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著名的星域理論學者曾說過：時間是相對的。

他是對的。

在此時的裴宅大廳，每個人的時間都很慢。

楚秋盯著面前的纖纖玉手，握上它就意味著親手對著自己的腦門扣動扳機。

借著大廳內的另一束燈光......他不覺得那個叫做李迴的大人物此刻的心情非常好，葉清雅說過的話歷歷在目，他可不想被這樣一條擁有巨龍力量的毒蛇盯上。

五秒。

十秒。

看著裴郁略帶笑意以及某些更深邃意味的目光，楚秋堅定而執著地......一動不動，甚至移開了目光......簡而言之，裝作不認識。

接著，裴郁的嘴唇蠕動了下。

幾乎不用辨認，楚秋便讀懂了裴郁的意思。

軍牌。

楚秋突然松了一口氣。

他知道裴郁不是沒有分寸的人，恰恰相反，正是因為她太有分寸，所以當她不清楚那塊軍牌的分量之前，她很有可能會這樣去做。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他反倒不用去思考如何選擇。

與頭頂那片星光相比，就算是所謂的西極李氏又如何？當然如今的他也不清楚西極李氏這幾個字的分量。

于是楚秋握住了裴郁的手，走進那道光束。

剎那間，場上場下一片倒吸冷氣的怪聲。

他不去在意別人的目光與神色，主要是那位西極李氏繼承人的。

箭已離弦。

楚秋反倒無比坦然，盯著裴郁的動作，專心致志地控制身體。

寂靜的歌聲中。

他跟著裴郁笨拙而努力地挪動舞步。

沒有人在意楚秋，甚至沒有在意裴郁，所有人都在關注李迴、裴院長這些大人物，都在揣度這場鬧劇背后藏有什么深意。

但事實上，這些大人物與其他所有人一樣震驚。

“我對你改觀了。”裴郁的聲音在楚秋的耳邊響起，她的呼吸讓楚秋的耳朵酥酥麻麻的：“你是只誠實且有膽量的癩蛤蟆。”

楚秋的表情平靜得不像是即將走上斷頭臺的衰人，雖然他的所作所為被在場所有人都定性為自殺行為，他盯著裴郁的腳步，努力地跟上某個復雜的節奏，問道：“我能知道你為什么討厭那位......大人物嗎？”

“討厭？”裴郁笑了一聲，楚秋能聽出她笑聲里的釋然：“你不需要知道。”

大概是血海深仇了。

曲罷。

燈光亮起。

楚秋抽身。

但不管他走到哪兒......他都是會場的中心，也是絕緣體。

無數復雜的目光有意無意地向他投來，但沒有人敢靠近他。

宴會照常進行，世界照常運轉。

晚宴也終會有結束的時候。

他的使命已經結束，但他還有一些小心思。

趁著結束的空當，他找到獨自一人站在窗邊的谷幽幽，那位經常在電視上出現的新晉小花。

“谷小姐，我是......”楚秋有些緊張，一時不知該如何介紹自己，與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相比，谷幽幽這樣的明星對于楚秋來說反倒更為真實且遙遠，

“您好，我知道您是誰，舞姿很精彩。”谷幽幽的目光很古怪，但這很合理：“請問有什么事嗎？”

“我有一個朋友是您的粉絲......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跟您要個簽名嗎？或者合影，我的朋友會很高興的。”楚秋真誠地說道，他指的是林森，雖然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見到......但畢竟見到谷幽幽了。

谷幽幽明顯愣了一下，目光流轉，突然笑道：“好啊，要不您去準備下紙筆......我們在房子后面見？那里的風景很好，既然要拍合影的話。”

......

十分鐘后，楚秋拿著從葉清雅手上借來的紙筆走出裴宅。

裴宅后有一片很大的花園。

他不是花草的專家，但這片花園的花種和搭配很好看。

谷幽幽站在花叢之間，有零星燈光點綴，隨便一站便像是雜志封面。

不愧是當紅明星。

“楚同學你好。”谷幽幽站在花叢之中對楚秋笑道：“需要簽些什么嗎？”

楚秋趕緊將紙筆遞上，認真地說道：“我的朋友叫林森，內容看您就好。”

谷幽幽在紙上簽下：林森同學你好，我是谷幽幽，希望你在未來能繼續支持小幽哦。

“好了。”谷幽幽遞回紙張。

楚秋如獲珍寶，小心翼翼地放進口袋。

“合影嗎？”谷幽幽接過楚秋的手機，兩人并排站著，谷幽幽穿著高跟鞋與楚秋一般高，兩人一同看著鏡頭，一如緊張的粉絲和美麗的明星。

谷幽幽的身體突然僵住。

她感受到一雙手掌抓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讓她的肩膀生疼。

“楚同學？”谷幽幽低聲說道，語氣不驚不怒，反倒有些緊張。

鏡頭中，楚秋的目光逐漸平穩冷淡。

......

晚宴臨近結束。

因為那場鬧劇，裴郁身邊的客人也少了很多，只有三三兩兩的熟人偶爾會跟她聊上兩句。

一個意料之中的必然會來的人終于找上了她。

“你準備躲我到什么時候。”李迴平靜地說道，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目光中也沒有那種鎖定獵物的嗜血感，只有平靜。熟悉他的人知道，他動了真火。

裴郁冷冷地看著李迴，目光中的火焰如同沸騰了一般。

“你知道我不會對你怎么樣，但那只老鼠......你從哪里找到的這么愚蠢的老鼠。”李迴的語氣沒有一絲一毫的起伏。

“我不信你敢忤逆元帥。”裴郁嘲諷道：“費勁千辛萬苦才從元帥的手下逃到中央星圈，不知誰才是愚蠢的老鼠。”

聞言，李迴露出一個暴虐的笑容，血氣森森地說道：“你別忘了，我是個瘋子。就算再被爺爺關兩年緊閉我也要廢了那個敢踩在我頭上的老鼠。更何況，爺爺會為了個平民再關我兩年嗎？你以為他是林蔭嗎，郁子。”

啪啪。

窗外傳來兩聲極不清晰的脆響。

裴郁的臉色瞬間變了，以她的經歷自然能聽出，這是槍聲。

她憤怒地看向李迴。

李迴瞇起眼睛，嗜血味再重三分，輕飄飄地說道：“你看，我絕不會等待。這種事情是不能過夜的，郁子。”

......

楚秋冷靜地看著鏡頭中的自己，對身體僵硬的谷幽幽說道：“放心。”

“你早就知道了？”谷幽幽的聲音也極低。

“嗯。”

從那天晚上的一刀之后，他身體的蛻變日新月異。

在進入這片花叢之前，他便聽到了呼吸聲。

足足三道呼吸聲。

其中一道是谷幽幽。

另外兩道一道比一道深沉，顯然異于常人。

谷幽幽是李迴的女伴......他又剛剛打了李迴的臉，這樣的良機相信谷幽幽不會錯過，能夠風靡宇宙的超人氣明星又怎么會是心思單純的普通少女呢？

遲早要來的，不如主動些。

楚秋面無表情地低聲說道：“繼續你的動作，我不會害你。”

谷幽幽心如亂麻，本就是一次冒險，但到現在早已超出了她的預期......她咬了咬牙，像是在鏡頭前表演一般，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那，三......”

“二......”

“一......”

“茄子！”

咔嚓。

手機前置燈光閃爍。

這一瞬，楚秋猛地轉頭看去。

嗖。

一道細碎的聲響。

楚秋將谷幽幽推倒在地。

“啊。”

谷幽幽的悶哼，以及倒地聲。

穿著黑衣的男人以絕強的氣勢瞬間從花叢中躥出，甩著一記勢大力沉的鞭腿直取楚秋的膝蓋。

僅一眼，楚秋便認出這是李迴的保鏢。

當然也只可能是李迴的保鏢。

楚秋瞇起眼睛，按照從那套動作感受到的節奏，簡單地一呼一吸。

啵。

他體內的某個泵仿佛被打開，一股巨大的能量從他的體內爆發，沿著筋絡和肌肉向全身傳遞，身體驟然變得無比滾燙。

眨眼間，他的皮膚染上了一層好看的玫瑰色。

正如那一晚。

砰。

極沉悶的一聲。

他的手臂與黑衣人的小腿碰撞。

“嗯？”黑衣人發出了一道輕哼，小腿呈現不自然的凹陷。

黑衣人以極隱蔽的動作摸到了腰間。

咔噠。

是槍。

楚秋的目光更加深沉。

一股難以自抑的憤怒從他的眉間迸射出來。

難道那些云端之上的大人物就可以如此踐踏聯邦法律嗎？

私自持槍是聯邦法律禁止的。

而在非指定區域使用槍支更是憲法明令規定的。

啪。

一聲脆響。

黑衣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不自然地耷拉下來。

為何會這么快？這小子真的是人類嗎？

力量擠壓爆發，讓楚秋的肌肉直接進入超負荷狀態，在一瞬間擊碎了黑衣人的腕骨，奪走他的手槍。

楚秋抓著手槍，動作有瞬間的停頓。

但他看到黑衣人的另一只手也已經搭在了腰間。

目光驟然凌厲。

啪啪。

干脆的兩聲。

一顆子彈穿過了黑衣人的另外一只手掌，一顆子彈擊碎了他獨自支撐的膝蓋。

砰。

四肢皆受重創的黑衣人重重倒地。

楚秋的臉頰依舊緊繃，沒有妄動，他在感受、傾聽周圍的動靜。

在進入花叢的時候他分明聽到了三道呼吸聲。

而現在，那道最遠最沉重的呼吸聲不見了。

他不認為那人走了。

咔啦。

嘶嘶嘶嘶嘶。

奇怪的聲音鉆入了他的耳朵。

他猛地轉頭看去，目光中盡是震驚。

在距離他十米左右的位置，正處裴家花叢與樹林的交界處。

一道隱藏在樹蔭之中的偉岸身影緩緩起身。

充滿棱角的金屬質感外殼。

兇悍的巨型兵器。

駭人的引擎聲。

機甲。

在這一秒，楚秋心頭掠過了極不真實的荒唐感。

聯邦內戰略地位僅次于星艦的常規軍事品，具有最嚴苛約束的軍事管制品，就這樣出現在了人類高頻活動區域之中。

這臺機甲正在激活，毫無疑問是沖他來的。

西極李氏......這些云端上的大人物到底有什么樣的特權？

楚秋沒有恐懼，相反，他的眉間被更加刺目的憤怒占據。

他將左手伸進懷中，握住了那柄超頻振動匕首，目光冰冷。

他知道當他用了這柄匕首之后，不管西極李氏或者這臺機甲會不會要了他的命，但聯邦調查局那群饑餓的豺狼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剝開他的皮。

不管如何都是死......楚秋只想在那臺該死的機甲上深深刻上他的憤怒。

“別動。”一道聲音響起。

好一會兒之后，楚秋才發現這道聲音竟是從機甲那兒發出。

樹蔭隱約處，一道魁梧的身影藏在機甲的肩頭，他手中的A36狙擊手槍正指著駕駛艙的位置。但即便是A36......也無法洞穿機甲的外殼。

可機甲卻真的停止了動作，那陣細密如蜂鳴的激活聲也停了下來。

“走。”那道魁梧的身影轉頭對楚秋說道，他這才發現這個肌肉如坦克的人竟是個年青得夸張的少年。從他的眉眼之間，楚秋還看到了裴郁和裴夫人的影子。

裴小山。

他的腦海里冒出這個名字，他早就聽說過裴郁這位拜入風城的傳奇弟弟。

腳步聲開始在花園外出現。

花園的動靜并不小。

楚秋朝裴小山點了點頭，迅速離開，他惹上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且這樁麻煩是他替裴郁背的，由她弟弟扛下結果也在情理之內。

離開裴宅之后，他在外面游蕩了很久。

整整一個小時之后，他才接到了一個電話。

他看了眼號碼，松了一口氣，正是他在等的電話。

“你在哪里？”電話那頭的裴郁直接問道。

楚秋看了一眼周圍的情況，報了個臨近的店名。

咔。

信號掛斷。

十分鐘后，一輛紅色跑車停在楚秋面前。

裴郁還穿著舞會時的禮服。

楚秋坐上車，系上安全帶。

“機甲都不怕......還怕坐車？”裴郁看著楚秋，目光古怪。

楚秋沒有回答，裴郁也沒有繼續說話。

她自然知道楚秋公寓的地址。

一路無言。

紅色跑車停在楚秋的破爛公寓前。

楚秋平靜地下車。

直至此時，裴郁才開口說了第二句話：“小山問你是不是來自風城，我說不是......原來你還藏著這么多東西，但你畢竟是陳教授的學生。”

楚秋沉默，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氣，這個身份真是把萬能鑰匙。

“不用太擔心，裴家會處理這個事情。畢竟是因我而起......我承認小看了李迴。但這幾天也不要出門了。”楚秋點了點頭，進入公寓。如今他隱約知道為什么那天在星艦上裴郁會玩脫了......她根本是一個紅了眼的賭徒。

回到公寓，躺在熟悉的床上，楚秋才稍稍心安。

真是個漫長的夜晚......楚秋合上眼睛。

似乎根本沒過多久，異常再現。

叮鈴鈴。

門鈴聲響起。

楚秋“砰”地坐直了身子，他看了眼時間：十一點四十五分。目光再次沉了下來。

他抓起振動匕首放在身后，靜悄悄地走到門前。

沒有開門，只是隔門對立。

叮鈴鈴。

門鈴聲再響。

“是我，開門。”門外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時候任何人的出現都會引起楚秋的懷疑，但這個人是個例外。

畢竟是聯邦調查局......而且不知為何他很信賴此人。

“別告訴我又是因為太閑了。”楚秋開門，面無表情地說道：“已經快十二點了，而且我們剛剛見過。”

葉清雅還穿著侍者的衣服......想來很匆忙，與裴郁一樣。

他走進楚秋的公寓，嬉皮笑臉地點評道：“很簡單，但不亂，看來你有不錯的習慣。嗯，家具很直男，看來你沒怎么談過戀愛。”

楚秋很客氣地給葉清雅倒了一杯水，不客氣地直接問道：“什么事？沒事滾。”

葉清雅笑呵呵地說道：“別急，口渴死了。”

他拿起水杯一飲而盡，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半躺在沙發上，表情終于嚴肅了些，緩緩說道：“有人說聯邦是七大家的聯邦......這句話不假，雖然憲法規定聯邦政府是聯邦唯一指定合理合法的統治機構......但聯邦內的大多數有形財資產都與這七大家有或深或淺的關系，聯邦政府自然也不例外。西極李氏便是其中比較年輕的一家。但不管是年青還是歷史悠久，七大家始終是七大家，即便在聯邦之外，你也永遠無法想象七大家到底有多大的影響力。對于七大家來說，面子永遠比里子重要。”

葉清雅嚴肅地看著楚秋，說道：“在七大家之中，李迴這樣的人并不常見。雖然七大家權勢滔天，但其族人通常會比普通人更加自律，他們畢竟是聯邦金字塔的塔尖。但李迴不同......這與他的父親有關，在他父親死后，他便受到了西極李氏極度的寵愛，甚至于那位平生最為嚴苛、律人律己的李元帥也對李迴容忍到了極致。直至兩年前發生了某事......此事連我的權限也無法察看，此事之后，李迴被李元帥關了整整兩年緊閉。幾個月前才出來，出來之后，李迴自然是無法在西極待著了......在元帥的手下他大概連喝口水都會被嚴格調教。于是他想了一系列辦法逃出了西極。”

“也是誤打誤撞，李迴此次進入中央星圈的確順應了大方向的潮流......據說他在李氏內部重新獲得了擁護，但李元帥對這個孫子的態度已經發生了很大的改變，所以即便在中央星圈他也不敢胡來......想來那位裴大小姐也是這樣考慮的，但她可能低估了李迴的瘋痞性子。”葉清雅嘆了一口氣：“裴大小姐和......你的那出鬧劇之后，今天晚上，或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一個月，聯邦內不知道要有多少人為那出鬧劇善后。更重要的是，李迴的行動決定了很多東西。放小了說，李迴和裴家的關系，放大了說，聯邦的統一。如果讓李迴發飆……毫無疑問聯邦和李氏的關系會倒退。”

楚秋沉眉，他并沒有想這么多，說到底他只不過是個從東極逃亡而來的鄉下小子。

“十幾分鐘前，我收到消息。第四軍團的一隊軍人正往這里趕。”楚秋猛地抬頭，葉清雅繼續說道：“第四軍團的前任軍團長是裴老爺子......所以這隊人是裴院長派來的。理由很簡單，如果讓李迴繼續動手，你會死，事情會失控，所以裴院長要搶在這之前......當然那位李氏第二繼承人已經出過一次手了，但我肯定下一次以你的力量......就算加上裴家的力量，也擋不住李迴的怒火。所以裴院長要提前出手，摁滅那位李家太子的火星。”

“下手肯定不會輕，因為要給李氏一個交代。但你也不會死......我會在這兒，在床上躺一個月、幾個月？你肯定不會死。”葉清雅看著楚秋硬邦邦的眼神，嘆了一口氣，真誠地說道：“楚秋，請為了聯邦和諧宇宙和平，以及你自己的性命......”

“......乖乖挨打，不要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