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一凡很清楚小簫的個性，依照他的推斷，當所有人發現林風兒不辭而別之時，甚至沒有留下只言片語，精明的五郎腦袋瓜一轉，便知個七八分，定會拍著胸脯站出來，道一聲：“各位放心，我擔保徒兒平安無事。”

此言一出，必能讓林天及林之云的愁眉打開，將林風兒的安危算在小簫身上。而這筆賬，真算下來，除了他，還能算到誰頭上？！

思來想去，唯有將她趕回杭州，才可保萬無一失。

三兒在旁留神主子時而眉頭緊鎖，時而嘴角露出一抹詭笑，也不敢打擾，心中倒犯了疑：這風云會跟著逍遙門，難道別有所圖？這樣莫須有的猜測，他也只腦中閃過一念，并不往深處想。向來主子都是深思熟慮，自是比他想得深遠。

一夜無事。

次日一早，三兒便醒了。方要起身，趙一凡從睡夢中命道：“今日歇息，不必早起。”

三兒答應著，一時摸不著頭腦。迷迷糊糊中，門外的腳步聲來來回回，甚是煩人。忍了幾忍，竟又睡死過去。

午間，二人精神抖擻出了門。

方一入聚賢樓的大廳，趙一凡一眼瞥到林風兒，從容走過去，一臉壞笑：“怎么，林姑娘，還未走？不會是在等我罷？只可惜，我今日身體不佳，要逗留此地一日。”

林風兒一早便收拾好行裝，打算跟著趙一凡出發，卻未料到這二人一覺睡到這個時辰，擺明了是在戲耍她。也罷，她本覺無趣，這樣一來，倒燃起了她的斗志。

此刻，她坐在長條凳上，手臂自然而然放在桌上，把玩著一雙筷子，仍是一身男兒裝扮。頭抬起來，臉上未施粉黛，卻顯得英氣逼人。目光柔和地望向趙一凡，蠻不在乎，正大光明道：“趙公子所言不差。我林風兒要做的事，從未半途而廢過。再者，我與你同行，也是你趙公子的造化，應當榮幸才是。”

“是。在下榮幸之至。”趙一凡無比謙遜道。說著，回頭給三兒使了個眼色，二人心領神會。

剛落座，一個身材瘦小之人笑吟吟走了過來，同趙一凡打過招呼，徑自坐下。

來人，便是林風兒的貼身丫鬟——阿月。

三兒暗中直呼：“不好！居然還有幫手！這下，看來是糾纏不清了。”心中想著，眼睛卻一直在阿月的臉上打轉。

她，看上去比林風兒略微矮小，柔聲細氣。若是林風兒是典型的江南女子，那么阿月便是江南女子中的典范。話不多，總是淡淡笑著。無憂無慮。尤其是若有若無的笑靨，令人心神蕩漾。

這一看，三兒竟癡了。

阿月被看得兩頰緋紅，深深低下頭去。

趙一凡暗下正思量著菜單，并未留意到三兒的反常。這倒給林風兒鉆了空子：“三兒，阿月陪著一同去，可好？”

冷不丁被問到這個，三兒下意識回道：“好……好……”說罷，才意識到說漏嘴了，回頭正好碰上主子怒目而視，嚇得也低下頭去。

怪只怪，三兒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趙一凡長嘆一聲，搖搖一笑，叫過跑堂來，正兒八經開口點道：“店里最貴的十道菜，都上。另，準備些路上好帶的，包好了，送到房里去。對了，上兩壇好酒。這些，連同我房里的費用，都記在這位林公子的賬上。”

林風兒一聽，恨得牙癢癢，卻又不好說什么。

小跑堂滴溜著雙眼，倒是懂些規矩，卻有意無意在她的傷口上撒著鹽，非要弄個清楚明白：“啊……林公子，那小的就依趙公子所言行事，如何？”話語客客氣氣，心花怒放，難得遇到個這麼爽快的主兒。

問了兩遍，林風兒憋紅了臉賭悶氣。半晌，費力地點點頭，一擺手，命那跑堂的退下。

“林公子，不必如此為難。”趙一凡喝口茶，淡然一笑，來個雪上加霜，“這路途遙遠，在下又是個酒肉之徒，若是林公子次次都如此憋悶，那么，在下的罪孽可真得不輕。”

三兒逮到機會，敲邊鼓道：“林公子，還是算了。我家主子向來大手大腳，不在乎錢財之事，跟著我們，你遲早吃虧。”

“不必說了！”林風兒哼笑一聲，極為爽快，“都記在我賬上。我倒要看看趙公子還有什么花樣，盡管使出來。我行走江湖，獨獨不缺的，就是錢。”

跑堂的高聲應著，去了。

一時菜品端上來，除了海鮮，多是鹿、雁之類的野味。最令趙一凡大吃一驚的，竟然還有虎肉。一打聽才得知，這深山之中，獵戶以打虎豹為尊。一年能打上兩三頭，便能維持一兩年的生計。這虎肉，自是難得，價格不菲。

趙一凡只覺這玩笑開過了頭，生出些許愧疚和悔意。夾起一兩銀子一塊的虎肉，艱難地放進嘴里，慢慢咀嚼。方才的灑脫肆意一掃而空。

林風兒說說笑笑，并不放在心上。這更令趙一凡不安。不過，他仍狠下心來，決定壞人做到底。

一頓飯吃下來，前所未有的累。

下午，趙一凡在西京街頭閑逛，有意無意找著機會。林風兒同阿月不遠不近跟著。

阿月低聲勸道：“姑娘，還是回罷。堂主和少堂主定然都在擔心你。這個趙公子，你何必要苦苦跟著他？”

“阿月，你不懂。只有跟著他，我這身武藝，才有用武之地。你聽我的，沒錯。忍得了一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以后走著瞧！”林風兒斬釘截鐵道。

阿月無奈地搖搖頭，不再言語。

半個時辰之后，趙一凡的目光落在賣石榴的小販身上。此人，賊眉鼠眼，一看便知是油嘴滑舌之徒。腳下，是兩竹筐石榴。身后，不遠處是一個八卦形狀的靶子。來到宋朝多日，趙一凡知道，此人選擇的售賣方式，是撲賣，也叫博賣。

通俗一點的說法，這種賣法，近似賭博。贏了的，石榴免費歸買主。若是輸了，非但得不到石榴，還會賠上錢財。從這兩筐滿滿當當的石榴來看，這個小販，用這引子，已然賺了不少。

趙一凡同三兒走過去，未開口，那小販笑臉相迎道：“公子，可是要搏？一次一文錢。”

趙一凡搖搖頭，回身指向迎面走來的林風兒，詭笑道：“是這位公子要搏。”

林風兒頓了頓，未察覺出有何惡意，便上前笑道：“也罷。在路上吃。”說著，她看了一眼那靶子，只見六十四卦上貼滿了小動物的畫片，眼花繚亂。不過，對于她而言，并非難事。

“打什么？”林風兒順手從遞過來的盒內，拿過一支如繡花針般粗細的飛鏢。

此時，街上的行人見有人打靶，都圍過來湊熱鬧。

那小販未直接回答，而是走過去將那靶子飛速轉起，邊跑回來邊道：“打蒼蠅。”

眾人哄堂大笑。打蒼蠅？這麼快的轉盤，找只蒼蠅比登天還難。

林風兒哼了一聲，眼睛閉上片刻，剎那間睜開之時，手中的飛鏢已然飛將出去，死死定在靶子上。這一鏢，她只用了一成的力道。否則，靶子必被戳穿。

那小販忙跑過去，將靶子穩住，定睛一看，登時面色慘白，汗流浹背。那飛鏢，戳中的，正是不足手指蓋般大小的蒼蠅。有好事的，也湊過去細看，都覺神了。

人群中一片嘖嘖稱嘆之聲：“公子真是好本事！”“公子，想必是練武之人罷？”“這兩筐石榴是你的了，少說也要二三兩銀子吶！”

林風兒回身作揖，坦然笑道：“過獎過獎，湊巧罷了。”說著，回身命阿月找兩個人，好搬石榴。

一聽有錢拿，人群中立馬閃出兩個自告奮勇的，搬起石榴，就要往聚賢樓送去。

眼看著石榴白白被人抱走，那小販猛然醒過神來，緊跑著張開雙臂攔下，帶著哭腔懇求道：“公子，稍等片刻，有話好說……有話好說……”說著，抹了一把腦門的汗，臉上似笑非笑，大有拼命的架勢。

“怎么，你想反悔？！”林風兒登時拉下臉來，質問道。同時，目光瞥向趙一凡，一瞬間明白了他的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