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嘴里叫出了大舅的名字，而這還不是重點，他那一直沒有焦距的眼睛中居然出現了一絲神采，才最讓人感到訝異。

母親移動擔架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雖然老爺子的口齒依然不甚清晰，但這聲呼喚卻無疑是一個非常有利的信號，極可能是癥狀已經得到了緩解！

要知道，昨天夜里與今天早上，外公絕對沒有現在的表現，甚至大家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爸，你能認出我嗎？”母親再次開始在外公的耳邊呼喚，同時，神情緊張地盯著那張略顯疲憊的臉。

“如嵐，這是在哪兒啊，你媽呢？”外公這句話比剛剛還要清楚，大家不由得為之一振。

“爸，你現在身上哪里不舒服，能告訴我嗎？”小舅站在車下，手扶擔架問道。

“累啊，想睡覺，難道昨天沒睡好，怎么還有大夫啊？”外公忽然瞥見了車上的大夫，有氣無力道。

隨車大夫年歲不大，不過三十左右的樣子，小伙子本該精力旺盛，但經過一整天的奔波，看起來同樣疲乏。

小大夫揮了揮手，止住了眾人繼續說話的念頭，微笑地看向外公道，“老人家，你的身體出了點小狀況，所以到醫院檢查一下，不要緊張！”

“哦，是嗎，怪不得腰這么酸呢！”

“等會兒我們把您抬下車，可以適當配合一下嗎？”小大夫繼續道。

“不用麻煩你們，我自己就行！”聽說還要抬自己下車，外公立時準備起身。

小大夫被嚇了一跳，即使病人已經出現了好轉，他哪敢讓其做出危險舉動，連忙攔住說道，“我是大夫，您要聽我的，不要動，可以嗎？”

也許是累了，也許是真的聽進了大夫的話，外公居然非常配合。

接下來，大舅與母親在車上，林蕭然和小舅在車下，小心地將擔架移下救護車，隨后換上醫院板車，迅速將外公推進了急診大樓。

年三十的環湖醫院同樣清靜，轉院過程異常順利，當然，住進醫院后，立即迎來了各類檢查，這也是應有之意。

可能原核磁做得并不專業，需要補做，其余常規檢查，也因為病人經歷了一天奔波，各項指標可能出現變化，同樣要重新來過一遍。

做完全套的檢查，并且再次輸上了液，已是兩個小時之后。

這個時候，外公的主治醫生再次出現在了病房，這是位四旬多的副主任醫師，個子不是很高，膚色略微泛黑，長得精瘦精瘦，被人喚作陳主任。

陳主任掃視一眼眾人，沒有理會的意思，也沒有再做其他檢查，笑吟吟地看向了外公，“老爺子，你知道在哪里嗎？”

“剛聽說，我已經到海津了。”外公同樣盯著陳主任，似乎想笑，但是臉部肌肉有些僵硬，不僅無法做到，反而樣子略顯滑稽，說話間，又有口水淌下。

陳主任看著林蕭然母親為其擦拭，繼續道，“老爺子，你的孩子們很不錯啊，及時把你送到了醫院，不用擔心，問題不是很嚴重，接下來需要配合治療，明白嗎？”

“唉，不想給孩子們找麻煩，他們都很忙，我什么時候能出院啊？”

“什么時候出院要看你的配合程度，如果配合得好，也許很快就能出院，但如果不懂得配合，就說不好了，我們會每天觀察你的病情。”

“嗯，我一定會配合！”外公非常聽大夫的話，立即做出保證。

陳主任的目光又落在了眾人身上，片刻后，指著林蕭然道，“你先留下照看一下病人，我要跟他們簡單講一下護理要求！”

陳主任的用意非常明顯，是要與母親和兩位舅舅交待病情，而這一過程，顯然需要回避外公。

林蕭然當然明白怎么回事，立即道，“你們放心，保證不會出現問題！”

陳主任點了點頭，隨后離開，母親等三人立即緊跟其后。

“大夫，我父親的情況怎么樣，嚴重嗎？”幾人剛剛走出病房，小舅立即焦急地低聲詢問。

“從發病情況來看，非常危險，病人屬于急性腦出血，當時應該立即實施手術，因為發病24小時內是最佳手術期，現在顯然已經錯過了這個時間，但也因為縣醫院沒敢開顱，長途轉院來了海津，情況反而出現了變化，病人居然醒了過來，這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

離開了病房，陳主任說話不再避諱，直接交待病情。

“就知道縣醫院不靠譜，所以我們堅持要求轉院，您看，現在還可以手術嗎？”小舅再問。

“你很希望給老人做開顱手術嗎？開顱手術對病人的損害極大，并且沒有哪個大夫敢保證一定成功，只有在極其危機的情況下，或者條件適當的情況下才會考慮，我知道你們轉院的目的是為了手術，但現在病人已經清醒，情況已經變得不同，完全可以保守治療，沒有必要再進行手術！”

“醫生，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以我父親目前的情況，只需要每天輸輸液，就可以康復？”柳如嵐插話道。

“讓每一位病人康復，是我們醫護工作者的最大心愿，但是病人的出血量與年齡都不容樂觀，在接下來的保守治療中，仍然存在著一定的風險，所以需要病人和家屬的配合，只有積極配合，才可以提高康復概率。”

“需要怎么配合呢？”柳如山道。

“這正是我要交待的事情，在治療過程中，通常講究三分治療七分護理，我們醫生的作用是有限的，護理才是讓病人迅速康復的關鍵，接下來……。”

十幾分鐘后，母親與兩位舅舅回到病房，林蕭然在他們的臉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幾分擔憂。

“大家不要同時留在醫院，還是分分工吧，這樣才能更好地進行護理，我覺得，我跟如風守夜，小然你們娘倆負責白天，這樣大家也能方便休息。”見到外公已然睡去，大舅輕聲說道。

“晚上不需要那么多人吧，你們輪著就行。”母親建議道。

“沒聽大夫說嗎，需要每兩小時翻身拍背，一開始大家沒有多少經驗，還是人多些保險！”大舅道。

“翻身拍背是針對昏迷病人，咱爸現在清醒著呢，根本不需要這樣，剛剛大夫的話你就沒有認真聽！”小舅翻著眼皮道。

“咱爸雖然清醒了，但是自己可以翻身嗎？”大舅似乎發現記得不是十分清楚，卻仍然辯解。

“你們看，外公已經自己變換了姿勢！”林蕭然微笑道。

“好像是換了位置，以為是你幫了忙呢！”母親眼中出現了異彩，欣喜說道。

“看到了吧，根本不需要我們幫忙！”小舅嘿嘿笑道。

“自己能翻身當然更好，我只是覺得需要預防萬一，多留下個人總覺得更加踏實！”大舅訕訕道。

“好了，今天夜里我守在這兒，小然，帶兩位舅舅去吃點東西吧，然后在附近找個賓館住下，他們這兩天都累了，好好歇歇！”

“媽，要不然我一會兒回來陪您吧，其實我不是很累！”林蕭然略顯擔憂道。

他知道兩位舅舅很辛苦，大舅從外公發病開始就守在身邊，而小舅大老遠從魔都趕來，但母親同樣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不放心母親一人留在醫院，倒是自己年輕扛得住。

“我有什么辛苦的，不過是一直坐車，你們去吃飯吧，今天過年，跟你的舅舅們喝點酒！”

“姐看你說的，我們哪有心思喝酒？倒是你晚上吃什么啊，不如一會兒給你帶點兒回來。”小舅撇著嘴道。

“醫院有食堂，我還能餓著自己，趕緊的，都別堆在醫院了，明天還要你們出力呢！”母親開始攆人了，瞪著小舅說道。

此時大舅已經有些發蔫，顯然累得不輕，林蕭然不再與母親爭辯，拉起大舅，又給了小舅一個眼神兒，三人走出了病房。

下得樓來，林蕭然打著了自己的車子，拉著兩位舅舅，徐徐駛出了醫院。

雖然大家腹中空空，但是第一件事情還是要先安頓下來，此時醫院剛剛遷址沒有兩年，這里的位置相對偏僻，卻不是沒有賓館，但條件都比較一般。

林蕭然不喜歡周邊環境，他記得附近有一所科技大學，索性直接開了過去。

登記住宿非常順利，他們很快拿到了房卡，用餐同樣方便，登記處的側面便是科大外招餐廳，不需要外出就可以解決吃飯問題。

小舅對這里的環境倒是頗有興趣，眼睛嘰里咕嚕四處亂看，不多時，他似乎發現了目標，身形像頭獵豹般迅捷，向著某個方向飛奔而去。

林蕭然與大舅不明就里，怔怔地等在原地，大約幾分鐘后，卻見小舅眉開眼笑地走了回來，手中還拎了一只袋子，裝了個四四方方的東西，不知何物。

“去干啥了？”大舅不忿于小舅的磨磨蹭蹭，心說不知道大家都餓了嗎，因而略顯不滿道。

“發現了一家小賣鋪，還真不錯，居然有這個！”小舅獻寶似地取出袋中之物，赫然是一瓶53度的五糧液！

林蕭然不由得看得一滯，你剛才還說沒心情喝酒，這么快就改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