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道元年的西夏,雖臣服于宋遼,但此時,它的實(shí)力已遠(yuǎn)遠(yuǎn)不容小覷。
它占有著今日寧夏的大片地區(qū),首府在興州(今銀川),與遼、宋、甘州回鶻接壤。而它的野心,卻遠(yuǎn)遠(yuǎn)不止如此。它覬覦河西走廊的富饒,更將目光越過河西走廊,投到更南方的吐蕃唃廝羅的領(lǐng)土范圍。
為了擴(kuò)充地盤,穩(wěn)住后方,它對西南方占有著河西走廊的甘州回鶻人進(jìn)行軍事打擊。奪下其首府甘州(今甘肅張掖),將其逼至涼州(今甘肅武威)。若能奪下涼州,甘州回鶻的剩余力量,肅州、瓜州、沙州自然失去屏障,不在話下。
涼州,原為吐蕃六谷部族繁衍生息之地,幾十年來,在與西夏和甘州回鶻的回旋對抗中,最終被甘州回鶻人所占領(lǐng)。其殘余力量南下,追隨吐蕃唃廝羅部。
西夏王李德明,念念不忘的,便是收服涼州。他的父親李繼遷就是在與涼州吐蕃六谷部人的對抗中,被其贊普潘羅支一箭所殺。雖日后得已報(bào)仇,但是涼州,卻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如今,李德明身體狀況堪憂,為了卻父親心愿,他的兒子,被立為太子的李元昊,在醞釀著一場針對涼州的快速殲滅戰(zhàn)。
拓拔烈出現(xiàn)的最終目的,便與李元昊的軍事行動息息相關(guān)。
趙一凡雖未查到拓拔烈此行的最終目的,但是,他可以斷定,此人詭計(jì)多端,定然有所圖謀。
此刻,他陷入沉默,心內(nèi)篤定,這次,兇多吉少。何況,身上的傷并未痊愈,且又無任何兵器。
拓拔烈率手下六人慢慢逼近趙一凡,在五米外立定了,高聲笑道:“趙兄,別來無恙??!”
趙一凡鼻子哼出一聲,不搭腔。
十幾日前,他跟蹤拓拔烈至河南府境內(nèi),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那一場廝殺至今仍歷歷在目。他以一人之力對抗四人,最終被逼無奈跳下懸崖。
而這一場廝殺,正好被折返回來的拓拔烈洞察。頂尖高手的登峰之戰(zhàn),讓他噤若寒蟬,五內(nèi)震顫。從對話中得知,他們便是江湖中盛傳的逍遙門中人。
經(jīng)過一番探查,他終于得知被追殺之人,名叫趙一凡。為了籠絡(luò)這個頂尖高手為己所用,他抱著一線希望四處打探搜尋,終于找到了他。
拓拔烈一擺手,命手下原地待命,自己快步笑吟吟走上前來,拱手正言道:“在下拓拔烈,見過趙兄?!?
“犯不著稱兄道弟的。拓拔烈,打開天窗說亮話,那日在百米開外躲著的人是你吧?!你我的身份,既已心知肚明,又何必假惺惺。”趙一凡手指蹭了蹭鼻子,蔑視道。
“趙兄果然心直口快!那我就直言相告,在下是請趙兄助我們一臂之力。若能得趙兄不棄,必有一番大作為,功績流于后世,萬世傳頌。”
拓拔烈字字鏗鏘,眼神堅(jiān)定。可這深情飽滿的話語透過澄明的空氣傳過來,讓趙一凡不禁汗毛倒豎。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會成為策反的對象。
趙一凡一挑眉毛,冷笑道:“真真是個笑話!貓是來抓老鼠的,如今老鼠反來求貓別吃它,更甚的是,要共同來對付貓,你覺得可能嗎?”
頓時,拓拔烈羞憤難當(dāng),臉上怒紅,青筋暴起,右手不自覺抓起劍柄,轉(zhuǎn)眼就是利劍出鞘,一場廝殺??墒牵ба溃瑢⒂沂址帕嘶厝?,仰天大笑了一通,悠然道:“趙兄說笑了!我也是為趙兄計(jì),難道,逍遙門的人,會放過你?我只不過是,給趙兄一條生路罷了。既然必死,何不求生?”
趙一凡的臉上不露聲色,但內(nèi)心卻閃過絲絲凄涼。
背部的隱隱痛楚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逍遙門對他而言,不再是夢想的寄托,而是冷冰的地獄。每一條傷疤,代表了每一次刻骨的決裂。
沒錯,逍遙門的人絕對不會放過他。恩師金刀狼一道已經(jīng)死在他們的劍下,遲早,逍遙門的人會再次找上門來。死要見尸,是他們一貫的嚴(yán)謹(jǐn)作風(fēng)。
趙一凡微閉雙目,淡然道:“這,是我們逍遙門內(nèi)部的事。是大宋的事。與你們西夏何干?”
拓拔烈脾氣急躁,耐心消磨殆盡,江湖中盛傳逍遙門中人皆是行為乖張,性情怪異,看來所言非虛。
他揚(yáng)揚(yáng)眉毛,不耐煩道:“看來趙兄對我們大夏國誤會頗深。不如我們找個地方慢慢談。日子久了,趙兄自然不會懷疑我的誠意。”
說著,向后一招手,命手下動手。
嗖!嗖嗖!
幾支箭猛然間從遠(yuǎn)處林中射了過來,拓拔烈及手下慌忙拔出佩劍抵擋。此時一人手持長劍快速飛奔而來,瞬時已橫立在趙一凡身前,用瘦弱的身軀護(hù)衛(wèi)著他。
這身手,這背影,太熟悉不過了。趙一凡的心中略感慰籍,他認(rèn)出此人,正是與他情同兄弟的貼身仆人,三兒。
三兒,因?yàn)橼w一凡的關(guān)系,也加入了逍遙門。成為其手下的門徒。
半月前,奉主子之命跟蹤拓拔烈手下。無意間聽到逍遙門內(nèi)部的事,得知主子有難。痛心之余,他一路跟蹤拓拔烈,希望可以打探到主子的下落。
此刻,三兒已經(jīng)在遠(yuǎn)處強(qiáng)忍著哀痛埋伏了許久,待一切明朗之后,這才沖出來保護(hù)主子。他回過身,一臉哭相急聲道:“主子,可找著你了!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三兒在這世上也不敢茍活!”
緊急關(guān)頭,趙一凡只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冷靜的頭腦極速思慮著:從射箭的方位來看,三兒只帶了四個手下,與拓拔烈恐力量相當(dāng)。他低沉道:“想辦法帶我走!”
兩人四目相對,三兒心領(lǐng)神會,旋即沖上前去與拓拔烈兵刃相對,他的手下也從林中快速沖了上來,兩撥人廝殺在一處。趙一凡心知肚明,三兒的武藝更勝一籌,他不緊不慢起身,往前快速奔跑。
劇烈的活動,讓趙一凡剛剛愈合的傷口瞬間又崩裂開來,不知不覺,鮮血浸染了整個后背。巨大的疼痛感接踵而至,他的額頭沁出斗大的汗珠,簌簌流下。他顧不得許多,愈跑愈快。身后的廝殺聲越來越遠(yuǎn),他仍不敢有絲毫的疏忽。
?!??!
一聲尖銳的哨聲穿透云霄,震入耳膜。轉(zhuǎn)眼間,兩匹高大的黑馬從林子深處飛奔而來,落葉飛揚(yáng),噠噠的馬蹄聲沖撞著每一人的心跳。
飛在前面的那匹馬,一閃入趙一凡的眼簾,他幾乎脫口而出喊道:“黑風(fēng)!”
黑風(fēng),是這匹馬的名字。他是趙一凡的愛騎。在黑夜中,它會像一陣風(fēng)自由游蕩。你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是,它的卻已然從你身邊飛過。呼嘯而過的一陣風(fēng),便是它存在過的痕跡。
黑風(fēng)朝主人的方向慢慢逼近,與此同時,它的速度穩(wěn)扎穩(wěn)打慢了下來。靠近趙一凡身邊之時,已是邁著輕緩的步子優(yōu)雅走來。
愈來愈近,趙一凡終于確定,黑風(fēng)的眼睛中閃爍的,確實(shí)是淚花。他拉過韁繩,靠著它的身軀,氣喘吁吁,仍騰出手來費(fèi)力地抹去黑風(fēng)落下的淚滴,撫摸了下它的耳朵。接著,他一只腳踩在馬蹬上,吱扭著軀體想要爬上馬背。
可是,身體的極度虛弱讓他力不從心。韁繩嵌入了骨頭里,另外一只腿仍有千金之重,難以支撐身體的重量。
身有所感,黑風(fēng)悲鳴了一聲,慢慢將四肢跪下,安靜地等待著主人。趙一凡用盡最后的力氣,終于趴在了馬背上。他面色蒼白,嘴唇發(fā)紫,渾身止不住的抽搐。
與此同時,三兒擺脫了拓拔烈等人,騎了另一匹黑馬追了上來,緊張道:“主子,你可還撐得住?”
趙一凡費(fèi)力地?fù)u搖頭,拍了拍馬肚,黑風(fēng)得令,緩緩起身。二人策馬而去,轉(zhuǎn)眼消失在林子盡頭。
飛奔兩個時辰之后,天色漸暗。趙一凡再也支撐不住,一頭跌下馬來,失去知覺。
三兒知道兇多吉少,忙尋了處破舊的小廟暫避。又在附近的鎮(zhèn)上找了個郎中來,替他診治。處理完傷口,用過藥,趙一凡迷糊睡去。直到后半夜,燒漸漸褪去,方覺好了些。
腹中的饑餓感,喚醒了趙一凡。他勉強(qiáng)睜開眼睛,看到一堆篝火旁,三兒正在一個陶罐內(nèi)煮著什么。墻上拉出巨大的黑影,隱隱綽綽,充滿了力量。
趙一凡攥了攥拳頭,撐在地上,想要坐起身來。剛一挪動,渾身虛汗立刻洶涌而出,濕了衣衫。三兒聽到響聲,回過身,忙三兩步跨到跟前來,攙扶著他,低聲道:“主子,你可醒了??捎X得好些?”
趙一凡點(diǎn)點(diǎn)頭,讓三兒助他靠著墻坐了,有氣無力道:“有沒有什么吃的?”
三兒聞言,滿臉愁容忙盛了碗粥過來。
趙一凡抬眼一看,只見白糯的粥內(nèi),有零星的細(xì)小肉塊。在這個破廟里,吃這個已經(jīng)很是奢侈。
“主子,只能弄到這個,比不得家里,你將就吃些,好恢復(fù)些氣力。若是敵人追上來,也好有力氣逃命?!比齼菏掷锒酥?,皺著眉頭解釋道。
趙一凡看著三兒的眉頭,一霎那,恍惚了。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于以前的趙一凡行為處事并不甚了解。他只記得關(guān)于逍遙門的事,至于別的,丟失的那一部分記憶還是否能想起來,他沒有把握?;蛘?,丟失的那部分記憶,已經(jīng)隨死去趙一凡的靈魂而去。
“主子,若是喝不下,我再去想辦法。”
趙一凡醒過神來,嘴角動了動,將碗拿過來,慢慢喝著。
這粥,無鹽,卻自有一股清香。連吃兩碗,他只覺神清氣爽,人好了大半。
吃罷,三兒靠過來,急切問道:“主子,我們?nèi)缃裨摦?dāng)如何?為何逍遙門要?dú)⒛悖?!我就是想破了頭也想不明白!”
“為什么要?dú)⑽遥俊壁w一凡捫心自問道,隨即凝眉,一陣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