡主房中嫁禍郡主，現在，除非能找到這個人，否則，這一點依然沒辦法解釋得通?！?

他抬頭看著祁淵，滿臉擔憂，“圣上，臣還是很擔心……”

祁淵頷首，“既然你這么擔心，那便讓言丫頭自己來跟你解釋清楚。”

說著，他沖一旁的王寧招招手，“去，把言丫頭叫來，讓她自己當面給高卿說說清楚?！?

王寧應聲退下，沒多會兒，蕭令言便隨著王寧一道進殿來，向祁淵行了一禮。

“高大人是不是很想知道那瓶毒藥是怎么回事？”蕭令言看了看已經起身站在一旁的高子明，見高子明點頭，便將前一天他看到過的碧色瓶子取出，在他面前晃了晃。

“這是何物？”這一點高子明和慕長風都很好奇，就算慕長風前一天已經猜到，蕭令言放出的那只蟲子絕對沒那么簡單，他還是很想知道這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尋香蠱?！?

“尋香蠱？”

蕭令言道：“解語閣布有機關，一旦開啟，沒有我的人幫忙，外人沒那么容易進得去，便是進去了，也會不慎觸動機關，縱是身手高絕之人，躲過所有的暗器，卻不可能躲得過房間里的蠱香，而蠱香一旦被釋放出來，沾染之后，七天之內無論怎么清洗或是更換衣物，都洗不掉那股香味?！?

高子明心底泛起一絲不安，微微變了臉色。

“而尋香蠱，顧名思義，便是養來專門尋找蠱香的蠱蟲，只要有人沾染了我房里的蠱香，七天之內，尋香蠱定能把他找出來。所以那天我離開解語閣時，讓青漓將解語閣的機關打開了，大人既是說后來在我房中搜到了這瓶毒藥，那人必然是在我走了之后悄悄潛入解語閣放下毒藥的。所以我昨日放出尋香蠱，就是為了把這個人找出來。”

高子明問道：“那郡主如何得知，這只蠱有沒有找到你要找的人？”

蕭令言便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尋香蠱都有兩只，是一對兒，等黑色那只找到了目標，紅色的這只便可收到它傳回的消息，并且能帶著我們一路找過去?！?

她說著垂首淺淺一笑，笑意看似清淡，高子明卻明顯感覺到了一股寒意。

與昨日在大理寺時的怒氣與殺意不同，此時的蕭令言不怒不惱，泰然自若，似乎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尋香蠱不好養，每一對尋香蠱都是我師父精心養了數十年才養成的，而且每一只尋香蠱只能尋一種特定的香味兒，一生只能尋九次，非常難得，只可惜……”蕭令言搖頭輕嘆一聲，似有不舍。

殿內的氣氛驟然凝滯了，下一個問題呼之欲出，幾人卻有些猶豫了，不知道該不該問、該由誰來問。

沉默許久，高子明見祁淵和慕長風一直都不開口，只得自己硬著頭皮問道：“那……郡主可找到了那個在解語閣偷放毒藥的人？”

蕭令言略一沉吟，沒有立刻回答高子明，驟然彎眉淺淺一笑，問高子明道：“卻不知高大人是希望我找到了，還是沒找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