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用賈母的話說，賈府的人都長著一顆富貴心、兩只體面眼。惜春身世不明，年齡尚小，就算像元春那樣進宮或像寶釵那樣待選才女也還要等幾年，出彩的日子還在后頭。因此，人們一時還顧不上這個四丫頭。

賈赦要收鴛鴦作姨娘的時候，鴛鴦對她的嫂子說過這樣的話：“我若得臉呢，你們在外頭橫行霸道，自己就封自己是舅爺了。我若不得臉敗了時，你們把忘八脖子一縮，生死由我。”這話雖然從奴才口里說出，卻同樣適用于主子。

迎春就是個佐證，被孫家揉搓至死，賈家上下人等也沒放過一個屁，而是由著孫家草草發(fā)送完事。在賈府，只有像探春那樣，做朵帶刺的玫瑰花，必要時連自己的親娘都不認(rèn)，一味攀高枝、上高臺才有出頭露臉的機會。

可年齡尚小的惜春還沒有學(xué)會在人吃人的賈府趨炎附勢、爭強好勝，只能隨波逐流。哥哥賈珍雖然心中有這個妹妹，但也不好表現(xiàn)出明顯的關(guān)切。做賊心虛，關(guān)心關(guān)切得多了，難免要引起寧榮兩府上上下下一干人等的詬誶謠諑，賈珍只好打發(fā)尤氏來斡旋。

可尤氏畢竟是后進賈府的，跟相差三十歲上下的惜春哪里有共同語言，況且她自己也是缺爹少娘，同惜春一樣也是無父無母的可憐人。

沒有家庭背景的尤氏不像鳳姐，在賈府有王夫人、薛姨媽這些至親，在外有王子騰罩護，只有一個丈夫賈珍算是尤氏的至親。因此，當(dāng)賈璉偷娶尤二姐時，鳳姐就敢兩手搬著尤氏的臉緊對相問。

鳳姐的話一針見血：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尤氏不僅在賈珍、賈蓉父子跟前如此，在榮國府也是如此。鳳姐過生日，老太太要尤氏張羅，尤氏先問鳳姐怎么辦，鳳姐告訴尤氏：“你不用問我，你只看老太太的眼色行事就完了。”尤氏后來又和鴛鴦商議，如何討得賈母的喜歡。臨走，把鴛鴦的二兩銀子退了回去，把王夫人的丫頭彩云的銀子退了回去，把周姨娘和趙姨娘每人的二兩銀子也退了回去，討得下人的歡心。可畢竟是鋸了嘴的葫蘆，在第七十六回，賈母率領(lǐng)闔家大小賞月，凸碧堂品笛感凄情時，尤氏要討老太太的喜歡，硬是說了幾句不倫不類的笑話：“一家子養(yǎng)了四個兒子：大兒子只一個眼睛，二兒子只一個耳朵，三兒子只一個鼻子眼，四兒子倒都齊全，偏又是個啞巴。”正值甄家被抄，賈母兔死狐悲，怎么能聽得下這樣的笑話，這笑話不是說別人，倒像是在咒自己，所以裝作“已朦朧雙眼，似有睡去之態(tài)”。

寧國府在賈珍的統(tǒng)治下，差點把天翻過來，最有名的就是焦大的那句名罵：養(yǎng)小叔子的養(yǎng)小叔子，爬灰的爬灰。

腌臜的寧國府需要尤氏來粉飾，賈珍的顏面需要尤氏來保全，所以，尤氏一面是寧國府的當(dāng)家奶奶，一面又要在榮國府斡旋甚至不惜插科打諢，來討賈母的喜歡。

整篇《紅樓夢》，極少見尤氏與惜春的交往。尤氏在大觀園時，時常到李紈屋里歇息或到怡紅院討吃的，但從沒到過惜春的屋里。只有在抄檢大觀園后，從惜春的丫鬟入畫的箱子里搜出男人的鞋襪和金銀錁子，姑嫂才有了一次“遭遇”，還是以尤氏賭氣帶走入畫而終結(jié)。可見惜春從尤氏這里也得不到些許的關(guān)愛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