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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過了多久,陶亮的意識開始慢慢恢復,他的耳朵里傳來了類似于火車發出的轟隆隆的聲音。他迷迷糊糊地想,這是怎么回事?剛才我不是在老丈人家里看筆記嗎?怎么這就到火車上來了?難道自己昏過去了,雯雯帶我出遠門去看病?

想到這里,陶亮猛地坐了起來,沒想到在漆黑的環境中,自己的腦袋狠狠地砸到了一塊硬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雖然周邊的環境看不真切,但意識清醒后,那轟隆隆的火車聲確實十分真切。不錯,他就是在火車上。陶亮無法直起上身,只能蜷縮著稍微起身,他伸手在自己的床邊摸了摸,原來,他是在臥鋪車廂的中鋪。

不對啊,要是昏倒了,肯定是就近送醫啊,怎么到火車上來的?還爬上了中鋪?

黑暗中,陶亮揉著劇痛的額頭,努力平緩自己急促的呼吸,穩了一會兒心神,才漸漸適應了周圍的黑暗,他伸手摸了摸床頭的窗簾,一把拉開,皎潔的月光立即灑進了車內。

這確實是一節六鋪相對的普通臥鋪車廂,但是和他印象中的綠皮車的臥鋪車廂又不太一樣。準確地說,是比綠皮車的臥鋪車廂還要狹窄。兩個下鋪之間的小茶幾上,放著只在陶亮小時候才能看到的塑料暖瓶,還有印著毛主席頭像的搪瓷茶缸。

周圍幾個鋪位,都睡著穿著背心短褲的男人,并沒有雯雯的身影。

我這是喝酒喝斷片兒了?陶亮聞了聞胳膊,沒酒味兒啊。不對啊,剛才自己明明還在看那堆陳年老筆記……然后……然后怎么就到這里來了?不是吧?我才35歲,就老年癡呆了?陶亮的腦子飛速旋轉著,警察的本能告訴他,要趕緊對“現場”進行“勘查”,找找有什么能用的線索。

他爬下梯子,借著月光,看了看自己下鋪的小伙子。小伙子睡得正香,發出均勻細微的鼾聲。他的身邊掛著衣服,我的天!這是什么衣服!

為了確保自己沒有看錯,陶亮探進身去,拉動了一下掛在鋪邊的衣服。那是一件潔白無瑕的長袖制服,制服的領口還有兩片鮮紅的領章。制服的旁邊,還掛著一頂大檐帽,鋁制的國徽反射著月光。

陶亮前不久剛剛去參觀過省廳的警察陳列館,里面有“新中國警服變遷史”展覽。因為對這個感興趣,他當時還多看了一會兒。如果沒有記錯,這是一套72式警服。對,沒錯,夏天是白色的帽子和制服、藍色褲子,冬天是全身藍色的。當時還沒有警徽,國徽就是帽徽。這小伙子難不成是搞行為藝術的?即便是過去的警服,現在也不能亂穿吧?我去,這該不會是個演員?這是劇組的戲服?我和劇組又有何關系呢?

陶亮晃晃悠悠地走到車廂接頭處的盥洗池邊,想用冷水來刺激一下滾燙的面頰,讓自己清醒清醒。

衛生間和盥洗池都比他印象中綠皮車里的相應設施要小,盥洗池后的鏡子,因為后面的鏡膜脫落,有大塊大塊的黑斑,正好遮擋住了他的面龐。陶亮愣了一下,發現自己身上的衣服很是奇怪,上身是一件白色的背心,背心上還印著“為人民服務”五個大字,下身配的是一條藍色的褲子,好像就是72式警服的的確良(3)材質的警褲。聯想到剛才看見的警服,難不成自己稀里糊涂地去了劇組當群演?

不僅僅是衣服,陶亮感覺身上還有一種強烈的違和感,就是他感覺自己的肚子不太對勁。這幾年在熬夜和夜宵的共同作用下,加上年齡的催化,他在刑警學院練就的一身腱子肉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微挺的啤酒肚。可鏡子里的自己明顯瘦了不少,小背心寬寬松松的。于是,陶亮忍不住掀起肚皮位置的衣服來看,居然看見了八塊腹肌!

這還是我嗎?!

陶亮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低頭看腹肌的時候,他一彎腰,恰好避開了鏡子上的黑斑,猝不及防地從鏡子上看到了自己的臉。

這一下,他徹底繃不住了,嚇得一連后退了好幾步,后背重重地撞到了車廂上。

鏡子里的,并不是自己。

那是一張陌生的年輕臉龐。

國字臉,五官十分稚嫩,眼睛不大、單眼皮,但是很有神,剃著個小平頭,皮膚黝黑。這,這是怎么一回事啊?!見鬼了嗎?!

陶亮揮手抽了自己一巴掌。

清脆的響聲,清晰的痛覺,讓他齜牙咧嘴起來。可能是因為在規律的轟鳴中出現了不和諧的聲音,車廂里傳來了其他人翻身的細微聲響。

陶亮頓時有點頭暈目眩。他迷茫地避開黑斑看向鏡子里的自己,鏡子里的那個陌生人居然也一起顯出頹唐的樣子。他打起精神朝鏡子里的陌生人擠了擠眼睛,陌生人也用同樣的表情回應他。

正當他和鏡中人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有個乘客隨著列車的搖擺,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

那人也穿著相似的白背心,灰色的布褲子,一邊走一邊撓著腦袋,一副沒睡醒的模樣。

陶亮忍不住擋住了他問:“大哥,你,你認識我嗎?”

那個人顯然被問清醒了,連忙搖了搖頭,想從陶亮的身邊鉆進廁所。

陶亮連忙又問一句:“那請問,今天是幾號?”

“6月23號,不,凌晨了,24號了——哎,同志,能讓我先去個茅房嗎?”

“同志”?“茅房”?陶亮又是一個激靈,眼見那人鉆進了廁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扒住門追問道:“那是哪一年的6月24號啊?”

“哎喲,還能是哪年,1976年啊!同志,能別扒著我門嗎?”

“砰!”那人關上了廁所門,隱約還能聽見他在廁所里嘀咕著神經病之類的詞語。要是放在以前,陶亮肯定得捶捶門表示抗議,但這會兒,他完全沒有爭斗的心思,直到那人上完廁所逃也似的溜了,他還愣在那里看著鏡子。

火車轉過一個彎,金色的月光從車門處灑進來,照在陶亮彷徨的臉上,像是照著一個不真實的夢。

1976年……

穿越了?呸!自己是堅定的無神論者,怎么也不會相信那些穿越啊、輪回啊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妄想?可是再怎么妄想,也不會妄想到周圍的環境都無懈可擊吧?

又或者,這是科幻小說里面說的黑洞什么的?但自己對那玩意兒一竅不通啊!

這可怎么辦?

現在的身體,是一個陌生人的,那屬于陶亮自己的身體在哪兒呢?不會是,掛了吧?如果真是這樣,自己跟雯雯說的最后一句話,居然是讓她去找高勇?我去!留下這個遺言,我是不是傻?呸呸呸!不能這么想!樂觀點,樂觀點!

別急,想想,電視劇里怎么演的來著?要真發生了穿越,換了個身體,肯定是有原因的,我是個警察,我還是個比高勇那小子聰明一萬倍的警察,我肯定能找到因由所在!對,我要相信自己!

于是,這一晚上,陶亮都在廁所門口踱來踱去。

他的腦子里一團亂麻。他努力地回憶著自己看過的穿越小說,想從中尋找一些讓自己重新回到現實的方法。可是越想,就會覺得那一切都很荒誕,而這種荒誕卻真真切切地發生在了自己的身上。他也想過自己是不是在做夢,但是這種真實的感受,和以前所有的夢境都不一樣。

1976年,再過九年,自己和雯雯才會出生,因此這是個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年代。陶亮想到,自己失去意識之前,是在看1990年的那個案子,難道是要我從1976年開始再活十四年,破了當年的那個案子,才能回到自己的身體里嗎?那萬一破不了呢?破不了就回不去?如果我一直回不去……陶亮趕緊晃晃腦袋,不敢想下去。

他決定把這堆棘手的問題放一邊,先睡上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一切就恢復正常了,這些只不過都是個噩夢罷了!想到這里,他馬上往自己的鋪位走去。

或許是被陶亮的腳步聲吵到了,睡在下鋪的小伙子突然開始扭動起來,粗重的呼吸中,夾雜著含混不清的話,似乎在說:“不行,我真的不行。”

豆大的汗珠,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小伙子的額頭上冒了出來,小伙子的嘴唇似乎開始有些泛紫。估計,是做噩夢了。陶亮瞥了他一眼,準備一如既往對這種事視而不見。但或許是因為同病相憐,又或是因為一見如故,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多管了閑事。

“嗨,嗨。”陶亮推著小伙子的肩膀,硬生生地把他從噩夢中拽了出來。

醒過來的小伙子,雙眼發紅,重重地喘著粗氣。

“怎么了?做噩夢啊?”陶亮看著他。

小伙子似乎不太敢用自己的眼神看陶亮,他努力地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用手蓋住了自己的臉。

“做噩夢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陶亮看出了小伙子的窘迫,輕聲笑了起來。

這一笑,小伙子就更局促了,他說:“沒,我,不是。”

“什么啊。去吧,洗把臉。”陶亮從下鋪的墻壁掛鉤上拿下一條毛巾,遞給了小伙子。小伙子接過來,慌忙穿上鞋子,向盥洗間跑去。

“這有什么害羞的?搞得和個大姑娘似的。”陶亮搖搖頭,他看了一眼窗外,天已經漸漸亮起來了。反正是睡不了了,他索性端著搪瓷缸子跟了過去。

小伙子正在洗臉,陶亮已經倒了一缸子溫水站在他身后。小伙子長得很清秀,但是很瘦弱,從背后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兩側消瘦的肩胛骨,個子也不高,比陶亮整整矮了大半個頭。

等他洗完臉,陶亮將搪瓷缸子遞了過去,說:“沒事兒,洗把臉,喝口水,噩夢就忘了。”

小伙子很是感激,低著頭接過搪瓷缸子,喝了一口,低聲說道:“謝,謝謝,老K。”

老K?還皮蛋(4)呢。陶亮心中暗想,看起來,自己和這小伙子是有點交情的。

想到這里,陶亮靈機一動,故意裝出一臉惆悵的表情,說:“你,還記得我叫什么名字吧?”

小伙子抬起臉,迷惑地說:“當,當然,馮,馮凱。”

陶亮心中一喜,看來這個小結巴還挺好騙。馮凱這個名字,似乎有點耳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是在哪里看到過的。陶亮怕自己反應不過來露餡兒,于是接著編道:“以后別叫老K了,痞氣。我看你也就二十出頭,我比你大多了,以后你直接喊大哥吧!”

小伙子疑惑地看看陶亮同樣青澀的臉龐,欲言又止。陶亮則連珠炮似的繼續往下說:“哎,我啊,有一種病,只要一做噩夢,就會近事遺忘。近事遺忘你懂吧?就是會忘記近期發生的事情。”

小伙子的臉上立即變成了極為關切或者說是同情的表情。

“有的時候,病情嚴重了,忘得更久,比如你看,我們是怎么認識的來著?”陶亮皺著眉頭、敲著腦袋表演著。

“啊?你剛才也做噩夢了嗎?”小伙子關切地問道,“你忘了正常,因為我們是昨天才認識的,算是‘近事’。你得這病多久了?”

陶亮見小伙子一著急,說話就不結巴了,看起來他并不是結巴,而是有社交障礙,和不熟悉的人溝通起來比較費勁罷了。于是陶亮擺擺手,苦笑著說:“從小就這樣,被別人打了一頓,腦子受傷了,以后就成這樣了。從那時候起,我就決心要當警察,不讓壞人們欺負弱者。當然,你不用擔心我,我不做噩夢就沒事。”

說完,陶亮假裝憂郁地喝了一口水。

“不讓壞人們欺負弱者。”小伙子暗自重復了一遍,似乎有些感動,捏了捏拳頭,然后像鼓足了勇氣似的說道,“我會幫你保密的。那我們重,重新認識一下。你好,大哥,我叫顧紅星,20歲。”

噗的一聲,陶亮把嘴里的水全部噴到了顧紅星的臉上。

在顧紅星一臉莫名其妙的表情當中,陶亮連忙拿起毛巾給顧紅星擦臉。

“大,大哥,你,你,你沒事吧?”顧紅星拿過毛巾,一邊擦臉,一邊關心地問。

陶亮被水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著。他的腦袋很疼,但不是因為咳嗽。他在心里發誓,這一口水,絕對不是為了報復,絕對是出于意外和驚訝。他一邊用咳嗽來掩蓋自己內心的驚訝,一邊偷偷地用眼神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小伙子。

對于這個小伙子,陶亮剛才就覺得有點似曾相識,但是畢竟他認識顧紅星的時候,顧紅星已經五十多歲了,和眼前這個清秀、稚嫩的小伙子實在是區別很大。顧紅星身上的那種威嚴氣息在眼前的這個小伙子身上蕩然無存,明明只有羞澀和懵懂。

不管陶亮怎么不愿意相信眼前的現實,但他必須得接受:顧紅星就是他的老丈人。他的老丈人,正畢恭畢敬地喊自己哥!

這也太戲劇化了!

“對不住,對不住,我的這種表現,說明我的記憶被喚起了。”陶亮憋著笑,硬著頭皮,搜腸刮肚地回想著老丈人的那些往事,一一核對,“你剛剛高中畢業,對不對?咱們這是去沈陽對不對?你老婆叫林,啊,不,昨天我們遇見一個老婆婆姓林,對不對?”

剛說起丈母娘林淑真,陶亮就想起來,印象中顧紅星結婚并不早,現在這個年紀,他倆應該還不認識吧。

“對對對,你記起來就好。”顧紅星很高興,說道,“但老婆婆是誰?”

“不重要。”陶亮拍了拍顧紅星的肩膀,說,“是你幫助我恢復了記憶,謝謝你。”

顧紅星好像是第一次成功幫助了別人,所以顯得比陶亮還高興,說:“你是我大哥,這是我應該做的。”

“是嗎?我能當大哥嗎?”陶亮心花怒放,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伸出雙手,像逗小孩一樣,揪住了顧紅星的臉頰,說道。

“能!你比我大一歲,而且你對我那么好,怕我第一次睡臥鋪會摔著,把下鋪讓給了我,對我還這么關心。”顧紅星的臉頰被揪住,說起話來有些費勁,但他還是略帶窘迫卻又很認真地點頭說道。

“好,那你再喊一聲。”陶亮感覺到莫大的滿足感,童心大起。

“大哥。”顧紅星對陶亮言聽計從,就是有點不好意思。

“欸!好的,好的,以后哥哥罩著你。”陶亮又拍了拍顧紅星的肩膀。

顧紅星顯然沒太聽懂“罩著”是什么意思,欲言又止,卻沒敢發問。

回到各自的鋪位,陶亮還是暈暈的。咋就成了老丈人的大哥了……不過,這種感覺還是不錯的。平時不是對我耀武揚威嗎?不是總看不慣我嗎?現在還不是成了我的小弟?

這種滑稽的感覺,以及那種似乎有點“報復”意味的內心小九九,暫時沖淡了陶亮的焦慮。不過,更重要的是,在陌生的年代遇到一個熟人,這種莫名的親切感撫慰了他。

往后,就要走一步看一步了。

在鋪位上翻看自己的被褥行李,陶亮找到了一張入學推薦表,蓋著的公章是龍番市公安局的。推薦表的右上角是一張黑白花邊的一寸相片,不錯,正是自己現在的長相。

馮凱,1955年2月出生,高中畢業,中共黨員。父親于1962年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中英勇犧牲,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母親于1970年病故;無兄弟姐妹。

中印邊境自衛反擊戰是1962年?陶亮下意識地想從口袋里掏出手機來查一下這場戰事的來龍去脈,可這才想起,這個年代,哪有什么手機!天哪,沒有手機的生活,他根本不敢想象。

想到自己的身世,雖然是個孤兒,但好歹是個英雄后代啊,陶亮對自己的身份還比較滿意。無論未來會是怎樣,都要勇于面對,這是雯雯和自己說的話。陶亮發誓要牢牢記在心里。

還有,從今天起,他要學著適應自己的新身份了。

他就是雯雯父親的戰友,馮凱。

他相信總有一天,會重新回到雯雯那溫暖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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