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兒心亂如麻,抬腳便往回走。冷不丁一回頭,看到躺了一地的西夏人的尸體,她恍然明白過來。
不可能!若真是他們的計策,絕不可能犧牲這麼多人。更何況,昨夜李云崢已然發現他們的蹤跡,意不在伊雅公主。那么,今夜七郎為了公主的安危去王宮之事,他們應該并無防備。
想至此,她一回頭,手拍在三兒的腦門,氣憤道:“我說三兒,動點腦子可好?害得我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七郎無事,不必擔心。”
“我就是擔心主子!”三兒一臉的冤枉,“主子只身一人,那王宮之內高手如云,一不留神,便處在險境。你不去,我去!”說著,不再理會,快步抽身而去。
這番話,令林風兒心生忐忑。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不過,那王宮如此之大,即便是進去找,也未必能找到人,再若驚動侍衛,豈不是給七郎添亂?
她忙攔下他來,說明原委,這才打消了他的念頭。三個人只得暫且留下,將趙一凡所囑咐之事,一一告知葛薩多空,待天一亮,即刻回城。
這一刻的趙一凡,早已忘卻了什么是危險,面對如此驚世駭俗的佳人,向著自己盈盈走過來,他的心都快停止了跳動。
“興……興平公主?你可是興平公主?”少有的,他竟打起磕巴來。
“我是……”她頓了下,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兀地停在原地,眉頭微蹙,“你是誰?你不是他派來的?”
“在下——在下是宋人。”在不能保證安全的前提下,趙一凡決定還是先隱瞞自己的身份。
若是她驚慌失措失聲叫出來,引來侍衛,那么就是自找苦吃了。不過,直覺告訴他,她不會。
果然,她聽后,閃亮的眼睛黯淡下去,似是很失望,口中喃喃自語:“宋人……宋人……”
“驚擾了公主安寢,在下罪過,我這便告辭。”說著,他輕聲往窗戶處走去,原路返回。
“且慢——”她突然開口,聲音柔和溫婉,“在這宮中,我連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宋人也好,如今宋遼相處融洽,是可以以誠相待的。”
以誠相待?趙一凡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揚了起來,舒緩成一輪彎月,一股暖流瞬間蔓延至全身,如冬日的太陽照射進布滿寒冰的河水,溫暖,璀璨。
原來,初次相見的兩個人,不同的國家,不同的身份,甚至是如此不堪的深夜,是可以用以誠相待這個詞的。
他的腳步早已頓住,回過身,靜靜地望向她:“你不怕我別有用心?”語氣,故作寒涼。
她沒有回答。只默默走向炭火旁,席地而坐,雙臂環在腿上,頭倚在膝蓋,等待。
看著她小小的身影,縮在火旁,身后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不知為何,他突然心生憐憫。他走過去,不遠不近坐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么。
半晌,她從無邊的思緒中抽離出來,轉過臉來,看了他一眼,輕輕地問:“這位公子,可否一睹真容?”
口吻,是謙恭的。趙一凡想都未想,隨手將面上的黑布揭下,淺淺一笑,略帶自責道:“是在下失禮了。”
她知禮地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不再多問。
趙一凡看著她,深知這是一個極為有涵養的女子。若是擱在別人,定然追問他為何深夜到此之類的問題,他回答與否,都會覺得不妥。
在這種時刻,他必須主動。
“方才聽你喚梅兒,她是誰?可是你的侍女?”
話題,從一個不痛不癢的人物開始,兩個人都會覺得很愜意。
“她是我的侍女。不過,早已變了。”她的頭仍舊倚在膝蓋上,聲音極低,顯出淡淡的哀傷,“就在我被賜婚的那日,我才得知,她早已投靠了太后。”
“太后?你指的是法天太后?”
對于遼國的形勢,趙一凡的記憶中并無過多遺存。他只知道,如今的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已繼位一年有余,法天太后為其生母,姓名蕭耨斤。不過,聽聞她之前的身份僅僅是一嬪妃,真正的太后乃是齊天皇太后,名蕭菩薩哥。
逍遙門,曾在遼國安插過人手,而且數量上極為龐大。令人扼腕的是,這些人,在真宗時,宋遼的戰事中,都為國犧牲。他們的后代,也都散落在遼國各地,再無音訊。澶淵之盟后,宋遼形勢和緩,以兄弟相稱,逍遙門人數劇減,便暫時放棄了在遼國的勢力,轉而更多的投向了西部邊境。
現在,對于遼國國內真正的形勢,逍遙門自是無從知曉。多半,都經由使臣互訪得知。而這些信息,是真是假是虛是實,則無人探究。
聽到此問,興平公主抬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疑惑道:“你也知法天太后?那你可知,她是怎樣的一個人?”
趙一凡一愣,只覺大有文章。他理了理思緒,謹慎地回道:“聽聞,法天太后在遼國很有威望,自遼圣宗駕崩之后,她力挽狂瀾,將朝中奸佞一網打盡,整頓吏治。遼國皇帝耶律宗真能夠坐穩江山,也是她暗中操心勞力,功不可沒……”
他一面說一面留神她的神情,看她漸漸臉色發白,他忙打住,不敢再說不去。從方才的話語中,梅兒既然背叛了她,就已說明她與法天太后之間必有恩怨。
真相,到底是什么?
“只骨……只骨……哥哥……”無聲無息地,她的淚水突然越過了堤壩,流淌在臉頰。
哀怨,壓抑。
仿佛受到了委屈,埋藏了許久,在這一刻,情感再難以抑制,爆發出來。在這深宮之中,哭泣,只能是痛苦的煎熬,無聲的抽泣。
趙一凡一時慌了手腳,忙從懷中取出帕子遞過去。過大的聲響,必會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她接過帕子,雙手捂在臉頰隱忍著,終于止住了眼淚,恢復了平靜。
“只骨,你口中的只骨是誰?”他小心地問。
若沒猜錯,這個人,與她的關系非同一般,極有可能是愛人。太后的賜婚,將兩個相愛的人,彼此相隔天涯。
這一刻,趙一凡想到了自己的妹妹——清兒。她們,大概有著同樣的遭遇。
她感到些許意外,抬起頭,凄婉地說道:“他就是你方才口中的遼國皇帝耶律宗真,只骨是他的契丹名。”
居然是皇帝!趙一凡懵了,頓覺方才的問題實在是愚蠢透頂!身為逍遙門的金刀郎,他居然不知道遼國皇帝的契丹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訕訕一笑,將頭別過去,冷靜片刻。